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小小的臉上,竟然出現幾分慍怒。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兒子竟然推了我一下。
「娘親壞,欺負落雪姐姐!」
我一個趔趄沒站好,差點磕到石磨上。
見落雪姑娘的胳膊擦破了皮,謝雲書扶著她離開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突然品咂出味兒來。
這些日子,許是我忙於磨豆腐。
我竟不曾注意,我的夫君和兒子,和落雪姑娘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多。
而他們和我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們在一起,整日打馬遊街,吟詩賞月,彈琴烹茶。
我不知道落雪姑娘使了什麼手段。
就連我五歲的兒子,看我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嫌棄。
那日,我剛為阿湛盛好一碗豆乳,他卻小嘴一噘:
「娘,我討厭你,真的很討厭你!
「你身上一股臭豆腐味兒,落雪姐姐身上總是香香的。
「這個不好吃,我要吃落雪姐姐做的生日蛋糕和煎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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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什麼是「生日蛋糕」和「煎培根」。
我隻知道,豆乳能讓阿湛長身體。
而我為了這個家,隻能天天磨豆腐。
下一秒,湛兒摔碎豆乳碗,撲向落雪姑娘懷中。
夫君聽到哭聲,也從書房出來。
見到我,他愈發不耐煩。
這幾日,他睡在書房,鮮少和我說話。
落雪姑娘一邊為湛兒擦眼淚,一邊逗他:
「好啦小寶貝,不哭鼻子啦。你想吃什麼,姐姐都給你做,好不好?
「落雪姐姐還會做珍珠奶茶,冰激凌,小辣條呢。」
很快,湛兒轉哭為笑。
夫君謝雲書看了我一眼,牽著湛兒和落雪姑娘離開了。
臨走前,他留下一句話:
「你除了磨豆腐,還會做什麼?
「不修邊幅邋邋遢遢就算了,連個孩子都哄不好。」
當晚,我一夜無眠。
次日醒來後,恰好看到竹林前,夫君為落雪姑娘描眉畫鬢。
我的兒子湛兒,拉著落雪姑娘的裙擺,撒嬌要親親。
看著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背影,我瞬間有些恍惚。
他們三個,可真像是一家人啊。
6
如今回想起這些,心還是有些刺痛的。
可暴雨很快將我拉回現實。
此時,一陣驚雷響起。
雨越下越大,甚至還伴著電閃雷鳴。
我有些害怕,隻知道抓緊石磨。
趕車的小車夫好像感受到我的驚慌。
雨中,他大聲扯著嗓子:
「小娘子,你不用怕!現在快到定州了。
「都說急來的雨不久。你扶好車子,我保證天明之前,將你送到!」
言罷,他揚起馬鞭,「籲」了一聲。
聽了他的話,我才放心了些。
看著外面的雷雨,我大聲給他回應:
「小師傅,你慢點!我不著急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天明。
看著靜止的馬車,我有些狐疑,打開轎簾。
外面是繁榮昌盛的京城,盛京。
原來,已經到了。
望著鱗次栉比的商鋪,和熙熙攘攘的行人。
我不由連連稱嘆,眼底滿是掩蓋不住的欣喜。
心心念念的地方,終於來了。
自幼起,我便是想來盛京的。
可嫁給謝雲書後,他在本地私塾教書,我便生生掐了念想。
就在這時,一張帥氣的臉突然湊到我面前。
「小娘子!想什麼呢?」
7
是小車夫。
他攤開手,上面是兩張熱乎乎的蔥油餅。
蔥香加上餅香,我頓時有些飢腸轆轆。
他嘿嘿一笑,露出玉貝般潔白的牙齒:
「餓了吧?快吃,剛出爐的!」
我剛準備接過,突然停下。
然後從荷包裡掏出八個銅板,遞給他:
「謝謝小師傅。」
見到錢,他沒接。
在我的堅持下,他還是接下其中兩枚:
「京中沒有那麼貴,兩文錢就能買到。
「對了,差點忘了,蔥香餅要這樣才好吃。」
隻見他從馬車上拿出一個罐子,裡面是牛肉醬。
隻見他挖一勺牛肉醬,均勻地攤在蔥香餅上。
那餅外焦裡嫩,外面幾層酥油聞起來,香得不得了。
攤好後,他將蔥香餅慢慢卷起來,鄭重其事地遞給我:
「呶,蔥香牛肉餅,可香了。」
我忍著唇舌中的津液,咬了一口。
嗯,焦香酥脆,牛肉醬中的牛肉顆顆分明。
香,太香了。
不過片刻工夫,一整張蔥油餅已被風卷殘雲般吃完。
到了客棧,小師傅正準備為我卸下石磨,我攔住他:
「敢問小師傅,牛肉醬可有配方?那味道真是一絕,我也想學學。」
讓我沒想到的是,聽了我的話,小車夫瞬間紅了眼眶:
「那是我娘的傳家手藝。
「她臨終前,家裡的牛棚塌了,小牛犢被砸死了,她硬是站起來,給我做了最後一次牛肉醬……」
見他忍著哭腔,我突然心底一揪。
放眼天下,誰又不是苦命人呢?
