第2章
他這副樣子實在可憐。
可唯有這樣,我才能對他生出零星的信任。
手腕被他抓出了紅印,隔了一會兒,魏靈佑仰起頭,斷斷續續道: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麼了。」
「替我殺一個人。」我將一張紙條塞進了魏靈佑懷中,「這上面是我在宮中安插的幾個人手,你可以調用。」
「殺誰?」
「南越六皇子,燕策。」
這是一場我和魏靈佑都心知肚明的試探。
我想試試他這把刀鋒不鋒利。
更想要將他徹底綁上我的賊船。
魏靈佑恢復了一些力氣,他的手攀了上來,掃落了粘在我衣襟上的繡球花瓣。
花瓣無聲飄落,掉在魏靈佑的掌心,他笑著應了我:「好。」
我垂眸,語氣晦澀不明:「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他?」
「鳶兒姐姐不想讓他活,定然是他的錯。」
8
前世燕策對嚴绾姝是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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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瞥後嚴绾姝又偷偷塞給了他幾塊用帕子包好的點心,燕策就此情根深種。
大啟兵敗後,已經回了南越的燕策便要當時成了郡主的嚴绾姝和親。
因著嚴绾姝不願,燕策求而不得,隻得忍痛放手,後來兩人商定借八字之由,臨時將和親之人改成了我。
我的二哥為守疆土而死,我的長兄卻為了保全摯愛的嚴绾姝,選擇將我推了出去。
想到這裡,我的太陽穴抽疼了兩下。
離宮之時已是傍晚,夕陽餘暉將人影拉長,影寂寥,慈安宮外層層石階也寂寥。
渾儀監副監正被人引著朝慈安宮正殿走來,和我撞了個正著,行禮道:
「參見永康郡主。」
「大人免禮。」我停下了腳步,「大人來得巧,太後這會兒心情正不錯。」
副監正假模假式地擦了一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側過身體,給我禮讓出了路。
踏下最後一階石階,我扭頭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巍巍殿宇。
算下來這位副監正也該見著太後了,想必現在太後的心情應該不太好了。
踩著橘色暉光,我上了回府的馬車。
路程尚未行進到一半,府中的小廝就匆忙攔停了馬車:
「郡主,不好了,二公子染病……王爺讓奴才進宮請太醫,您也快回去看看吧。」
我猛然掀開車簾,耳鳴聲拉成了一條直線:「二哥怎麼會突然染病?!」
「二公子午間在演武場受了些外傷,回府後忽然發了高熱,緊接著渾身起紅疹,現在人都已經燒糊塗了。」
車簾被我攥在手中,徹底變了形。
外傷、高熱、紅疹。
這樣的症狀前世母親也曾得過,她侍弄花草時蹭破了手掌,高燒紅疹接踵而至,差點丟了命。
那時我親自入宮為母親請太醫,嚴绾姝守在母親床畔,以人血入藥,救回了母親。
母親醒後大為感動,讓嚴绾姝的名字進了家譜,更讓父親為她求了個郡主的封號,而我卻因回去晚了,被母親斥責不孝。
當時看見嚴绾姝憔悴蒼白的模樣,就連我都動了惻隱之心。
可同樣的症狀,如今染病的卻成了二哥。
我躍下馬車,用匕首割斷了套馬的麻繩,扯過韁繩,策馬往府中趕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胸腔中的殺意也翻滾而上。
9
我回去得巧,正撞見丫鬟在喂二哥喝藥。
人群圍在床邊,嚴绾姝被大哥扶著,小臂包扎得嚴嚴實實。
見我趕了回來,父親朝我招了招手,告訴我二哥這場急症兇險,若非嚴绾姝試了祖傳的偏方,毅然決然地放血入藥,二哥恐怕就生死難料了。
我穿過人牆,走到床邊彎腰試探了一下二哥的額溫。
一碗藥下去,高熱雖然未退,但是紅疹已經消了許多。
「這次多虧了绾姝在。」母親松了一口氣,緩緩道,「王爺,我想要绾姝進祠堂,入家譜,日後她便是我真正的女兒了。」
父親神色松動,眼看就要答應,大哥也欣慰地看向了嚴绾姝。
數道視線交匯,最後一齊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用方帕為二哥擦了擦汗,漠然道:「母親做主就是。」
嚴绾姝泫然欲泣,浸在淚中的剪水秋瞳泛著盈盈的光:
「姐姐……姐姐終於肯接納我了,我還以為姐姐會因為我太愚鈍,所以一輩子都不喜歡我。」
入家譜是大事,進祠堂更得挑個良辰吉日。
這廂還在選著日子,宮裡頭太後就讓人傳出了話來。
渾儀監進言,王家有人妨著了我的八字,才使得我在去天雲觀為太後祈福前驟然暈厥,太後也連月來小病不斷。
太後本將信將疑,不承想二哥發了急症,一時間將太後也驚著了,所以隔日就派人出了宮。
傳話的太監弓著腰,朝我父親謹慎道:「王爺,永康郡主是太後娘娘看著長大的,可是太後眼裡的寶貝疙瘩,如今太後隻是將嚴小姐禁足佛堂,已經是萬分慈心了。」
禁足佛堂,卻沒定下出來的日子。
日日抄心咒百遍,隻怕胳膊都要抄斷。
咱們這位太後,向來就是這麼慈心的。
10
太監走後,嚴绾姝臉色煞白,緊咬唇瓣,無措地看向了大哥。
大哥輕輕拍了拍嚴绾姝的背,斟酌後朝我說道:「鳶兒,八字之言不可全信,不如你進宮求太後開開恩。」
不可全信嗎?
