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眠藥是我骨癌晚期。
疼得整晚整晚睡不著的時候。
找醫生給我開的。
「安......」
江序無力泄出了一個字,他的嘴唇在顫抖。
像在害怕。
又像在試探。
他跪著走到茶幾旁。
卻沒有拿起茶幾上的小藥瓶。
而是側身。
撿起了掉在茶幾下面的一張紙。
那是我的骨癌晚期診斷單。
是我剛剛拿藥瓶時,不小心帶出來的。
我沒注意。
江序卻看見了。
男人的肩膀其實很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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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序手臂的力量,我更是親身感受過它的強大。
但獨獨那一刻。
江序卻好像拿不起那一張輕薄如羽的紙。
他被那張診斷單壓彎了。
連說話的聲音都小得可憐:
「一一......」
恍惚間。
我感覺自己挺直的背脊,也在那一刻彎得不像樣。
嘴裡忽然散開了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兒。
我想說話。
更想將那張紙從江序身上奪過來。
可我隻是稍一用力探身。
整個人就從輪椅上墜了下去。
「一一!一一!」
全身的骨頭跟散架了一樣疼。
我看見江序的眼睛在顫抖。
他的眼皮在瘋狂的跳。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江序的災。
馬上就要來了。
12
「一一,你別睡啊!」
庫裡南後座,江序將我死死摟在懷裡。
一個勁地撫摸我的頭發。
那麼高大的人,此刻抖得不像樣。
沙啞的嗓音更是碎了一地。
慌亂解釋著,生怕說得慢了,我就聽不到了。
「我......我跟蘇念晴沒什麼的。」
「我不過隻想拿她試試你態度,我隻想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的位置。」
「我受不了他們說我是沈肆的替身,我不想做誰的替身。」
「你知道當初蘇念晴跟我說,她說你一個月後就準備跟我離婚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難過嗎?」
「我感覺自己就像條沒人要的狗。」
「你聽見了嗎?一一?」
江序的重心全在跟我解釋上。
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藥被人掉了包這件事。
又或許,他心裡很清楚自己的藥是被誰換掉的。
隻是他不想承認。
呵呵。
我苦笑著。
又有點無奈。
聽剛剛江序的意思。
原來蘇念晴拿著視頻逼我離婚這件事。
是他默許的。
江序放縱了蘇念晴對我明目張膽的挑釁。
江序打心底裡還是沒把我當人。
他隻把我當成了。
一個在眾人面前掙回面子的,附屬品。
我不信一個人靠藥物能改變內心的想法。
除非,那個人的內心一早就變了。
「一一,你說句話好嗎?
「你別不理我啊!」
口腔裡的血腥味兒越來越重。
我合上眼眸,隻覺得眼前這個人。
好髒。
江序的心髒了。
許是我的不反抗讓江序慌了神。
他將我摟得更緊了。
緊到我都快看不清楚後座的星空頂了。
半夢半醒間,我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躺在這裡的畫面。
那天,沈肆在醫院通宵照顧骨折的小情人。
他生日,我從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
直到再一個黑夜來臨。
桌上我親手做的蛋糕都化了,沈肆也沒有回來。
就在我下樓扔掉蛋糕的時候。
在轉角處看到等了我一天一夜的江序。
他沒說話。
可那雙紅紅的眼睛裡全是話。
江序霸道地將我抱上了庫裡南後座。
欺身壓了上來。
他瘋了似地吻我:
「沈肆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麼卑微也舍不得放手?」
我沒說話。
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隻是覺得。
那天的星空頂,好刺眼。
那天的江序,哭得好可憐。
可憐到,我冰封的心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13
醒來的時候。
我發現江序給我定了一個單人病房。
單人的。
死一樣靜。
隻有江序對醫生的怒吼聲,昭示著這個地方還有點人味。
「怎麼就沒有辦法了?啊!我問你們怎麼就沒有辦法了呢?!」
我能想象出江序無能為力的模樣。
其實他生氣起來真的很嚇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
跟要吃人一樣。
所以門外醫生的聲音都變得戰戰兢兢起來:
「江總,我們團隊確實也盡力了。」
「我看過林小姐的病案本,其實她的病在早期是能控制住的。」
「隻是林小姐的情緒一直控制不好,江總你也知道的,這種病主要還是得靠林小姐自身去調節。」
我將被子蓋過頭頂。
在狹小的空間裡搜尋氧氣。
起初,我確實準備好了讓江序陪我一起對抗病魔的。
但是後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裡。
我徹底失望了。
冷。
好冷。
明明病房的窗戶都關得死死的。
明明我已經裹緊了厚被子。
還是覺得透骨的冷。
我好像又看見了我媽,她被骨癌折磨到在地上打滾的模樣。
我驀地閉上眼。
煩悶側過身。
病房的門,這時開了。
江序裹著一身涼氣走了進來。
落地玻璃窗映襯出他蒼白的臉。
下巴上的胡渣也出來了。
短短幾個小時,像是老了好幾歲。
他走近。
