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還是老樣子，紅衣獵獵，肆意而張揚。
我但凡想使壞，她能立刻聞著味找來。
可笑的是，我化作小仙杳杳時，哪怕佔了理也無人為我鳴冤。
而今，天界盡知我是來報仇的，卻也無人敢攔我小白龍。
「你可知這是雨神的愛女瑤華上仙？也是戰神潭淵的心上人？你是何人？居然膽敢用結界封我瑤光殿。」
我冷冷一笑，不過是天界司雨的小仙，也敢妄稱為神。
我腕間一閃，空中乍現五條上古神龍。
一道驚雷直劈在那宮娥後背，頓時皮開肉綻。
瑤華自殿中走出，見到我一愣：「怎麼是你？你怎麼會有五龍環？」
五龍環是五條上古神龍首尾相顧成環。
而今五條上古神龍的精魂嘶吼著在空中盤旋，不可謂不壯觀。
我緩慢而冷漠地開口，字字如刀。
「瑤華，你好歹用了本殿下十萬年的功德，怎麼連聲謝謝都不會說？」
「你原身居然是龍族？」
她那雙明媚的眼睛驟然瞪大，如見了鬼一般連連後退。
「怎麼，你也知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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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微注入神力，手中長鞭暴漲起無數的倒刺。
這長鞭還是潭淵送我的。
如今正好用在他的心上人身上。
一鞭、兩鞭、三鞭……
瑤華左閃右避，還是被我打得皮開肉綻。
「你等著，潭淵哥哥必會來救我。到那時，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這賤人，啊！」
我一腳踏碎她的膝蓋，就像當初她踏碎我的手骨。
她痛得失聲尖叫，抱住雙腿哀哀哭泣。
我撕開她的脊柱，就如同她抽掉我的筋骨。
她的血幾乎流幹，整個人委頓在地，連哭都哭不出來。
「不，我不去飛升臺，我的功德……」
她眼見著功德自飛升臺的名簿中飛竄入我的體內，絕望得如同一團死灰。
「天道容不下你這等靠不勞而獲才飛升的小仙。」
我緩緩開口，額間青花乍現，終於飛升為上仙。
「你可真是窩囊，竟被這等小仙霸佔了十萬年的功德。走吧，我刺了潭淵十八劍，又燒了戰神殿，也算是為你報仇了。」
我正要附和著鳳引譏諷兩句，遙遙聽見了潭淵一聲極悽厲的「杳杳」。
6
我沒有回頭，隻覺得丹田處隱隱作痛。
直到靠近神殿，我才軟軟地暈倒在前來接應的阿兄懷裡。
模糊間聽見蒼玄在問什麼，一貫清冷的聲音裡滿是擔憂。
鳳引與阿兄不像我自小在神殿長大，無法無天慣了。
於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我窩囊的十萬年給講了一遍。
唉……現在我的丟臉程度隻會再加一個更字。
蒼玄：「龍杳入世之初曾在無妄海嗎？怪不得我幾經探查都找不到她。」
阿兄：「神尊是不放心杳杳？」
蒼玄：「嗯。」
蒼玄也沒想到天界居然會鑽天道的空子，竟奪取他人功德以飛升。
他既知道，自然該修正天道。
鳳引：「那杳杳？」
蒼玄：「先讓她在神殿吧。」
我渾渾噩噩，隻覺得時光依舊停留在無妄海。
入世後，前塵往事皆如雲煙。
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攢功德，飛升成仙。】
無妄海是天界盡頭的一片碧瑩瑩的大海。
但它在三界之外，也不怪神尊說找不到我。
我每日遨遊碧海，撈人攢功德。
是的，你不曾看錯。
哪怕在天界，也不乏人尋死覓活。
無妄海是一個好去處。
不管你是神還是魔，入海便是無妄。
潭淵落海的時候，連撲騰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能力低微，不敢亂來，隻好試著修補他受損的仙根。
恢復之後，他就能自行掃除體內魔氣。
但，觸碰仙根，自生情愛。
於是，我與潭淵在無妄海相愛百年。
好在無妄海中時間凝固，百年不過天界一瞬。
在他清醒後，也來得及去救他的心上人。
他說過幾日便來接我到天界。
我點頭說好，實則並不相信。
哪怕我與潭淵的靈識已經歷情愛，但畢竟是一場大夢。
夢醒，他不認，我不會追究。
若他來了。
我亦心生歡喜。
「我會娶你的。」
潭淵說這話的時候，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
「不用，我救你隻是為了功德。」
「你信我。」
任誰被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凝望，都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
我信了，於是蹉跎了十萬年。
