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曾經問過我爹這本書是誰著的,可他一直諱莫如深,隻說是一位友人打賭輸給他的。
沒想到那個人就是江老將軍。
我瞧著江聿風高興的神色,正想說等大戰得勝回京之後,便去我爹書房將那半本兵書取來物歸原主,結果話還沒出口,帳外小兵便急急來報,說先前派出的一隊斥候中了埋伏,隻有寥寥幾人逃了出來,現下暈倒在軍營前。
江聿風聞言,神色一凜,大踏步便出了營帳。
我急急跟在他身後,這才看見好幾個士兵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正被移在擔架上,準備送往醫帳。
我看那幾人面色發紫,呼吸急促、手心盜汗,於是趕緊跟了上去:「看他們這個樣子,像是中了毒,準備些黃芩、黃柏、栀子、木通,還有防風、連翹、大黃,再加些新鮮薄荷,熬成濃濃一碗服下,解毒消瘴,應無大礙。」
話音剛落,軍醫也到了,他聽了我的話點點頭:「這位姑娘說得不錯,他們應是誤入毒林,中了瘴氣。」
他吩咐身邊人,「便按她說的方子來。」
等交代完,他回頭向我行了一揖:「姑娘竟然也通醫理,實在難得,隻是我瞧著姑娘面生得很,不知是……」
「呃……」我轉頭看了江聿風一眼,橫了橫心,索性直接開口,「妾身是江將軍的,妻子。」
軍醫一愣,隨即恍然:「哎呀,原來是將軍夫人,失敬失敬。」
我偷偷瞥了江聿風一眼,雖然他神色淡淡的,但也未出聲反駁,便是默認我的說法了。
待處理好那幾個中了瘴氣的士兵後,我與江聿風一同走出醫帳。
他難得地主動與我說話:「你還會醫術?」
我謙虛道:「隻是看過幾本醫書而已。」
我爹博覽群書,書房裡收藏了無數典籍,得益於我爹愛讀書,我小時候也跟著看了不少醫書,所以略通醫理。
Advertisement
趁江聿風還未出聲,我趁機又道,「將軍,我方才看到醫帳中有頗多傷患,而軍醫不過寥寥,不如,我留在此處幫忙吧,也能略盡綿薄之力。」
江聿風皺著眉,沉吟半晌,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12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成了軍醫的得力助手。
江聿風在外徵戰殺敵,我在後方救助傷員,雖說條件艱苦,但我也苦中作樂地琢磨出一點男主外、女主內的幸福感來。
江聿風不愧是將門之後,擅長用兵,加上我方軍隊驍勇善戰,打得北遼節節敗退,最終不得不派了使者來和談。
原本預計半年的戰役,不到三個月便大獲全勝。
江聿風留下部分軍隊駐守在安北城,隨後便帶著大部隊,押著北遼和談的使者班師回朝。
我與琉璃隨著他一起回京。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江聿風對我的態度緩和了許多,再不像一開始那樣將我拒之千裡。
隻是,他始終秉持著君子之風,沒有與我過多地肌膚相親。
琉璃一路上都苦著臉:「小姐,明明感覺將軍對你已經有感情了,為什麼他還是不與你圓房啊?莫非他真的有什麼隱疾?」
隱疾?
不存在的。
我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天,他通宵與副將研究戰法之後,實在太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臥。
我擔心他著涼,便拿了一張毯子去,準備給他蓋上。
然後……
我便看見了……
咳咳。
我雖說婚配得晚,年紀也不小了,但到底還是黃花大閨女,看到如此情景嚇了一跳,幫他蓋毯子的手便沒輕沒重地弄醒了他。
我羞得滿臉通紅,江聿風也意識到了,不自然地將毯子拉過去將腰間蓋住。
當時的氣氛十分尷尬,我們倆都不敢去看對方,最終是我沒沉住氣,扯了個謊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所以說,他絕不可能有隱疾的。
琉璃愁得不行:「那將軍既然不是身子有問題,為什麼不與小姐同房啊。」
我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是知道的。
他是怕自己有一天會埋骨沙場,他不願意耽誤我,也不想讓我們的兒女如他一般,自幼便沒有父親的陪伴,在孤單中長大。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寧願被人誤會,寧願承受那麼多風言風語。
這是他的心結。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他說要從宗族過繼個兒子時的情形。
聽說那時整整齊齊地站了七八個孩子,他們的父母眼含期待,都希望選中自己的孩子,畢竟將軍府何等門楣,一旦成了江聿風的嗣子,便相當於擁有了整個將軍府。
當時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著江聿風,可江聿風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年紀最大的那個男孩兒面前,選了他作為自己的嗣子,改名為江子城。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為什麼選了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連我娘都八卦了幾句:「這江將軍到底是少不更事,向來過繼兒子都是選年紀小、不記事的,他倒好,選了個那麼大的,便是跟他的年紀也隻差十多歲,這樣子的孩子一般都養不熟,心裡惦記著親生爹娘,往後哪裡會盡心盡力地奉養他?」
大家都說他糊塗,可現在我明白了。
他哪裡是糊塗?
他是怕來不及了。
他怕孩子太小,還來不及長大,他便戰死在了沙場;他怕將來將軍府的門庭無人支撐;他怕江家以後沒了人,那誰去鎮守國門呢?