和天下人的苦難相比,我遇到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處,我輕輕打開荷包,取出幾兩碎銀:
「小師傅,你別嫌少。
「如今牛肉最貴了,這一頓牛肉醬,是你母親做的,我不能白吃。」
可他死活不要。
幫我把所有東西搬到客棧後,小師傅離開了。
臨行前,他告訴我他叫慶哥兒。
望著慶哥兒遠行的身影,我轉過身,眼中滿是對未來的希冀和欣喜。
是時候,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了。
8
長安米貴,當真不是一句空話。
初到盛京,我日日在外看店面鋪子。
可惜,好的店面要麼太貴,要麼不租給外地人。
其他的要麼太偏遠,要麼太舊。
費了幾日的工夫,腳底都磨出了水泡,終於碰到一個轉手的鋪子。
是的,我準備重操舊業,賣豆腐。
從我懂事起,父親就教我做豆腐。
父親磨的豆腐,又香又嫩。
吃起來停不下,街坊鄰居都愛買。
我自小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的辦法改良。
磨出的豆腐很是有名。
整個青石巷的豆腐,就屬我賣得最好。
盛京人口眾多,我做的豆腐一定有市場。
於是,在我離開青石巷,打算前往盛京的那日起,我就想好了在盛京謀生的手段。
既然做生意,那麼鋪面自然萬分緊要。
在客棧稍微休息後,我就馬不停蹄找店面。
如今,也隻有這個轉手的店鋪,最合適。
原老板是做面館的,可他花甲之年,年邁體弱,想回老家休養。
見我心誠,他便轉租給了我。
是個二層鋪子。
上面一層,可用來住宿。
下面一層,有廚房,有桌凳,可用來賣豆腐、豆乳、豆漿、豆汁兒。
看著鋪外一片繁華,我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有意思的是,離開了謝雲書,我好像自由了許多。
在一起的時候,我事事以他的喜怒為先,早忘了自己夢想。
後來有了湛兒,我便將心思全部用到養家身上。
早上睜開眼,就是磨豆腐。
晚上剛沾床,就立刻沉沉睡去。
短短六年,我攢下幾百兩銀子。
這些錢,可以是將來湛兒娶親的錢,也可以是謝雲書做一個小官的錢。
可如今,我隻想花給自己。
我值得。
望著鋪子外面飄揚的「白玉豆腐坊」旗子,我發自內心地笑了。
隻要努力,盛京一定會有我的立足之地的。
可沒想到,意外很快就來了。
9
「白玉豆腐坊」剛開張,生意就火爆全城。
我忙得腳不沾地,天不亮就起。
去黃皮,舀黃豆,推石磨,燒開水,盛豆漿……蓋包袱壓水。
就這樣,白白嫩嫩的豆腐出爐了。
最開始,客人不多。
幾天後,來的都是回頭客。
一個月後,豆子越來越不夠。
常常做好剛開門,外面就排起了隊。
很快,我多了一個名號:
「豆腐西施」。
聽到這個外號,我撲哧一笑,用袖子擦了擦汗。
這些食客,倒真是有趣。
我不過豆腐做得好吃了些,哪裡擔得上「西施」的美名?