7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
神尊明明在閉眼打坐，卻每次都能看穿我。
我眯著眼，腦海裡卻一下子閃過我抱緊他的樣子。
難堪至極。
「好……」
「做出這副可憐樣子，是知道自己又闖禍了？嗯？」
這個「嗯」字，尾音上揚勾得我的心痒痒。
我抬眼去看他，那雙本該古井無波的鳳眼卻帶了一絲笑意。
「神尊，我隻是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那你該一早就告訴我，何必要借你哥哥的內丹去逞強。若你出事，我去哪尋鳳凰泣血和龍身逆鱗？」
鳳凰泣血和龍身逆鱗是龍鳳兩族的至寶，可活死人、肉白骨、重塑仙骨。
我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從小到大，我給神尊添了不少麻煩。」
「龍杳，你何時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神尊，愛一個人，真麻煩。」
過了許久，久到我快再次沉睡。
才聽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愛對了就不麻煩。」
往事如雲煙，愛不愛的也沒那麼重要。
神界、天界容不得人誣陷和攀扯。
更容不得人違背天道去竊取他人功德。
蒼玄又細化了天規，還了小仙們一份公道。
瑤華及其他竊取功德的人，都被貶到了下界。
前路坎坷，未必再有飛升的機會。
而我，因為以暴制暴，也受到了極重的懲罰。
但我還是高興，受罰過後，整日在神殿對著蒼玄獻殷勤。
鳳引：「你這諂媚的樣子簡直不忍直視。」
我：「你懂什麼？神尊大人明察秋毫，還天下勤懇小仙一個公道。不過，你老來神殿做什麼？」
鳳引：「我自然是來看你。」
我：「胡扯，哥哥說你整日都在，我卻每日隻能見你半個時辰。你是不是去見朱雀上神了？」
鳳引突然地忸怩讓我汗毛倒豎。
我轉頭，果然看見了朱雀那襲花哨的袍子。
朱雀瞪我一眼：「那個潭淵又來了。」
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關我什麼事。」
朱雀：「潭淵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接過來的瞬間，我不禁一怔，這竟是潭淵的功德簿。
密密麻麻的功德，冠以我的姓名。
這是何意？
奪了我的功德，送給他的心上人。
再將自己的功德，送給我補過？
鳳引不說話，隻似笑非笑地瞧著我。
我扯扯嘴角：「他欠我的，還沒還完。」
多日不見，潭淵似乎憔悴了不少。
「杳杳，太好了！你果真還活著。」
「拜你和你那心上人所賜，苟活而已。」
「杳杳，瑤華並不是我的心上人。我愛的隻有你一個，你為何總是不信我？你失蹤後，我焦急萬分，找遍了三界也沒有你的音訊。怕你出事我還特意去求鳳凰泣血和龍身逆鱗……」
「太晚了，潭淵。」
「可我們有婚約。」
「入世輪回而已，不必當真。」
「如果我說，這次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你信嗎？」
我看著他微紅的眼眶，有些想哭。
這十萬年來，但凡他說一次這樣的話。
我都信了。
可是，太晚了。
我將功德簿遞到他的手上。
「你從不知我想要什麼，也從不在意傷了我。
「我是一定要報仇的，隻不知這一刀你願不願受？」
長鞭變作短刃，我溫柔卻果決地緩緩插進了潭淵的心口。
潭淵滿臉痛苦地跪倒在地，紅著一雙眼睛想要拉住我的衣擺。
我用五龍環硬生生劃出一道屏障，不肯讓他觸碰到我。
「長鞭還你，功德歸我，祝你和瑤華恩愛不移。」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
他如初見那般好看，還是令所有天界仙子為之淪陷的白衣戰神。
尤其那雙桃花眼，哪怕溢滿了悲傷，也是奪目含情讓人難忘。
可那又如何？
「別走，我求你了，我不能沒有你。」
我割斷他拉扯的那截袖子，頭也不回地走進神殿。
連同過去的時光，一起斬斷。
8
我自小長在神殿，肉體凡胎的時候，總有諸多禁忌。
而今成為上仙，自然要好好遊覽一番。
於是，走著走著便來到了百裡楓林。
此刻晚風燃紅火，丹楓遍野。
楓林間蜿蜒數條小溪，匯聚而成一汪靈氣十足的清潭。
可惜這清潭小了些，我堪堪將半個龍身沉沒進去。
隱隱傳來一聲嘆氣。
我驚悚地轉頭，看見裸著上身的蒼玄，被我巨大身軀蕩出的水暈衝到了潭邊。
蒼玄那副萬年不變的清冷臉龐，似乎也被這楓葉染紅。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盯著一滴水。
那是我甩動龍尾時，不小心沾到蒼玄臉上的。
那滴水，自蒼玄的臉上滑下，至喉結，不停地往下……
水滴重回潭中的那一刻，我滿腦子都是：【蒼玄的身材可真好啊。】