那為何前世大哥認定八字之由為真,上書陳親,逼著我替嚴绾姝和了親。
「大哥當真以為太後是擔心嚴绾姝傷著了我?」我和緩道,「太後隻是因為嚴绾姝在,使得我沒能去為她老人家祈福而後怕惱怒罷了。」
「可日日抄心咒百遍,就算鐵鑄的胳膊也會受不了。」
「我在宮中這些年抄的佛經遠超其數,怎麼不見大哥心疼心疼我?」
大哥微怔:「你是郡主,可绾姝……」
「夠了。」父親拍了一下桌案,「為臣子者,非議上意是大忌!」
「父親說得是,女兒先去看望二哥了。」我福了福身,轉頭離去。
二哥身體好轉得快,紅疹褪了個幹淨。
前院的事剛傳進他耳裡,一見面他就勸我切莫進宮,免得觸了太後的霉頭。
我挽住了他的胳膊:「所以我這不逃到二哥這裡來躲清靜了。」
二哥持著一卷書,沒好氣地戳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在太後身邊長大,都說你金尊玉貴,但那畢竟是皇宮,你恐怕也吃了不少苦頭。」
「我是郡主,誰敢給我苦頭吃?也就二哥敢戳我了。」我揉了揉額頭,感慨二哥下手沒輕沒重。
「聽說我病重昏迷時,你是長街策馬趕回來的?」二哥笑了笑,「你何時學會的騎馬,我竟然不知道。」
「將門虎女,無師自通。」
「那你這改換的字跡,也是無師自通?」二哥將手中的書卷舉了起來。
這書我是夜間照顧二哥時闲來無事翻看的,邊角處留下了簡短的二字批注。
「我竟不知二哥對我的字跡如此了解。」隻是兩個字,就看出了端倪。
「這些年你寄的家書,每一封我都留著,看見你那一筆狗爬字,我就知道宮中無人真心教你、真心待你。」
11
我曾經的字的確難看。
父親當初看見我的字,感嘆我太過頑劣,在宮中受教都沒能學出個模樣。
可二哥卻說他知道,定然是沒人好好教我。
二哥的手指摩挲著紙上的字:「你從前不愛看兵書,也不會騎馬,更不怕黑。鳶兒,你有事瞞著二哥,有哥哥在,你在怕什麼?」
無人在意我這些細枝末節的變化,隻有二哥記得。
若是我咬死無異,不肯回答,以二哥性格也不會逼問我。
沉默片刻後,我接過二哥手中的書,垂眼道:「要是二哥不在了呢?」
彼時父親舊疾復發,辭官後與母親回了故土養病。
幾年後皇帝駕崩,幾個皇子爭得頭破血流,大啟如大廈將傾。
燕策回到南越,時隔一年後南越大軍突進,二哥因援軍不至而戰死,屍骨未寒時我被送往和親,如無根浮萍。
直至一場賞花宴,我結識了南越二公主燕容。
種種改變,皆在那時而起。
12
茶盞被砸在了緊閉的門框上,驚動了屋外的婢女。
茶水四濺,釀出一片狼藉。
隔著房門,婢女小心開口:「郡主,二公子,可需……」
「不必。」我阻止道。
回歸安靜時,椅子的扶手已經被二哥徒手掰斷。
「豈有此理。」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後,二哥手背上的青筋仍未消散。
我隻說自己是做了一場夢,撿了些眼下要緊的告訴了二哥。
可看他這樣子,顯然是明白夢隻是我的託詞。
我側頭看著二哥:「我一直都派人盯著嚴绾姝,可完全沒發現她對你下手的痕跡。」
「我在演武場受傷,回府後的確是發了病她才跟著大哥來看望的我,若是她所為,在府中她還有旁的幫手。」
二哥按了按眉心,好似想起了什麼,動作一滯:
「那個燕策,這幾日就要抵京了。」
南越近些年一直被大啟穩壓一頭,送來的質子均是不受寵、生死無足輕重的皇子。
燕策是宮婢所生,養成了自卑寡恩的脾性,他在行宮因奴婢上的茶燙了兩分,就絞死了當值的六個婢女。
這件事傳進了南越皇帝耳中,直接讓這個忽視多年的兒子做了質子。
後來燕策返回南越後也不得皇帝青眼,之所以讓大啟遣人和親嫁給曾為質子的燕策,也隻是為折辱大啟皇室罷了。
二哥突然提及燕策,目光沉鬱了幾分。
我溫聲道:「我已經安排好了,二哥日後隻管做忠臣良將。」
我的二哥有赤子心腸,不該沾上這些陰詭謀算,活在陰影中的有我一人就夠了。
至於燕策,我是不會讓他活著回南越給燕容添堵的。
13
嚴绾姝被太後的口諭斷了進家譜的指望,日日在後宅新設的佛堂抄經。
本想將幫她的人釣出來,可她十分靜得下心,乖乖地縮了起來,倒是給自己招去了不少心疼的目光。
盛暑天裡,長公主的幼女慕容蓁在芷西園設了雅集,給我也下了帖子。
長公主年近四十才得了這個女兒,當成眼珠子一樣來疼惜,慕容蓁在長公主的封地長大,前些日子剛回京,任誰都會給她幾分面子。
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女來了不少,芷西園裡起了十餘缸冰塊,暑氣也被衝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