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老爺子嘆了口氣,語氣真摯地像是真的隻是在和周挽闲聊,“他曾經還有個妹妹,小名是我取的,叫彎彎,因為她眼睛很漂亮,又愛笑,笑起來眼睛就成了彎彎的一條線。”
彎彎。
挽挽。
周挽無聲地攥住手心,忽然覺得有些胃疼。
一抽一抽,像有針在扎。
“阿驍很喜歡這個妹妹,常陪她玩,隻可惜他一整個童年都是在不停的失去,那些對他重要的人都一個接一個的失去了。”
“後來他就變了個性子,什麼都無所謂,佔有、丟棄都不經心,肯定也惹過不少女生傷心吧,不過是從前失去太多,他就不敢再把什麼人看得太重了。”
“但我看得出來,阿驍很喜歡你,你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陸老爺子的語調實在太過溫潤,連周挽都越來越摸不清楚,他帶她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找你。”陸老爺子靜靜地看著周挽,“阿驍和你不一樣,他姓陸,牽扯著太多人太多事,很多人都盯著他看,所以你這麼做,不止是報復了你媽媽,你也讓他陷入了很被動的困境。”
“如果大家知道了你們的關系,會說什麼呢?”
陸老爺子笑了下,嗓音低沉又平靜,“惡心,變態,不倫,齷齪……這些不是你媽媽走了就能被抹掉的。”
他說出一個詞,周挽整個人就緊繃一分。
“我之前和陸總約定過,隻要讓郭湘菱失去一切,我就……也會從此消失在陸西驍的世界裡。”周挽垂著眼,盡量穩定呼吸,“過幾天,我就會走的。”
“盡快吧。”
陸老爺子說,“阿驍是個離經叛道的,他喜歡你,或許真可以為了你拋掉一切,但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他從此會遭受怎樣的罵名,又會失去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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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周挽起身,朝陸老爺子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是我太自私,給你們添麻煩了。”
陸西驍醒來時家裡很安靜,客廳沒人,原以為周挽是還睡著,但瞥見玄關處少了把傘。
他抬眼看向落地窗外陰沉的天,陰綿的雨,給周挽打了通電話。
響了很久。
沒人接。
陸西驍皺了下眉,心間莫名蔓延開焦躁,想起之前張叔說的。
他快步走到衣櫃前,一把拉開,衣服都還在。
他這才松下一口氣,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關上櫃門到外面客廳。
陸西驍點了兩份早飯,可等冷了都沒見周挽回來,他便拿起玄關另一把傘,準備出去找她。
剛要鎖門,他手機忽然一震,收到一條短信,沒有備注。
是一個地址。
陸西驍蹙眉,直接撥過去。
“哈嘍。”
是駱河的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笑意,“陸西驍,好久不見了。”
他沉默,拿著手機站在屋檐下,他沉下臉,眼底是晦澀的暗,看著眼前的雨幕。
“照著我發你那個地址過來,一個人。”駱河笑著說,“來晚了你那小女朋友哭起來可別心疼。”
他神色不變,隻下颌線收緊,拉扯出一道鋒利到幾乎能見血封喉的弧度。
但理智告訴他,周挽是個聰明人,她認識駱河,一定不會著了他的道。
“她人呢?”
“不信啊。”駱河那頭傳來踱步聲,他走到另一邊,蹲下聲,把手機遞過去,“說句話。”
陸西驍喉結滑動。
那頭安安靜靜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駱河:“小妹妹,骨頭別那麼硬,現在可不是你玩兒什麼深情的時候,他要是不過來,你可沒什麼好下場。”
陸西驍眉間緊皺,低聲:“周挽。”
依舊沒回應。
駱河冷笑一聲,一把抓住周挽的頭發往後拽,迫使她高高仰起頭。
他這動作極為突然,周挽沒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很輕,又短促,幾乎聽不清楚。
但陸西驍還是聽見了。
他額頭的青筋瞬間暴起,滿是戾氣:“駱河,你敢打她,我一定弄死你!”
