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著沈祁君的話,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好在,他看不見我,也看不見我眼底的嘲諷。
我坐在他的龍椅上。
「昭元,你說咱們女子,這一生所求就隻是為了嫁個好兒郎嗎?」
倘若我沒有經歷那些。
或許我會循規蹈矩,到了年紀便聽從父皇旨意,嫁一個或許從未見過面的驸馬。
可現在,我卻覺得這實在太好笑了些。
父皇是個好兒郎,他勵精圖治,可他也會用我來換取兒子和國家的安危。
皇兄是個好兒郎,他勤政愛民,可他也會用我的性命來鞏固所謂的皇權。
他們都是好兒郎,天下百姓無一不臣服。
唯有一點——
憑什麼,憑什麼犧牲的是我?
又憑什麼犧牲的是沈昭元?
她或許是聽出了我言語中的不甘,又或是這些年的經歷,讓她對所謂的情愛早已死心,更加無所謂是否能得個好驸馬。
兵權,是她應得的,也是我應得的。
沈昭元看著他,眼中笑意漸漸淡去:「哥哥,我在敵國多年,身子日漸衰敗,就不想著找驸馬禍害好兒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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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她似乎有些猶豫,不斷碰著袖口裡的那個能夠調動兵馬的信物。
沈昭元受了太多的苦。
同當初的我一樣,唯一所求不過就是那份血脈親情。
而那個信物,其實要與不要,留與不留,對我們都沒有絲毫影響。
可還沒有等沈昭元拿出來,沈祁君臉上的笑意就已經消失不見,沒有了先前的寒暄熱絡,從一個暖心的大哥哥,頃刻間就變成了冷漠無情的帝王。
他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冷冽:「沈昭元,你該明白,身為女子,不該染指朝政。雖說你為大昭有頗多貢獻,可不屬於你的東西,就不該拿,明白嗎?」
哄誘不成,改威逼了?
可笑!
也正因為這句話,原本還有些動搖的沈昭元,眼神瞬間就堅定了下來。
「皇兄,這是父皇留給我的。若是皇兄當真想要,大可以下旨昭告天下,直接將她拿回去,皇妹必定不會私藏!」
先帝所言,當今天子又想改,這就會有違孝道。
所以沈祁君想讓她主動拿出來。
既保全了自己的好名聲,又可以得到兵權,皇位此後能夠做得更加穩固。
可惜,到底還是不歡而散了。
7
等回到昭陽殿時,我便忍不住開口問她。
「昭元,你不是最依賴你的皇帝哥哥嗎?如今他親口向你討要信物,我原以為你會給,然後跟我說什麼皇室也有真情在,你信他。」
聽著我的話,昭元苦笑一聲。
她站在巨大的銅鏡面前,看著千瘡百孔的自己,眼裡滿是迷茫和不解。
「姐姐,這個賭約,我真的要輸了嗎?」
我隔著虛無抱了抱她,就像是去抱當初那個萬念俱灰的自己。
我跟她說:「沒關系的,他現在不敢動你,你手裡握著兵權,你可以肆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將所有欺負你的人,全都狠狠報復回去!」
大不了,就直接毀了整個大昭。
這世間待她不公,卻又要求她無私奉獻,實在是可笑極了。
沈昭元沒說話,而是慢慢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就在旁邊守著她,守著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姑娘。
但是,世間的不公永遠都在繼續。
就像是未曾如願得到兵權的帝王,會有意無意向後宮眾人傳遞出一個信息。
那就是——
這個歷盡千辛萬苦而回到大昭的皇妹,並沒有多少身為公主的禮儀,並非朕不真心相待,是她……不配。
所以當邊境大軍大獲全勝,為首的林將軍帶領一部分軍隊來到京城外駐營扎寨,而他再帶著一部分有著軍功的將士,進宮赴宴。
這般盛事,無人喚沈昭元前去。
而後宮裡其他的公主,除了身子有恙的,幾乎所有人都到場了。
