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也不知道，隻覺得應該這樣做。

「從廁所小窗翻出去，走後上那邊，第二個路燈後面有一個狗洞。」

我點了點頭。

「好，那個……嗯……」

我好像有點想不起她的名字。

「吳伊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伊人。

「你覺得好聽嗎？」

瞬間，眼前穿著校服的普通女生全身蕩漾開一陣漣漪，原本過目就忘的樣子突然多了許多記憶點。

短發，圓臉，鼻尖有一顆痣。

「吳伊人，謝謝你！」

我翻身越過窗口。

眼前的世界開始畸變，以腳下的小道為分界線，一邊是模糊，一邊是清晰。

我踩在二者的分界線上，狂奔。

沈幼寧！

不要放棄，沈幼寧！

我闖進沈幼寧的房間，少女嘴角勾著笑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流淚。

Advertisement

她的表情在幸福和悲傷間迅速切換，怪誕的畫面讓人毛骨悚然。

沈幼寧看著鏡子裡氣喘籲籲的我，拂去臉上的淚。

「姜南溪，離開這吧，去哪都行。

「我逃不開這命運，但你可以。」

我看著沈幼寧，少女青春卻套著不合年齡的潔白婚紗。

一切，詭異又荒誕。

她還沒成年，甚至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

身邊的同學家長卻由衷地對她感到幸福。就連那些後援會的狂熱少女，都會一口一個嫂子，羨慕又親切。

而我的父母，會作為林逸舟的義父義母出現在家長席上。

「沈幼寧！」

原來那天病房裡，奶奶以死相逼，逼迫沈幼寧和林逸舟訂婚。

她說，在自己閉眼之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沈幼寧有一個好的歸宿，能夠幸福。

可林逸舟真的是一個好的歸宿嗎？

沈幼寧真的會幸福嗎？

我衝上前拉著沈幼寧的手，想要帶她離開。

「沈幼寧我們去哪都行，隻要不是這裡。

「沈幼寧，我們走吧。求你了。

「這個世界，會吃人！」

沈幼寧卻笑著搖了搖頭。

「奶奶是我的一切。」

在這本爛俗的救贖文裡，沈幼寧最脆弱也是最適合被男人拯救的時刻，是奶奶的死亡。

林逸舟會陪伴在沈幼寧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直至她走出奶奶死亡的陰影，愛上自己。

「我試過了，姜南溪。隻要我嫁給他，達成結局奶奶就能壽終正寢。

「我以為這一次會不同。

「算了吧，姜南溪，你走吧，我放棄了。

「我早就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了。

「我鬥不過命運，到你至少可以逃脫你的命運。」

我看著沈幼寧，破碎的，悲傷的，認命的。

我的命運。

原來死亡是我這個惡毒女配的命運。

嘖，真惡毒。

可是，單單隻要活著就好了嗎？

像那些沒人賦予名字的人一樣，活著？

我的腦子還不明ťū́₈白，可我的內心卻決絕地對這個世界說不。

「沈幼寧，你看看外面，這個世界真的不一樣了。」

我推開窗，夜晚的涼風灌了進來，沈幼寧一震。

不是晚風太涼，是窗外的世界像是兩股敵對的勢力，相互開始產生了畸變。

9

「下面有請本次訂婚儀式的女主人公——沈幼寧女士登場！」

禮花炸開，人群歡呼。

沈幼寧穿著一襲潔白的婚紗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伴隨著歡呼聲，沈幼寧一步步向舞臺中央的男人走去。

每一步她都走得無比艱難，隻要完成了這個儀式，一切都會被調回正軌。

林逸舟西裝筆挺，驚為天人的五官在聚光燈下更加迷人。

他眼裡似含春水，靜靜望著愈來愈近的沈幼寧。

「寧寧，你今天真美。」

林逸舟又一次念出了這句循環了千百次的臺詞。

沈幼寧抬眸，眼底不是男人預想的幸福嬌羞，而是麻木到骨子裡的冰冷。

「林逸舟，這樣玩很有意思嗎？」

臺下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沈幼寧找了很久，都沒看到奶奶。

林逸舟一把抓住沈幼寧的胳膊，將人緊緊摟在懷裡。

沈幼寧疼得紅了眼眶，卻聽人附在自己的耳邊，親熱的姿勢卻吐出毫不留情的嘲弄。

「沈幼寧，認命吧，你鬥不過我的。

「你以為你們過過嘴癮奚落我，下我兩次面子，考贏一次無關緊要的考試，就能贏過我？

「你太天真了，沈幼寧。就憑你這個附屬品女主和那個舔狗姜南溪？

「老子就是主角，就是這個世界氣運的化身。

「我勸你乖乖配合，不然，你這一次想看你奶奶來上哪種死法？

「凌遲？還是自焚？

「死得慘烈點，也好讓你長長記性。」

林逸舟松開了懷抱，強硬地拖拽著失神的沈幼寧走到主持人面前。

「……林逸舟先生，你願意和沈幼寧小姐訂婚。無論貧賤與富貴直到永遠嗎？」

主持人緩緩開口。

沈幼寧明顯察覺到劇情更正一分，她叛逆的心便僵硬一分。

劇情之力難道真就無以違抗？

「我願意。」

掌聲嗡鳴，臺下觀眾每個人都洋溢著祝福的微笑，好像沐浴在幸福的光輝之中。可你若仔細瞧瞧就會發現，他們嘴角的弧度卻出奇的一致，看向你的眼神到底有多麼空洞。

他們是身邊最熟悉親近的人，也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這個世界也許正在掀起 NPC 自由意志的風暴，但在林逸舟強大的光環鎮壓下，根本掀不起半點波瀾。