剛開張一個多月,「白玉豆腐坊」很快成了京中數一數二的豆腐坊。
聽說,京中的侯府王府將軍府,他們管事的都在採買我做的豆腐。
可我一個人,哪裡做得了那麼多豆腐。
就在我撥弄著算盤,打算僱幾個伙計的時候,豆腐坊突然出事了。
幾個兇神惡煞的壯年男子,拖著一個小女孩:
「你做的好豆腐!裡面到底摻了什麼毒藥?!
「我家的女娃吃了,死了!」
10
見到面前孔武有力,面容兇惡的男子,我頓時有些緊張。
再看看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嘴唇青紫的小女孩,我心跳得飛快。
豆子是精選的。
豆腐是自己磨的。
就連磨豆子的水,都是上好的深泉水。
不可能出錯啊,怎麼會吃死人?
難道有什麼誤會……
想到我這邊不可能出錯,我面上多了些鎮定:
「這位客官,我做的豆腐,自然是無毒的,令愛可是吃了些其他東西?
「小孩子嘛,愛貪嘴也是有的……」
可我還沒說完,為首的男人就打斷我的話:
「我家姑娘吃了什麼,我能不知道?
「就是吃了你家的豆腐,不到半小時的工夫,死了!
「大家聽我的,千萬別買她家的豆腐,別什麼時候把命丟了,都不知道。」
他們越說越帶勁,聲音也越來越大。
眼見客人都被他們嚇跑,他們拿起棍子,開始打砸店裡的桌凳。
我心一橫,實在是沒法子了。
拔下發間的木簪,當作護身的武器,衝到門外:
「不許再砸,否則我現在就報官!」
聽到我說報官,他們仿佛聽到什麼笑話,一臉的輕蔑:
「就你一介女流之輩,還想報官?
「今天不賠幾百兩銀子,你甭想出門!」
就在我像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清亮的聲音:
「我已經報官了,你們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男人?
「還是和官老爺說去吧。」
這聲音……
慶哥兒?!
定睛一看,果真是他,身後還有些穿官服的。
那幾人見狀,嚇得趕緊跑了。
看到眾人散去,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突然動了。
在我震驚的目光中,她站起身,擦掉嘴上青紫色的胭脂。
端起桌上的碗,大口大口喝著水。
這……小女孩分明好好的。
我剛想讓她慢點喝,身後就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阿妹?你還活著?!」
11
鬧劇很快查明了。
是一家豆腐坊眼紅我的生意,這才僱了幾個地痞無賴,打算砸了我的招牌。
可沒想到,陰差陽錯間。
竟無意找到慶哥兒的妹妹,阿瑤。
聽慶哥兒說,半年前,阿瑤不慎走失。
他娘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了。
臨終之前,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她的女兒。
慶哥兒這才放棄讀書,將房子賣了,換成一輛馬車。
不僅能送人,還能方便找他的妹妹。
沒想到,他不僅救了我,還救了他的妹妹。
望著眼前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孩,我趕緊做了一份煎豆腐,還做了一份小蔥炒雞蛋。
油熱,放蔥,打蛋,翻面,放鹽……
蛋香和蔥香混合在一起,香味很快溢滿整個房間。
眼前的阿瑤吃得噴香。
片刻之間,豆腐沒了,炒蛋沒了,豆漿也喝得見底。
望著眼前忙著洗鍋的慶哥兒,我緩緩開口:
「豆腐坊需要一個幫工。
「慶哥兒,你願意來嗎?」
12
見他愣在原地,我為他遞了杯熱茶,讓他潤潤嗓子:
「放心,工錢必不會比做車夫少。」
聽了我的話,慶哥兒眼中浮起一絲不可置信:
「小娘子,此話當真?」
我知道,做車夫很辛苦。
如今他找到妹妹,又何苦去做苦力生意?
況且我店裡也需要人。
找一個知根知底的,總好過一個背景不明的陌生人。
就這樣,慶哥兒和阿瑤留了下來。
慶哥兒住在一樓,到晚上就用桌子拼床睡。
阿瑤同我住在二樓。
阿瑤被拐走後,沒吃過飽飯,還被拐賣者打過罵過。
因此,她極為怕人。
我也不強求她說話。
隻是每天給她買糖葫蘆和桂花蜜棗糕,每晚抱著她睡覺。
一開始,她每晚都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