但皇宮有宴會,哪怕是無人告知,沈昭元還是從下人嘴裡知曉了一二。
「沈昭元,這次是宴請有功將士。可大昭之所以能夠大敗敵國,全是因為你在敵國冒著風險傳遞消息,才能夠讓大昭成功打贏這場戰爭,結果到頭來,你這個有功之臣,卻不配出現在宴會上,真是可笑啊。」
沈昭元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從我初見她,雖然她渾身是傷,可眼裡還是亮晶晶的,帶著滿滿的憧憬和希望,心心念念的故土和哥哥,是支撐她能夠活下去的動力。
如今,回到了故土,也見到了哥哥,可她卻越來越不快樂了。
那個會在之前每次堅定反駁我的沈昭元,似乎也在慢慢認同我的話,仿佛已經認定這場賭約的結局,她必輸。
可我不想見到這樣的沈昭元,因為這和當初的我太像了。
所以,我飄到她面前,告訴她:「沈昭元,既然無人邀請你,那我陪你一起去砸了你那皇帝哥哥的場子怎麼樣?」
她一愣,有些遲疑:「這樣好嗎?」
「管它好不好,你開心最重要。」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接著和她挑選了一件最為漂亮的衣裳,畫著精致絕美的妝容,在晚宴正高潮之際,緩緩踏入宴會大門。
宴會之上,歌舞不停,一片祥和喜樂之象。
沈昭元看了我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在沈祁君陰沉的目光中,大大方方走了進來,開口道:「皇兄既然要宴請有功將士,皇妹在敵國為質多年,又助大軍大破敵國城池,說一句自己是個功臣,應當也不為過。可怎麼沒人邀請皇妹一同來參加宴會呢?」
此話一出,現場眾人紛紛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畢竟這話裡話外,可是在指責帝王無情呢。
沈祁君自然要做好表面功夫,所以隻能朗聲大笑道:「朕前幾日詢問太醫,說皇妹因在敵國多年傷了身子,所以怕夜晚風涼,這才沒讓你一同前來,倒是朕的錯,傷了皇妹的心了。」
說起敵國多年傷了身,大長公主便忍不住接話。
「昭元,身為皇家公主,你自幼被送往敵國,未曾好好學過幾日規矩,養成了粗鄙淺薄的性子且不說,隻說身為女子,你服侍敵國帝王,有辱咱們大昭顏面,這般重要的宴會,你怎可無召前來?」
身為大長公主,也是沈昭元的親姑姑。
這個國朝最尊貴的公主,一直都將禮義廉恥掛在嘴邊,也是因她而始,皇宮裡所有的公主都不待見沈昭元,都覺得她服侍過敵國君主,無論是身子還是靈魂,都已經骯髒無比,沒有資格同她們為伍。
雖說大家心知肚明,可有些話大抵是不會放到明面上說的。
但大長公主仗著自己的輩分高,又是沈昭元的姑姑,以長輩的口吻說教,字字句句都在譴責,將她的臉面直接踩在地上。
若沈昭元是位臉皮薄些的小姑娘,這時候早就應該羞憤欲死了。
她看了我一眼,眼裡是難掩的失望。
可她這些年撐著一口氣,希望變成了失望,那口氣也變成了不甘。
所以,她沒有任何躲避,而是直視大長公主:「姑姑教誨,昭元自然聽從。隻是不知何時我去敵國為質,但是盡了身為公主的職責,怎麼到了姑姑口中,我反而就成了浪蕩不堪,有損家國顏面之人了呢?」
大長公主冷笑一聲,她目光環視眾人,絲毫沒有打算給沈昭元留任何臉面。
「身為大昭公主,你服侍敵國君王,且不說身子不幹不淨,若你還有一些身為公主的尊嚴,就應該主動了結自己,居然還有臉面回宮!」
「我如何就沒有臉面回來了?」
沈昭元大抵也是生了氣,她不懼他人異樣眼光,同我一起朝著大長公主走去。
我們一同開口:「當年大昭國弱,我身為公主女扮男裝,替兄長去往敵國,多年來受盡屈辱卻不敢尋死,隻因為敵國曾揚言我若身死,就會大舉進攻邊境。為了皇兄,也為了邊境百姓,我撐到現在,又在兩軍交戰之際,冒著生命危險傳遞消息,才終於讓大昭打贏了這場戰爭。身為公主,我受天下之養九年,所以我履行了身為公主的職責,在敵國撐了九年,換取太平。無論於公於私,我無愧任何人。而姑姑您,一生榮華富貴,未曾吃過一點苦,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就仗著年齡大一些?
可笑!