我第一次感覺蒼玄的法術無用。
哪怕看不見，我丹田處熱浪翻湧，額頭上青花順著全身經脈綻開。
蒼玄把一隻涼沁沁的手貼在我額頭，聲線輕柔。
「杳杳，你和潭淵的事已經過去，如今我想問問，你可還記得東循？」
東循。
我是在後來才知道他叫東循的。
東循是我在無妄海的第 200 個功德，潭淵是第 201 個。
那天，正趕上無妄海的夕照雲臺。
五彩霞光一點點勾勒出雲邊，自雲縫處乍現金光萬縷，落在無波的海面。
東循就在這萬縷金光中，墜入了無妄海。
他宛如一尊蒼白的雕塑，毫無生氣。
我放出自己的元神，一點一點地探進他的軀體。
唉……這人破碎得實在厲害，經脈、元神、仙根無一完整。
救？還是不救？
救吧，有功德呢！而且他實在是長得好看。
元神修復到一半的時候，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多謝姑娘相救，隻是我已命數已定，便不勞姑娘費神了。」
「你要不再堅持一下？我這到手的功德不能飛了呀。」
這麼久以來，我救人從未有一次失手。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莫名其妙生出幾分不舍。
「我飛升失敗，功德散盡，隻剩一顆破碎的內丹，便贈予姑娘你，當作功德吧。」
話畢，他展顏一笑，靈息全無。
半睜的鳳眼流露出幾分繾綣，不知是在眷戀什麼。
他手漸漸冰冷，唯有那顆內丹，溫暖依舊。
曾經我以為。
除了我，無人會記得東循。
後來才知道，瑤華曾深愛他，潭淵曾妒忌他。
那神尊，又是為什麼要問起他呢？
9
眼前的黑霧逐漸消散，我看見了蒼玄。
不！
是東循。
蒼玄似乎看出我的疑問，輕輕一笑。
自他丹田處綻放出一朵殘缺的重瓣金蓮。
剎那間，我珍藏的那顆東循的功德珠自五龍環上掉落，化作金蓮的一瓣直直地飛向蒼玄。
「杳杳，你的前兩百顆功德，都是我。」
入世的小仙，攢夠兩百顆功德才能修習仙術，或飛天或遁地，學成後才能離開故土。
蒼玄作為天界、神界的共主。
為了讓我早日積滿功德，居然不惜以每世受盡苦楚、最後灰飛煙滅為代價，為我連送兩百顆功德。
「為什麼這麼做？」
「你小時候說要我娶你，我記住了，自然該照顧你。」
我腦袋忽地一炸。
「可……我小時候你還抱過我。」
「何止抱過，你就是我孵出來的。」
我像一隻離了水的小鯉魚，嘴巴張張閉閉。
蒼玄那雙鳳眼藏著無限的耐心：「你可以考慮，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他是與天地同壽，自然有的是時間！
可我也是一條天上有、地上無，獨一無二的小白龍啊……
啊呸，我在想啥？
「還有，你可能不知道，元神共振，宛如歡好。」
什麼？
我是為東循修補過元神。
可我怎麼不記得歡好那段？
還好我是龍的形態，哪怕蒼玄再厲害也沒辦法看到我青轉白，白轉紅的精彩臉色。
蒼玄還是那副謫仙樣子，纖長的指尖上有流光一閃，張嘴卻是誘人的蠱惑。
「你的記憶在這。
「想要嗎？」
10
想要嗎？
我不敢回答。
我清楚地知道和潭淵的百年一夢，是什麼結果。
怎麼敢因此誤以為蒼玄愛我。
「神尊，你有沒有想過，那不過是……」
「不過是百年一夢？」
沉默像黑夜裡的無妄海，教人絕望。
他抬手摸摸我的額間的青花，眼中是難以言喻的堅定：「你以為我是你，莊周夢蝶都分不清？那個潭淵，嗯？」
又是這個勾人的「嗯」。
我有些瑟縮，忽又理直氣壯起來，翻著白眼：「聽聞東循和瑤華，乃是難舍難分一對愛侶？」
「胡說，一廂情願而已，哪有難舍難分一說？」
我高興了，歡歡喜喜地挨上去，卻將蒼玄撞出了半裡地。
我急急化成人形去接應，卻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急什麼，我哪有那麼容易受傷？」
蒼玄身上是清冷的蓮花香，一雙鳳眼勾魂攝魄。
他將我攏在懷裡，撕下一瓣瓣金蓮裝飾到我腕間的五龍環上。
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承諾和保護。
五龍踏蓮，格外好看。
眼前猛地閃過潭淵的臉。
他笑得詭異，一隻宛如鬼爪的手死死摳進我的腹部，拉扯著我一同墜入了十八層煉獄。
蒼玄似有所感，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他傷你。」
為什麼是「再」呢？
我還沒問出口。
神殿前的暮鼓晨鍾忽然發出了尖銳的哀鳴。
暮鼓晨鍾響，三界動蕩。
蒼玄臉色一變，是我從未見過的緊張。
朱雀瞬間出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五十萬年前的魔尊再次現身，那青龍呢？」
我心裡咯噔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