聽到他氣急敗壞的聲音,駱河更為開心地笑起來:“放心,我就是拽了下她頭發。行了,陸西驍,快過來吧,我可沒太多耐心。”
沒等陸西驍說話,駱河就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到一邊。
他蹲在地上,和周挽平視,然後伸手在她臉頰上拍了拍:“妹妹,一會兒不想挨打的話,可得配合點啊。”
平川市廢棄車站內的鐵棚下,周挽被捆住手腳丟在地上。
少女頭發亂糟糟的散落在肩上,褲子上都是髒兮兮的斑駁塵土,她沒哭,也沒有什麼過分害怕的神色,隻眼眶被逼成血色,恨恨地瞪著駱河。
駱河再次從這瘦弱女生身上看到了陸西驍的影子。
他嗤笑一聲:“傲什麼,到時你看看陸西驍還能不能傲得起來。”
“他不管什麼樣子,你都比不過他。”
“行啊。”駱河笑起來,“那你一會兒就好好睜著眼看看。”
他直起身,側頭,姜彥被另外兩人鉗制著正不斷掙扎著,罵他不講信用,罵他地痞流氓。
駱河走過去,不由分說,一腳踹在姜彥肚子上,他渾身一僵,冷汗瞬間就下來了,痛苦悶哼。
“我是地痞流氓,那你是什麼?”駱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表情輕蔑,“你連地痞流氓都不如,沒腦子,偽君子。”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啊。”駱河說著,又笑著攙著姜彥的手臂將他扶起,“要不是你打電話,周挽也不會過來,你說是吧。”
姜彥恨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陸終嶽公司離開後,姜彥腦海中充斥著的都是陸老爺子說的那些話,他恨毒了陸西驍,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比自己強在哪裡,恨不得他從此消失在這個世上。
所以他才會一時腦熱,告訴駱河,自己有辦法讓陸西驍出來。
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周挽。
他跟駱河說過的,這件事不管最後陸西驍怎麼樣,絕對不能傷害到周挽。
在姜彥心裡,周挽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對周挽總有些難以言喻的情愫。
……
察覺到周挽看過來的視線,姜彥周身都像是被冷箭射中,他不敢承認,覺得無措、害怕又委屈。
“沒有。”他下意識否認,“周挽,不是我。”
周挽沒有相信,也沒有斥責他,隻是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很快,廢棄車站外就響起一道嘈雜的引擎聲。
駱河挑眉,笑道:“這麼快。”
他繞到周挽身後,動作粗魯地扯著她拖拽了一段距離,周挽掌心被迫撐在地上,皮肉摩擦開一道道血痕。
她疼得蹙起眉,頭發垂在胸前,發梢拖在地上,掃起點兒灰塵,她透過發絲,看到不遠處出現一個身影,黑衣黑褲,步履生風。
陸西驍在看到眼前這一幕後,滿身的戾氣都賁發而出。
他淋了雨,肩上、頭發都是湿的。
周挽用力抿住唇。
“你果然是挺喜歡她的。”駱河將周挽拖到一邊,笑著說。
陸西驍聲音很啞:“你想怎麼樣。”
駱河咬了根煙,吊兒郎當地走到他面前,彈了彈煙灰,吐出兩個字:“跪下。”
陸西神色不變,沒動。
駱河太清楚陸西驍是個多驕傲的人。
他就是死也不會願意被折辱。
所以此刻他更加興奮起來,連帶瞳孔裡都染上瘋狂的光芒,他笑得猙獰起來,一字一頓說:“在我面前,跪下。”
周挽死死盯著陸西驍。
少年沉著臉,沒有被侮辱的惱羞成怒,沒有退卻也沒有逃避,安靜得可怕。
周挽那顆心髒不斷往上提,幾乎要嘔出血來。
駱河觀察著陸西驍的表情,把每一寸細節都當作值得品味的美酒。
他頓了頓,笑著說:“否則,我就扒了她衣服,拍下照片貼到你們學校去,看著是瘦了點,但看你那麼喜歡,身材應該也不錯吧。”
到這一刻,陸西驍表情才終於產生裂隙。
不再是慣有的那清冷疏離的樣,他眼眶通紅,血絲密布,是周挽印象中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麼鮮明的色彩。
她像是意識到什麼,忽然扯著嗓子尖叫。
“陸西驍!”她喊,“不要!”
