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多看了幾眼,他很少穿這樣豔麗的顏色,他似乎很高興。
蕭稷走近我,一把將我拉入懷裡,「沅沅。」
他抱著我的手有些顫抖,我知道,他成功了,他登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你能放了我嗎?」
他的手臂驟然用力,仿佛要將人嵌入骨血。
我聽見他說:「絕無可能。」
蕭稷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冊立我為皇後。
他知我不願,便沒讓我去冊封大典,我在勤政殿裡的小宮殿住著。
對於成為皇後這件事情,沒什麼實感。
直到朝臣說我是禍水,前朝的唾沫星子都要淹了後宮。
我懷不了孕,偏偏蕭稷不肯納妃,皇家後繼無人,朝臣的頭發都要愁白了。
「你納幾個美人吧。」我真誠地向蕭稷提議。
可他將我壓在床上,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我他的答案。
就這樣,在勤政殿邊的宮殿裡,我一住就是五年。
朝臣給蕭稷施壓五年,也罵了我五年,但他的後宮卻依舊隻有我一個。
最近蕭稷跟我說,他要把安寧的孩子過繼到我名下,有了皇嗣,朝臣就不會再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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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前些年就成婚了,生了一個白胖胖的兒子,如今已經三歲了。
蕭稷不讓我與安寧接觸,我好久沒見過她了。
過繼是一個折中的法子,朝臣也接受了。
就這樣,三歲的小娃娃蕭齊便被送到我的跟前。
「吃嗎?」我不知道如何與小孩子相處,拿了一塊杏酥糖遞給他。
小團子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淨的小牙,伸手拿過去吭哧吭哧吃了起來。
「沅沅,齊兒可有鬧你?」
蕭稷從外面走進來,一襲明黃色的龍袍將他襯得難以接近,隻是眉眼間的溫情不加掩飾,給他添了些煙火氣。
我搖頭,小團子很乖。
蕭稷讓沈沁將齊兒帶下去,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玉簪。
那簪子是用上好的玉由最好的工匠打造,觸手生溫,精致非常。
他張開大掌,朝我遞了遞。
我沒接,轉頭繼續侍弄花草。
蕭稷也不惱,靠近慢慢將簪子插入我的發髻。
他從身後虛虛地環住我,語氣中有些淡淡的落寞:「沅沅,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張了張嘴,還未發出聲音,蕭稷便打斷我:「算了,你別說了。」
我聽話地閉了嘴,他知道的,我想要的一直是自由。
他不許我出皇宮,他說怕我逃,可我又能逃去哪裡?隻要爹娘還在京城一天,我就永遠逃不掉。
安寧來看我了,我有三年未見過她,她有些變了。
「參見皇後娘娘。」見到我的時候,安寧恭敬地朝我行禮。
我將她扶起,心中有些失落,從前我們從來不會在乎這些虛禮的。
11
三年未見,我不知該說些什麼,與她寒暄了幾句之後,安寧才說了這次的來意。
「沅沅,你還想離開嗎?這次我可以幫你。」
我抬眼看她,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個人跟我說,我可以離開。
安寧離開以後,我呆坐了很久,擺在我面前的選擇題分量太重,我難以抉擇。
我捏著手中的藥包,這是唯一可以離開的辦法,可是……
我跟沈沁說我要學習做慄子糕。
沈沁有些開心,因為蕭稷愛吃慄子糕。
雖然是我說要學習,但基本是她在忙前忙後。
我說想給蕭稷送一些,沈沁忙不迭地跑去找食盒。
就剩我一個人,我看著圓潤的慄子糕,捏了捏手中的藥包,有些緊張。
將慄子糕裝好之後,沈沁叫護衛沈青來送給蕭稷。
看著沈青提著食盒的背影,我嘆了口氣。
沒過多久,勤政殿裡一陣騷動,所有太醫都聚集在蕭稷的寢殿裡,他們說,陛下中毒了。
沈青帶著一眾侍衛闖進我的小院,他將我雙手銬住,押入了大牢。
事情發生得太快,當朝皇後竟一朝成為階下囚,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那包藥,我明明沒有放進糕點裡。
排除了所有可能,即使我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認,是安寧算計了我。
如今物證還在我的屋裡,隻要蕭稷昏迷一日,我就無法洗脫罪責。
我不知道我在牢裡待了幾天,甚至已經慢慢習慣了和老鼠一起相處。
「吃飯了!」
看守拿著一碗飯扔到了我面前,因為扔的力氣太大,裡面的飯撒了一半,一股餿味撲面而來。
我皺了皺眉,抬頭看他。
「看什麼看!還以為自己是皇後娘娘呢?居然敢給陛下下毒!」
聽到蕭稷,我眼眸顫了顫,幹澀的唇瓣微張,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醒了嗎?」
看守哼了一聲,態度更加惡劣,「醒個屁!就知道你是個禍水!」
說著他愈發生氣,伸手將地上的碗掀翻,米飯灑了一地,「餓死你得了!」
我內心沒什麼波瀾,知道蕭稷沒醒,就將頭埋進膝間,對他的謾罵充耳不聞。
他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明,怪我。
因為如果那不是我送的糕點,蕭稷不會沒防備的。
聽看守們闲聊,說朝堂上現在亂成一片,都說讓皇子蕭齊盡快即位。
他們認為,蕭齊年歲太小無法斷事,由生母安寧公主臨朝聽政是最好的辦法。
我身體不好,最近又吃不飽,所以成天躺在草席上,希望能節省點體力。
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聞聲看去,竟然是我爹!
