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他真的隻是聽我彈了半宿的古箏。
「傳聞謝家小姐琴藝出眾,今日也是見識了。我希望以後還能有如此愜意的夜晚,我會很高興的。」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塊紅布,裡面包著二十兩銀子。
「這是我攢了許久的家當,我想把它交給我的妻子可以嗎?」
他舉著紅布,想要給我蓋上,卻一直等著我的示意。
輕輕點頭,我順著他的動作頂上了那層紅布。
恍惚間,那刻真像我出嫁啊!
如果林瑄沒出現,祖父和父母親都還在,我會不會如此嫁給太子?
從此成為一個深宮怨婦,一輩子克己守禮。
又或者嫁給喬安這樣的狀元郎,琴瑟和鳴,相夫教子。
可惜沒有如果。
與他同喝合卺酒,聽著他說美滿的佳話。
我很羨慕。
他的禮節繁瑣又簡單,說完便揭下了我的蓋頭。
他望著我,我望著他。
他的眼裡全是我,帶著毫不遮掩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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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湊近,在我側臉留下一個淺嘗輒止的親吻。
我,突然很想哭。
一支銀釵插入我的發髻,我以為是他買的。
他卻說:「這支銀釵是你當初贈予我的,現在物歸原主,我說過的。」
那晚,我們什麼也沒發生。
他就坐在床邊給我講故事,哄我入眠。
那場儀式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我誰也沒說,因為喬安說等他回來,他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翌日,他便隨軍去了邊疆。
林瑄聽聞我留男人夜宿,帶著侍衛直接封了風雅間。
掐著我的脖子訓我是否知錯?
因為他的威壓,整個風雅間都傳不出丁點動靜。
我隻能聽到窗外呼嘯的風聲。
終於,在我意識渙散時,林瑄停手了。
19
「謝若紅,這輩子再也別讓我抓到別的男人宿在你房裡!下次,要還有下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那日,他命人給我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洗了一遍。
洗到那些嬤嬤愈發用力,擦紅了我的肌膚。
他不喊停,我也不喊疼。
直到我的脖子被擦出一條血痕。
他遣散了嬤嬤,陰鸷地瞧著我,我能看見他眼裡的殺氣。
意外地,他沒有碰我。
甚至此後兩月再也沒來過風雅間。
因為他說我髒。
呵,他竟然說我髒。
我擁有的一切不都拜他所賜?
林瑄再來風雅間的那晚,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那個喬安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伙同外敵叛變的罪名足以讓他在邊疆被主帥絞殺。妹妹,你總歸隻能是我的。」
漫漫長夜,雷雨相伴,我卻講不出一聲嬌嗔或者謾罵。
我好像已經被林瑄綁成了一個木偶,隻能忠於主人的木偶。
得知喬安死訊的第二日,我梳了個新婦發髻,插上那支珠釵在屋裡坐了一天。
是我欠他的。
他本可以有一個前途無量的未來。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關於喬安的一切我很快淡忘。
隻不過當樓內姑娘的恩客要替她贖身時,看著男人並不富裕的衣裳,我想起了他。
男人問我:「姑姑可否給個準信?多少銀兩我都會去湊齊的,我是真的很喜歡她。」
「二十兩,贖身隻要二十兩。」
我說了好幾遍,不止說給旁人也說給自己。
就當,就當我也早就被人贖走了吧!
……
思緒回籠,我好像又想起了故人的臉。
隻不過眼前人不是他,而是梗著脖子怒視我的林瑄。
對其鋒芒討不到好,我先一步示弱。
「沒有,隻是這些都是母親留下的東西,我做個念想罷了。」
看我示弱,林瑄的態度也緩和了下來。
像是討好,他讓身後侍衛替我搬想要的東西。
有苦力我自然使喚,差不多搬完了半個房間。
應付完林瑄,我才得以喘息去看那妝匣的暗格。
我沒猜錯,裡面真的有東西。
隻不過是父親寫給我的一封信。
【紅兒,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想必謝家早已沒落。我不知自己為了真相一意孤行的舉措,是否會給你們帶去滅頂之災?但事關國家和百姓,為父總要去做些什麼。國公常年貪汙軍餉和賑災銀,甚至利用權力職位對那些反對他的人下殺手。燕國在這樣的奸臣手裡是沒有未來的,勤王死後青城百姓半數被焚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至於林瑄,他本名叫禹杳,乃是陛下的私生子。我本希望他能像個普通人一樣過一輩子,但他終究被我帶入了京城的權勢爭鬥。如果他以後對你有威脅,爹給你留了一份案卷跟勤王的案卷一起藏在了城外西郊十裡外處小鎮的當鋪裡。
【吾兒珍重,為父絕筆。】
看完信的一刻,我釋懷了。
我以前總會埋怨父親為何給全家帶來災禍?
