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夫人獨自一人撫養江聿風長大,最終操勞過度,還未等到江聿風建功立業,便撒手人寰,追隨江伯父而去。
我重新蓋上紅蓋頭,在喜婆的指引下,與江聿風並肩而立。
此時正逢吉時,我按捺下心底的激動,與他拜了天地與高堂,夫妻對拜,終是禮成。
在場的賓客皆拱手道喜,誰也沒提之前那段小插曲,仿佛原本要與我結親的就是江聿風。
畢竟,誰也不願意得罪將軍府和丞相府。
按照規矩,我被丫鬟婆子們攙扶著送進了新房。
而江聿風留在前廳繼續招呼賓客。
入了婚房,我摈退左右,身邊隻留了琉璃一人。
琉璃自小便貼身伺候我,與我一起長大,是主僕亦是姐妹,說為心腹也不為過。
此時她滿臉興奮,激動地搖著我的手臂,隻差跳起來:「小姐,咱們終於成功了!」
我矜持地點點頭。
但奈何心裡實在太喜悅,最終顧不得形象,與琉璃在房中高興地滾作一團。
沒錯,與江聿風的這樁親事是我辛苦籌謀得來的。
八年前,江聿風帶兵出徵,凱旋時自長街打馬而過。
那時我正在旁邊的鋪子裡選絨花。
我看著他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戎裝勃發英姿,如瓊枝玉樹,自那時起,他挺拔的身影就一直盤桓在我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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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時我才十歲,尚未及笄。
而江聿風卻已二十有一,正是適婚年齡,他高大挺拔,儀表堂堂,又是少年得志,有軍功在身,一時間上將軍府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門檻。
我原以為我再無機會。
可多年來,上將軍府說親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卻皆被他拒之門外。
甚至他還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兒子來,有了兒子,江聿風不願婚配的心思昭然若揭。
彼時我已滿了十四,再過半年便要及笄,終於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
我把我小女兒的心思說與了母親,央求她替我打聽打聽。
可無論母親問到哪一個媒媪,皆是搖頭,紛紛勸說江將軍是塊難啃的骨頭,讓我們重擇良木。
更有人「好心」提醒,說江將軍多年來孤身一人,是因為打仗時傷了身子,落下隱疾,無法綿延子嗣,否則也不會過繼個兒子養在膝下。
母親信了大半,她疼愛我,聽得別人這樣說,哪裡還肯替我籌謀,隻差揪著耳朵勸我收回那份心思,不要葬送了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去將軍府守活寡。
我知道母親是為我好。
但我一身反骨,偏偏是個不聽勸的。
我隻知道,我認準了他。
無論他殘疾、傷病抑或戰場身死,我都隻嫁他。
我故意攪渾母親替我相看的適齡公子,生生把自己磋磨成老姑娘,無論別人如何猜測,說我醜陋也好,身得怪病也罷,我通通不在乎。
我一門心思隻在意邊關戰事,隻留意著打聽江聿風的消息。
此番聽聞邊關大戰得勝,江將軍即將班師回朝,並且要替他過繼來的兒子江子城說門親事的時候。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讓琉璃私下打聽,好不容易探聽得江子城年齡隻小我兩歲,而且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感情甚篤。
一次詩會上,我稍稍向江子城表現出好感,然後聞風而動的媒媪們就爭先恐後地幫我搞定了一切。
畢竟我娘早早便放了話,誰若能保成了我的煤,丞相府定將她奉為座上賓,以酬重謝。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定親,交換庚帖,選好日子,成親。
表妹是我暗中聯系的,私奔的銀兩是我暗中提供的,甚至逃跑的路線都是我提前選好的。
我做的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我和琉璃,誰也不知道。
4
我興奮半晌,又偷偷吃了些琉璃藏在懷中給我帶進來的點心,方才靜下來好好打量了四周。
江聿風的房間很整潔,但……著實簡陋。
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少年得志、手握兵權的大將軍的房間。
整個房間裡,除了床,就隻剩一張簡樸的桌子,和兩把椅子。
當然,還有滿牆的兵器。
房間簡單地掛著幾根紅布綢,窗戶上貼了幾張新鮮未幹的喜慶窗花,想來是事發突然,布置得匆忙。
我在屋子裡等了許久,快要睡著的時候,終於聽到門外沉穩的腳步聲。
江聿風終於來了!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趕緊蓋好蓋頭,在床上坐好。
有人推門進來了。