見我如今臉色蠟黃,眼中無神,我爹眼睛通紅,「乖女兒,你受苦了。」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伸手擦掉了他流下的淚水,安撫地笑了笑。
「爹,蕭稷怎麼樣了?」
我爹重重地嘆了口氣,「陛下狀況非常不好,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我爹與我說了蕭稷如今的狀況,我隻覺得臉上一片湿潤,抬手擦了擦,流了好多眼淚。
我愣了愣,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我大抵是不想蕭稷死的。
塵封的情感一朝被揭破,我忽地嚎啕大哭,以前被我刻意忽略的,一一在腦海裡浮現。
他會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在廚房裡為我做最愛吃的杏酥糖。
他會在我睡著之後,借著微弱的燭火,歪歪扭扭地為我繡荷包,強迫我日日戴著。
他知道我不愛勾心鬥角,為我力排眾議,堅決不納美人,即使後繼無人……
我爹見我傷心欲絕,心中愈發不忍,在看守注意不到的角落,握了握我的手,一筆一畫地寫著什麼。
12
我爹走後,我伸手擦掉眼淚,面上傷心欲絕,但心裡卻平復了不少。
因為我爹在我手裡寫的分明是一個「安」字。
蕭稷安好,甚至可能已經醒了,我爹是故意將他的病情說得嚴重,讓安寧的耳目將這件事回報給她,更肆無忌憚地做她要做的事。
果然,沒過幾日,就有人偷偷將我從牢獄中接了出去。
看見蕭稷的一瞬間,我的淚水決堤,他虛弱了好多,那雙薄唇此刻異常蒼白。
蕭稷將我攬進懷裡,用了很大的力氣,「沅沅,受苦了。」
我為他把脈,確定毒素已經清除大半才終於放心。
我問他是怎麼中毒的。
沈沁把沈青帶了上來,此刻沈青渾身是傷,雙手被綁在身後,一副頹廢的樣子。
「怎麼是他?!」我有些震驚,沈青居然是安寧埋在帝王身邊最深的棋子。
沈沁眉頭緊緊皺著,她與沈青都是蕭稷撿回來的,從小她就把沈青當成哥哥看待。
沒想到,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騙局,他騙了自己與殿下這麼多年。
後來,聽說是她親手殺了沈青,也是沈青自己要求的,希望死在她的手裡。
沒過幾天,朝堂上的風波平息,人證物證皆在,安寧公主的陰謀被公之於眾,那些趁亂攪動朝堂的人也被連根拔起。
安寧被下了獄,聽看守說,她要見我。
我同意了,其實我也很想問問她,究竟是為什麼。
安寧脫下了錦衣華袍,但發髻卻依舊一絲不亂,她站在牢房裡,出神地望著小窗戶透來的光亮。
我讓看守打開牢門,站在她的旁邊。
安寧沒轉頭,輕聲開口:「你來了。」
我點了點頭。
「沅沅,你知道嗎?父皇從小就告誡所有的皇子公主,做人就要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你還不知道吧?蕭稷是在冷宮生下來的,沒人承認有他這麼一個皇子。大皇兄和二皇兄總是去欺負他,將他打得頭破血流,但誰讓他不反抗,沒本事呢?」
落座後,我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點心。
「(這」安寧沒想著得到我的回應,自顧自地說著,這些事情憋在她心裡太久了。
「直到有一天, 蕭稷發了狠, 竟然敢將兩位皇兄殺了。哈哈,可你知道嗎?父皇不但沒有生氣, 反而誇他了,父皇說, 蕭稷像他。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 父皇是沒人性的, 他隻喜歡那個最狠毒的人。蕭稷隻是一個宮女生的孩子,憑什麼他都能爭, 我卻不能?」
「我偏要掃清一切障礙,我要坐到那個位置上!誰都攔不住我!」
我低著眼眸聽安寧說著,她已經瘋魔了。
我輕聲開口:「那我呢?」
我的聲音很輕,安寧卻止住了控訴。
她仿佛自暴自棄一般,誓要把自己最陰毒的一面撕開給我看。
「宮宴那天, 我知道你遭遇了什麼,本來我想讓薛蓉當我的棋子,可她沒用。我是故意帶你去薛蓉生辰宴的,也是我告訴薛蓉,那晚是你, 因為, 你必須跟蕭稷綁在一起。」
安寧說著笑了起來:「沅沅, 你比沈青更爭氣。」
我心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悶悶地疼,「安寧,我把你當成我唯一的朋友。」
安寧笑得更加大聲,我好像看見了她的眼淚, 可那一抹水色在她抬手時便消失了。
得到了答案,我轉身離開。
隻是走出牢門的那一瞬間, 我仿佛聽到安寧低聲說:「沅沅, 生在皇家, 是不配有朋友的。」
……
我回宮時, 蕭稷在喝太醫配的藥, 苦味一進門便聞得到, 他卻沒有猶豫地一口喝下。
我突然想到, 他曾經說, 他若不變壞,我就見不到他了。
見他看向我, 我開口喚他:「蕭稷,你知道為什麼我後來再也沒去過御花園嗎?」
蕭稷說,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殺了兩個皇子, 所以我不想再見他了。
所以當他發現我將他忘了,也沒有勇氣再接近我。
直到薛蓉給他下藥,他本想硬生生扛過去的,可是沈青在門外說看見了我, 那一瞬間他的理智瞬間崩潰, 再顧不了其他。
蕭稷不敢與我對視,宛如一隻乞求憐愛的小狗。
他說:「我沒被人愛過,也不知道怎麼愛別人, 所以沅沅,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心中動容,抬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