但他除了是我的父親之外,他還是燕國的大理寺少卿。
鏟除奸佞本就是他該做的。
我有什麼資格,又能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說他不是。
20
風雅間的人都不能出城。
去取案卷的事我隻能託給長公主。
沒兩日,她便親自來了風雅間。
「你自己瞧瞧少卿給你留了什麼底。」
長公主面色帶笑,我不用看都知道絕對夠扳倒國公和林瑄。
關於勤王案,父親準備的案卷證據一隻手都拿不住。
厚厚一沓全是國公受賄、殺人、誣陷的實證。
甚至還有青城幸存百姓看見國公侍衛放火燒城的證詞。
每一條列出來都是能凌遲的罪證。
難怪他們會不惜一切把謝家拉下馬。
至於父親說的關於林瑄的把柄,是一樁瞞天過海案。
林瑄在擔任大理寺寺正,監察京城佛寺建造時。
私自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放進了佛陀金身中,妄圖超越皇帝成為受世人供奉的神明。
我覺得國公這麼多事比起來,都比不上林瑄一件「小事」讓皇帝更生氣。
百姓死了那麼久,無所謂。
謝家判了那麼久,無所謂。
勤王死了那麼久,也無所謂。
但如果有人敢挑戰帝王的威嚴,就算那個人是太子也不行。
「最近京城暗殺弄得人心惶惶,但本宮也從中抓到了他們的把柄。到時這些案卷記錄再加上本宮這些年查到的人證物證,便能讓他們罪加一等,陛下若不想辭去本宮代為監國的身份,便不會輕饒。」
「那民女就等著殿下的好消息。」
青桃曾經問過我會不會走上明面?去參加長公主設立的女官考核?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不是因為我不想,而是長公主隻需要我成為暗棋,即使洗脫了謝家的罪名,曾經是娼妓的過往也不足以支撐我走到她身邊。
皇室之人最講究的就是體面和清白。
這些年我都看透了。
六月,長公主準備良久的女官考核終於圓滿結束。
在皇帝為女官冊封官職的那日,我等在寺廟門外想見證龍顏大怒之態。
隻見宮中禁軍大批湧入佛寺,一時間裡面傳來的隻有打砸聲。
廟是上午砸的,家是下午抄的。
我們沒賭錯,皇帝在意自己的威嚴不容挑釁。
長公主拿著聖旨走進風雅間時,許多路人都不由停下腳步看著荒唐的一幕。
娼妓跪了一排,在聽著天子的旨意。
「當年勤王和謝家謀逆案,皆由奸人讒言所致。如今真相大白,朕特此還其清白,赦免其後人一切罪責,追封忠臣良將。」
「民婦接旨。」
洗刷一切冤屈後,殿下允許我關掉風雅間,洗脫娼妓身份。
我問了問青桃我們幹什麼比較好?
「酒樓、織布什麼都好,隻是不想當娼妓了。」
「好,那就給所有姑娘們自由,我們開個茶樓怎麼樣?我彈琴你煮茶。」
21
殿下說林瑄進了天牢之後很不老實。
一直吵著說自己是皇子,不能就這樣被殺,他應該有機會重新來過。
嚷嚷了幾日,見無人理他。
他又鬧著要見我。
殿下問我要不要去見見?
「不了,我希望下次看見他是在法場他人頭落地的那刻。不過,我還是想去天牢見一個人的。」
我想見的那個人是徐迦。
這些年,作為侍郎夫人雖然風光,但她日子也並不好過。
以前的才女婚後半個字都沒傳出府邸,幾次小產也讓她被罵下不出蛋的母雞。
可我們偏偏都知道, 這些小產都是林瑄安排的。
他有意稱帝, 絕不會讓徐迦生下他的孩子。
這些罪責最後統統都要她承受。
我見到她時, 她很平靜,跟我當初在牢裡的慌張樣完全不同。
「你來幹什麼?奚落我的嗎?」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我想知道你跟林瑄一開始就是交易嗎?」
如果從一開始她也有份, 那讓她被貶為官妓接受凌辱也算是對她的懲罰。
對於世家才女來說, 這比死還可怕。
「若我早知他如此,定是連你們謝家大門都不願踏進一步!這麼多年,跟他在一起, 我還不如死了。偏偏我就攤上了如此父親, 在利益面前他連女兒都不要了。」
等徐迦說完時,她臉上早已布滿了淚痕。
我從袖裡掏出一瓶毒藥扔進牢裡。
「很快的。」
沒有猶豫, 裡面平靜的人頓時跟瘋了一樣,手腳並用撿起地上的藥瓶喝了。
對於給徐迦解脫這件事我也請示過殿下,她同意了。
原本她就想改掉女眷充妓的陋習。
隻不過皇帝還沒死, 她不太好辦事。
……
國公和林瑄行刑那日,我特意穿了身好衣裳。
拉著風雅間那群受苦的姐妹站到了前排, 絲毫不怕血濺上身。
林瑄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許久, 在他低頭前,他用口型對我說了句:
「妹妹, 我會回來找你的。」
我回他:「我看不見鬼。」
是啊, 這麼多年父親、母親、喬安我一個都沒見著, 又怎麼還會碰見一個林瑄?
回去的路上,我遇見了一對父女。
父親拉著年幼的女兒輾轉每個花樓,卻沒能賣出。
巧舌如簧的父親,木訥的母親,躲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的孩子。
「(一」「誰要你聽話?我隻要錢!都怪你長得醜, 花樓都不要。既然花樓賣不出去, 那些有怪癖的富老爺家裡肯定會要的。」
父親貪婪地想著錢財,女兒隻有被接受的命運。
我又想起風雅間那些姑娘。
在我想放她們自由時, 臉上並沒有我想象的喜悅。
「姑姑, 要是沒了風雅間, 我們就隻能出去等死了。沒有人會願意接受一個娼妓的,我們既回不去, 也沒有未來。」
思索良久,我攔下了那對父女。
「十兩銀子, 我買她。」
「十兩?太少了吧。」
男人看我先開口, 眼睛轉溜著想提價。
「風雅間通價, 不能接受就算了。」
見我想走,男人立馬同意。
「我賣!我賣!」
所以,最後, 風雅間我還是沒關成。
隻不過這個風雅換了個意思, 不再是我的諷刺,而是文人隻談風雅。
我把一間花樓變成了一間茶樓。
裡面的姑娘手藝好,泡出的茶水是京城最香的, 彈出的樂曲也是京城最好的。
我還是找夫子教她們識字學藝。
以前她們最好的命便是找一個能為她贖身的男人,一生為妾。
現在她們的命沒有最好,隻有更好。
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