所以他選了年紀最大的江子城。
他不在乎江子城以後孝不孝敬他,他隻是每日給江子城講兵法,親自教導江子城用刀,守著他練習長槍。
可惜……
江子城終究是個沒出息的,他不喜歡舞刀弄槍,也不想帶兵打仗,倒是時常跟其他的世家子弟混在一起,參加各種詩會,吟幾句酸詞。
我第一次去詩會假裝偶遇江子城,聽到琉璃說那個穿著文绉绉猶如瘦雞一般的男子便是將軍府少爺時,我的白眼幾乎要翻到了天上。
這樣的人,注定撐不起將軍府的門庭。
我尋思著什麼時候得跟江聿風好好談談這個問題了。
既然我與他已經成了婚,如今感情也培養起來了,倒不如順其自然,及時行樂。
畢竟,我追了他這麼多年,可不能在這最後關頭讓他給跑了。
13
大軍連續行了七八日,這日途經一座小鎮,便在附近歇息一日。
鎮子不大,風土淳樸,我們到的時候正值趕場日,街邊攤販叫賣,熱鬧至極。
我尋思著這是個好機會,索性去尋了江聿風,邀他去鎮子中逛街。
江聿風估計怕掃了我的興,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我與他並肩走在街上。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勁裝,身姿挺拔如松,衣擺處繡著暗紋,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矯健的輪廓,玄色腰帶上墜著一枚白玉玉佩,為這一身黑增添了一抹亮色。
許是難得看到外來人,街邊小販熱情地招呼他:「郎君,可要為你家娘子挑些首飾?」
江聿風腳步一頓,耳朵立馬紅了起來,頓了頓,他看向我:「你……看看吧,若有喜歡的,我,我買給你。」
「那便多謝將軍了。」
我心裡偷笑,倒也不矜持,認認真真在攤上挑選了一支珠釵,放在鬢邊問他:「將軍,這支好看嗎?」
江聿風飛快地瞥了我一眼,不自然地轉過了臉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我忍住心底笑意,將珠釵遞給江聿風:「那就要這個吧。」
江聿風紅著臉點了點頭,轉頭問小販:「這支多少錢?」
小販見生意將成,立馬笑道:「小娘子眼光真好,這支珠釵是最新的款式,而且也不貴,隻要五兩銀子。」
江聿風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小販,比五兩隻多不少。
小販喜笑顏開,一個勁地說著好聽的話:「多謝郎君,小娘子真是好福氣呀,得你家夫君如此疼愛,真是嫁對人啦!小人在此,恭祝你們二人白頭偕老,比翼連心!」
我笑著答謝:「那就借您吉言了。」
小販找了個精美的盒子要幫我把珠釵裝起來,我止住他的動作,反而將珠釵伸在江聿風面前:「將軍,能幫我戴上嗎?」
江聿風一愣,下意識接過珠釵後,才低聲「嗯」了一聲,語氣中少有地聽出了些腼腆。
我將頭湊近了江聿風一些。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耳畔,又痒又熱。
我靜靜地等待他的動作,心也不可避免地跳動起來。
江聿風的動作很輕,似乎怕扯到我頭發,他緩緩地,極其溫柔地將珠釵插入了我鬢邊。
「多謝將軍。」
我彎起眼,仰頭向他道謝。
因著兩人身高的關系,我額頭輕輕擦到了他的下颌。
一絲頭發從他唇邊拂過。
江聿風身體霎時繃緊,慌忙往後退出一步。
我耳根微熱,也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結巴著轉移話題:「我們……我們再往前走走吧。」
小鎮的人淳樸,一路走過去,皆是熱情地招呼和叫賣。
雜七雜八地又買了幾樣,皆遞給江聿風幫我拎著。
我與他並肩走著,剛逛到街尾,街邊一個賣字畫的小販看到我們後,慌忙收了攤就要走。
我覺得那人有些眼熟。
正準備讓江聿風看一眼,他卻先動了起來,一個踏步過去便將人壓在了地上。
14
果然是個熟人。
這不是我那個「前未婚夫」江子城嗎?
江子城剛看見江聿風的時候還有些畏懼,心虛得像個鹌鹑似的縮著腦袋。
直到看到我走過去,頓時像看到了洪水猛獸。
他滿臉驚恐:「你竟然尋到這裡來了?!
「我想我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你,你莫要再糾纏了!
「我可告訴你,我已經跟我表妹成了親,你若非要死纏爛打,也……也隻能給我當個妾,正妻之位你想都不要想!」
江子城越說越離譜。
我瞧著江聿風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沒來由地有些心虛。
這個江子城,實在太沒用了。
我當初給他們私奔的路線都規劃得那麼好了,他竟然還能偏離路線,出現在江聿風軍隊的必經之路上。
我真是……
頭疼,扶額。
我嘆了一口氣,畢竟是我算計了他,還是幫他一把,爭取讓他少受些罰吧。
我攔住準備動手教訓人的江聿風,打圓場道:「將軍,息怒啊,咱們好不容易才找到江子城,可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處置人,好歹問清原委不是?
「再說了,江子城比我還小兩歲,還是個孩子呢,咱們有話好好說,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見江聿風冷靜了些,我又對江子城道,「你放心,此行我不是來找你的,將軍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你若有苦衷,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說開就行了。
「你住哪兒啊?不如,咱們就去你的住處坐坐吧。」
江子城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最終帶著我們去了他的住所。
他在小鎮裡租了個一進的宅院,有些破敗,但收拾得幹幹淨淨,井然有序。
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正背著身在院中晾曬衣物,她穿著樸素,身形略有些臃腫,看起來竟像是有了身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