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依稀從蓋頭的縫裡看見一雙黑色織金雲紋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靜靜地等待著喜婆進來張羅揭蓋頭、結長生發之事,可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裡依然靜悄悄的,隻有他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空氣中安靜得隻剩下我和他的呼吸聲。
我突然不安起來,緊張地攥緊了帕子。
「將軍不揭蓋頭嗎?」
我試探著低聲問道。
對面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隨即一柄玉如意伸進來,挑開了我的蓋頭。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是放了下來。
我抬頭望向江聿風。
眼前的男人眉目深邃,眼神堅毅,他輕抿著嘴唇,也垂眸看著我,昏暗的燈光中,整個人稜角分明,輪廓俊朗,英俊非凡。
許是喝多了酒,他的臉色看起來略有些潮紅,但好歹眼神還清明。
我的臉頰突然就發燙了起來,低著頭不敢再看他。
「你……你先坐下吧。」
我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坐在我身邊。
江聿風身形一動,卻沒坐在我旁邊,反而重新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了我對面。
我疑惑地看過去。
江聿風垂著眸沒有看我,頓了頓,他開口:「柳小姐,事出突然,我屋子簡陋,沒來得及布置,希望你不要嫌棄。」
「將軍哪裡話,我怎麼會嫌棄?」
我抿著唇笑,眼神羞澀地瞥了他一眼,又趕緊收回來。
江聿風沒有接話,氣氛詭異地又沉默了半晌。
沉寂了好一會兒,江聿風終於開口,打破了此時的尷尬。
「今日之事,隻是權宜之計,待找回江子城,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說罷,他自顧自地起身,「今日你便在此歇息,我去偏房裡睡。」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抱著備用的被褥走出了房間。
我沉默著未動,也未出聲挽留。
不多時,琉璃走進來伺候我梳洗。
她悄聲問我:「小姐,你怎麼不想法子把將軍留下?今日可是洞房花燭,難道任由將軍與你分床睡?」
我搖了搖頭:「不要心急,給他點時間。」
事出突然,江聿風一時不能接受也屬正常。
我為了嫁給江聿風,辛苦籌謀多時,如今天遂人願,自然不會讓他跑了。
再說了,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區區幾日而已。
我等得起。
我心情頗好地攏了攏被子,安然躺下。
一夜無夢。
5
次日一早,不等琉璃叫我,我早早便起了床。
琉璃還頗為驚訝:「小姐,你平日不都睡到辰時才起嗎?怎麼今日卯時便起來了?」
她一邊替我梳頭,一邊納悶,「將軍府又沒有長輩,也沒有婆母給你立規矩,實在不用起這麼早……」
「誰說將軍府沒有長輩?」我擺擺手打斷她,「我剛過門,自然得去向公婆敬茶。」
說罷,我親手沏了茶,一路端著杯子向祠堂方向走去。
將軍府的祠堂佔地很大,比之正廳還要寬敞,幾百個牌位整齊有序地擺在供桌上,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整個祠堂。
琉璃瑟縮了一下:「怎麼這麼多啊……」
我邁步徑直走了進去:「江家世代英烈,這都是江家為國捐軀、埋骨沙場的諸位先輩。
「他們都是令人敬仰的英雄。」
江氏祠堂恢宏氣派,一進去便感覺到肅穆,絲毫沒有陰冷之氣。
我將茶盤放在供桌上,斟了兩杯茶,直直面向牌位跪下:「江氏長輩在上,晚輩昨日進門,是江家聿風的新婦,昨日高堂拜得倉促,今日特來敬告公婆,讓諸位長輩認認新婦的臉,希望長輩們在天之靈護佑江聿風平安健康、戰無不勝,也保佑我與他同心相印,白首不離。」
說完,我莊重地磕了三個頭。
「新婦敬茶,請公公婆婆用茶!」
隨即將敬茶放在了老江將軍和江夫人的牌位前。
祠堂裡點的長生燈閃爍了一下,燈油「噼啪」一聲,仿佛在給我回應。
我重新給牌位上了香,又燒了許多紙錢,方才起身。
一轉身,一道人影立在門邊。
長身玉立,挺拔俊逸。
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
我站著沒動。
反倒是江聿風,一步步走了進來,在我身旁站定。
他伸手從供桌上抽出三支香,點燃後恭恭敬敬地插進香爐,然後一撩袍跪了下去。
「這間祠堂,供了四百二十八個牌位,其中有六十二個是江家人。」
江聿風語氣平靜,說話時神色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我說話。
我重新拿了一個蒲團,在他的旁邊跪下:「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江氏滿門忠烈,令人實在嘆服。」
江聿風沉默了一會兒,轉而開口:「前面供桌上的,是我的爺爺、太爺爺,還有他們的叔伯兄弟,最下面兩個,是我爹娘。
「江家人口眾多,除了昨日看到的旁支那幾位族老,其他的都在這兒了。」
江聿風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將來,我也會在這裡。」
我的心驟然縮緊,幾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跟我說這番話的原因。
他在告訴我,他是個隨時可能埋骨沙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