從一開始到現在,周挽沒有哭,沒有喊,沒有求饒。
甚至陸西驍來了後,她都沒有出過聲,怕自己一絲一毫的反應都會影響到他,直到這一刻——
可她眼睜睜的,看著陸西驍矮身下來,膝蓋一彎。
直直地跪了下去。
或許這一跪根本沒有聲音,但周挽卻清晰地聽到了“咚”的一聲。
是他的膝蓋骨砸在地上的聲音。
“不要!陸西驍,你起來!”周挽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拼命掙扎,尖叫著邊喊邊哭:“不要,你不要這樣,陸西驍……你起來!”
驕傲到成為所有人焦點的少年,一言不發、筆直地跪下。
世界悄無聲息,卻又翻江倒海。
周挽不能接受陸西驍這樣。
她看不了陸西驍被侮辱的樣子,如果是這樣,她寧願自己死了。
她已經害了他那麼多,不能連他僅剩的驕傲都打碎奪走。
但陸西驍一眼都沒有看她,他就這樣跪著,褲子被塵土弄髒,像墜落的神坻。
駱河在一旁癲狂大笑,他跟陸西驍鬥了這麼久,從沒想過有一天能真把陸西驍踩到腳底下肆意踐踏。
他笑得肚子疼,眼淚都出來了,彎著腰一手撐在陸西驍的肩上,車棚內回蕩著他刺耳的笑聲。
“陸西驍,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好不容易直起腰,摸了摸褲袋,沒摸到手機,環顧一圈。
而後走到一邊撿起外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跪下的陸西驍拍了張照。
“你看我拍的怎麼樣?”
駱河將那張照片放到陸西驍眼前,大笑著,“讓我想想到時取什麼標題好呢?就叫——陸西驍下跪求饒,磕頭道歉,怎麼樣?”
“駱河,你把她放了。”陸西驍跪在地上,仰頭,淡聲,“其他的是我和你之間的事。”
周挽哭得整個人都支離破碎。
她撕扯著,吶喊著,尖叫著,想讓陸西驍起來,想讓他不要再管自己,想說自己跟不配他這樣的對待和付出。
她一邊哭喊,一邊瞥見掉在地上的那把傘。
灰塵碰到傘面的雨水,結成泥塊,斑駁在表面。
剛才周挽掙扎時不知怎麼弄壞了那把傘,尖利的傘骨刺出來,透著點盈盈的光,像是森森白骨。
這一刻,周挽恍然想到她和陸西驍剛認識時。
也是這樣的下雨天,她被一群混混攔住,傘被掀了去,傘面朝上,壞了,傘骨折斷,露出尖利的頂端。
當時她就想,她不要被折辱,不要被玷汙。
如果要那樣,她一定會用傘骨刺進那個人的眼睛。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軟弱的小女生,她的內裡一直都是兇狠陰暗的。
她攥緊拳頭,理智岌岌可危。
卻在這一刻,混著風穿過樹葉的聲音,她聽到陸西驍的聲音。
他沒有打傘,穿著一件黑色衛衣,帽子拉過頭頂,身上是濃烈的煙草味和一種極淡的木香。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後。
他救了她。
從各種意義上的,救了她。
身體上的,精神上的。
原來,從那麼早之前她就開始欠他的了。
她已經欠了陸西驍太多東西。
他的錢,他的愛,他的尊嚴和驕傲。
至少,在她離開之前,周挽想盡量彌補,不管付出什麼,不管她會不會從此墜落,徹底墮入用不見光的地獄。
……
她不顧捆在手腕腳腕上的繩子摩擦生疼,整個人撲過去,沉重地摔在地上。
她伸長了手臂,整個人都奮力往前夠,終於,指尖觸碰到傘柄。
她用力拽過來,用力折斷那支出來的傘骨,指腹被劃傷,浸出血痕。
“幹什麼呢。”駱河斥責手下正鉗制著姜彥的兩人,“叫你們看個人也看不住!”
他看到了周挽的動作,但根本想不到周挽長著這樣的一張臉,又哭得不成樣子,真敢做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