8
晚宴同樣鬧了個不愉快。
那夜過後——
以大長公主為首的各位公主們,徹底不待見沈昭元,認為她有違公主的體面和尊嚴。
大長公主甚至還派人給她送來了三尺白綾。
說是想要讓她原諒,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以死來保全清白。
沈昭元在看見那個白綾的瞬間,當即就從懷中掏出了那把之前我讓她拿出來,她卻又不肯拿出的匕首,將白綾劃了個粉碎,又讓人送回了大長公主府。
「姐姐,我好不容易活了下來,闲言碎語又如何?她們的欺辱又如何?我總歸還得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沈昭元擦幹了眼角的淚,端坐在桌子前,將飯菜一點點吃下去。
「我身子有損,若是因為這些事氣得不吃飯,到底還是我自己受傷。我會好好吃飯,好好活下去,誰也不能讓我死!」
可話雖這麼說,但帝王無情。
沈昭元既然不願意主動交出兵權,那麼她自然會想方設法,逼她交出來。
?……
「皇兄這讓我嫁給顧越?」沈昭元愣了一下。
若是從前,她心裡失望難掩。
那麼到這一刻,沈昭元心中積攢的那些失望與悲傷,恐怕有一點點轉為恨意。?
後宮女子勾心鬥角不斷。
沈昭元的母親,因為替先皇誕育第一位公主,倒是得了不低的位份。
可也僅僅隻是如此。
有位分,但並無寵愛。
尤其是顧家女進宮,一入宮便成了貴妃,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她不喜沈昭元的母親,所以使計害死了她。
顧越,便是那位貴妃的族中人。
他在京城名聲很差,經常流連煙花柳巷,後來因為受了傷,不能人道。
隻是這件事情是隱秘。
除了皇族和顧家人,並無他人知曉。
瞧著是世家貴族子弟,但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沒有哪一家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沈祁君明知她心中的恨,竟然還給沈昭元和他賜婚。
「皇妹,顧家乃是世家大族,他當你的驸馬,不算辱沒了你。」
沈祁君態度很是堅決。
不知內情的人瞧了,的確是一對璧人。
可知道所有內情的沈昭元,加上母妃之仇,又是如何能夠嫁給仇人之子?
「皇兄,你一定要這麼對我嗎?」
沈昭元長嘆了一口氣,她像是沒有任何精力大吵大鬧,而是平靜地問了最後一句。
沈祁君卻顧左右而言他:「若你足夠乖巧,本可以選擇更好的如意郎君。但你手握兵權,在選擇夫婿上,朕必須仔細考量。」
所以想要解除這婚約,就必須交出手中兵權。
用她的一生,來當個交易。
沈昭元回來的時候,將所有宮女太監都撵了出去,她也不允許我靠近,一個人趴在床上,失聲痛哭著。
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落幕,她才打開房門。
我就坐在門口,仰頭盯著她:「昭元,還要維持你心裡的仁義呢?」
我的目的一直都很簡單。
就是告訴她——
這世間之人,世間之事都不值得。
既然不值得,那就拿著手中匕首,去向這些人討債。
大不了毀了所有,毀了天下。
總不能,世間繁華下,隻讓我一人難過傷心吧。
沈昭元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擦幹眼淚,然後坐在我身邊。
她把腦袋輕輕靠在我肩上。
「姐姐,你在這裡,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路呢?」
聽著她的話,我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那個夜晚。
我看著面前那件鮮紅嫁衣,聽著耳邊宮女的嘲笑譏諷,他們說我即使身為公主出嫁,許多繁文缛節也該省去,或許如何入洞房,我應該比他們所有人都更精通。
總之,這個世間待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所以我隱忍著,和我明知道不好的人為伍,在朝堂攪弄風雲,讓所有人都憎我惡我,又讓所有人都怕我懼我。
然後在我大婚那日,想要毀掉所有人。
所有……人。
沈昭元看著我,哪怕我什麼都沒說,她似乎都明白了我心中所想。
她說:「你走過這條路,又在奈何橋上遊蕩多年,所以這條路並不好。一時之快,可後來會痛苦那麼久。姐姐,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愣了一下,並未立即答話。
「相信你什麼?」
她站了起來,看著天邊的月,眼神忽然就明了。
她道:「相信我能夠走出,第三條路。」
9
這條路很難,但未必不能嘗試一二。
「沈祁君坐在那皇位上多年,似乎早就忘記了,他能夠踩著我上位,我自然也能夠拉他下來!」
沈昭元看著我,眼裡的恨意一點點變成了野性。
我同樣也站了起來,就站在她身邊:「是啊,誰說咱們女子,就不能當皇帝了?」
受了萬般苦,遭了那麼多白眼。
其實我們隻是想要一句——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