緊緊握住我的手。
眼裡閃爍著熟悉的光:
「一一,你放心。醫生說你的病情控制住了。
「很快......很快就能出院。」
江序吸了吸鼻子,仰頭抹去眼角的淚。
接著說:
「你不是想去看雪嗎?等你好了,我帶你去。」
難為江序還記得我這個願望。
這是我去年生日那天,許下的。
我自小在南方長大。
從未見過冰天雪地的世界。
而江序是北方人。
雪對於他來說,卻隻是個阻礙出行的麻煩。
所以當我說出願望那一刻。
他眼裡是無光的嫌棄。
「雪有什麼好看的,下雪的時候不僅冷,出行開車都很麻煩。」
「女孩不都喜歡看極光嗎?我帶你去看極光。」
然後,他就在我生日一個月後。
帶蘇念晴去看了極光。
或許在那時我就該明白。
我跟江序,在某種程度上。
有著看不見、摸不著的隔閡。
「江序......」
我哽咽著,淚水浸湿了枕頭。
就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我鑽進媽媽的懷裡哭一樣。
隻是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江序坐在床邊,將我從床上扶了起來。
我鼻子又流血了。
江序顫抖著手替我擦幹淨。
但是紙巾用了大半包,也沒有擦幹淨。
最後,也隻是苦笑一聲:
「你上火了一一,回頭我給你做清淡的菜。」
「你還記得上一次給我做菜是什麼時候嗎?」
江序被我問啞了。
我能感受到抱著我的手臂隱隱發抖。
江序不記得了。
他兀自撇開話題。
我卻能看見他說話的時候。
呼出的空氣都是一頓一頓的:
「我記得你喜歡吃土豆片,我晚上給你做好嗎?」
我沒力氣了。
任由江序抱著我。
骨頭疼得快散架了。
連說話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江序,你的藥,被人換了。」
這話是在提醒我自己。
也是在提醒江序。
病床邊的機器一直滴滴滴叫個不停。
我被弄得心煩意燥。
我緊緊抓著江序的衣袖。
盯著那雙哭紅的眼睛。
一字一句錐他的心:
「是、蘇、念、晴。」
15
我拿出手機, 打開通話錄音。
是剛剛江序不在的時候,我跟沈肆的通話記錄。
「一一,我查到了,蘇念晴的原名蘇勉,她跟蘇晴是初高中同學,還是蘇晴的閨蜜。」
沈肆告訴我。
蘇念晴在中學的時候, 家境並不好。
學校的同學經常欺負她。
她在學校的每一天都在承受校園暴力。
我忽然想起了,蘇念晴鎖骨下緣的紋身。
那是道觸目驚心的疤。
蘇念晴為了遮住, 所以才將它紋成了玫瑰。
而蘇晴,是蘇念晴黑暗生活裡的一道光。
她將蘇念晴從地獄裡救了出來, 照亮了對方整個中學生涯。
在長期的相處下,兩人成了閨蜜。
本來生活可以很好進行下去的。
可是上了大學的蘇晴,偏偏跟沈肆攪合在了一起。
為了趕過我這個情敵, 蘇晴也學了插花。
還參加了國際花藝師的比賽, 拿到了第二名。
可是, 在她以為能跟沈肆長久走下去的時候。
我選擇離開沈肆, 跟江序結了婚。
沈肆也是在那個時候醒悟, 與蘇晴徹底斷了聯系。
傷心欲絕的蘇晴,愛而不得後選擇投河自盡。
而蘇念晴,則在蘇晴離世那一刻開始。
就準備好了找我復仇的計劃。
她先是利用自己大學生的身份。
在酒吧兼職的時候,給正在談客戶的江序下了藥。
兩人一來二熟,便產生了私情。
因為酒後亂性這件事。
江序對蘇念晴存有愧疚, 不僅贊助了蘇念晴整個大學的學費。
還在蘇念晴畢業後,將人直接招到公司做自己的秘書。
江序從來沒有懷疑過她。
哪怕他自己生了病, 也是第一個讓蘇念晴去幫自己拿藥。
因為那樣, 我才不會發現。
「整個事情就是這樣,一一, 是我對不起你。」
我退出了通話記錄。
鎖屏。
那一刻, 我竟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我看見, 天外的雲都變白了。
16
江序的眼尾很紅。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但他卻小心翼翼抱著我的身體。
「一一, 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你先安心養病好嗎?
「我......我們會好好的吧。」
明明是句陳述句。
卻透露著江序前所未有的害怕。
住院的時候。
我每天都在看新聞和微博。
終於在第三天, 我看見了蘇念晴從江序的公司大樓出來。
那天的陽光很足。
蘇念晴出來的時候,抬手遮著眼睛。
一瞬間。
就那一瞬間。
寒光乍現。
一旁的沈肆, 將手中的匕首對準蘇念晴的心口狠狠刺了過去。
「一成大廈發生當眾襲擊案, 警方正介入調查。」
主持人的聲音回蕩在病房內。
我覺得好吵。
吵得我眼睛疼。
耳朵疼。
腦袋疼。
她的手攀上江序的腰。
「(是」「醫生, 醫生!」
江序慌張地抓著我的手。
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一一,別睡啊!求求你, 別睡好嗎?」
「蘇念晴已經會伏法的, 已經沒有人能橫在我們中間了。」
「一一, 你聽到了嗎?」
「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閉著眼,眼淚無聲滑落。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著江序的衣領。
將對方拉近到我面前。
「蘇念晴是犯法了, 但不影響你出軌的事實。」
好像被一擊大錘重重砸下。
江序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
病床旁的呼吸機,在急促的滴滴滴聲中拉出了最長那一聲。
半夢半醒間。
我看見媽媽向我張開了懷抱。
她說:
「一一,歡迎你來到新世界。」
在鋪天蓋地的破碎後。
是不留痕跡的愈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