「沈幼寧小姐，你願意和林逸舟先生訂婚。無論貧賤與富貴直到永遠嗎？」

沈幼寧紅著眼眶，看著身後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

「我願……」

「老娘反對！」

砰的一聲，大門被一輛銀色的面包車狠狠撞開。

一股無形的光波衝破桎梏，在整個大廳都蕩漾開來。賓客中站起來為林逸舟出頭的小弟臉上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接著，幾聲急剎，門口陸陸續續停了好幾輛黑車。

我打開車門，帶著一眾人下了車。

強烈的衝擊之下，喧鬧的人群這才注意到。

我身後的人，男女老少，老弱病殘跨越度非常之廣。

就連他們的武器都參差不齊，有的是削筆刀，有的是菜刀，有的是磚塊，有的是玻璃碎片。

人群哗然。

「姜南溪瘋了嗎？她要搶婚？」

「演黑幫嗎？古惑仔？」

「舔狗王中王，一節更比六節強。」

「舟哥魅力不減啊。」

臺上的林逸舟猛地嘔出一口血，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的變化，從我重生回來的那一天，不起眼的蝴蝶用小小的翅膀掀起了如今的飓風。

可是林逸舟覺醒得太晚了，一如上位者從不俯瞰弱小的苦難，他隻覺得無謂的掙扎是枯燥生活中的調味劑。

可是他忘了，我們從未停止過反抗的腳步。

林逸舟氣憤地四下張望。

在找什麼呢？

沈奶奶還是我爸媽？

那些威脅我們的軟肋，早就被我悄悄保護好。

而林逸舟，你的軟肋似乎已經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了啊。

「自相殘殺。」

林逸舟身上的氣勢陡然增強，光環大到一定的程度便言出法隨。

前來鬧事的所有人驚恐地看著自己失控的右手，尖銳的利器正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大動脈。

身後的倒地聲陸續傳來。

我拼命反抗用手握住刺向脖頸的刀尖，瞬間疼痛充斥了大腦，那股被控制的感覺被壓制。我突然明白，人意志力的體現不單單隻有復仇。

劇情可以模糊人們的仇恨，但生理性的疼痛和本能的求生意志無法磨滅。

「疼痛可以擺脫控制！」

老天，今天我就和你賭一次。

身後黑壓壓的眾人也紛紛拿起自己的武器，狠狠地朝著自己的身體來了一刀。

「我們的身體永遠都隻能被自己操控。」

「攔住他們！」

林逸舟暴怒，他發現自己已經很難驅使任何人了。

NPC 的自由意志在增強，他的主角光環就會減弱。

眾賓客面面相覷，很顯然他們已經開始權衡利弊，就連林逸舟的後援會和小弟都開始思考他們為什麼要無腦地擁護這個人。

「幹他丫的！」

一聲令下，身後的人群自發分成兩支隊伍站在過道兩側，他們手拿尖刀，眼神決絕，這下再也沒有人敢吭聲。

剩餘的人丟掉手中的利器，摩拳擦掌，猛地衝上了臺。

林逸舟對他們造成的苦難可要一下一下慢慢還。

「放肆！你們要做什麼！

「我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你們不能這樣！」

林逸舟被人群淹沒，我和沈幼寧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啊——別打臉！

「系統，系統！主角光環全開！」

「警報，警報，主角光環已呈虧空狀態。請宿主盡快修正劇情！」

「他媽的，繼續借啊，無論什麼代價，都給老子再借來！」

「主角光環生效中…….」

砰的一聲，空氣中波紋蕩漾，人群裡綻放白光，時間仿若靜止。

「姜南溪，你這個賤女人。我要你死！」

林逸舟周遭的人群炸開，瞬間化成齑粉。他全身一絲不苟，連發絲都恰到好處的精致，好像剛剛的一切, 都不痛不痒。

林逸舟一把抓過身旁的沈幼寧, 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嚨。

而我的腳下, 無端生出一股火焰, 逐漸蔓延至我的小腿。

前世死亡的絕望像條毒蛇, 企圖一點點攀附至全身。

「我說過你們兩個永遠鬥不過我！

「蝼蟻是無法和天鬥的, 哈哈哈哈哈。」

我對上他囂張的眼神, 笑了。

「林逸舟, 你的世界結束了。」

我踩著火焰，一步步朝他靠近。

「我們的世界不需要凌駕於規則的霸權。

「我們的世界不需要圍著誰轉。

「我們的世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名字。」

林逸舟的手指收緊, 沈幼寧臉色漲紅。

林逸舟終於感到了害怕, 一切好像超出了他的掌控, 這些瘋子怎麼配賠上他自己的性命。

「攔住她！！給我攔住她！！」

臺下的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臉上驚恐又無語

不知實情的變故, 不要命的狠人和尖銳的利器。

他們退卻了, 求生的自我意識按住了企圖向前邁步的腳。

我知道, 我們贏了。

我站在林逸舟面前，火焰幾乎吞噬了我大半個身子。

「林逸舟，我從來不後悔自己曾經對你的喜歡。無論是劇情控制還是內心赤誠我都不介意。但是你錯就錯在, 沒把我當成一個人。

「在你的心裡，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墊腳石, 都是工具。

「我們要的從來都隻是自由，不被控制的自由…….嗯……可以了嗎？我要沒臺詞了……」

林逸舟憤怒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

「撲哧！」

刀尖刺入皮肉，林逸舟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前的沈幼寧。

那把小巧的餐刀一直藏在她的袖子裡。

配角無法殺死主角，但沈幼寧是女主角啊。

無數次的打壓和削弱讓沈幼寧的主角光環一再被蠶食, 可誰說為男主做配的女主角不算是主角呢？

10

眼前閃過一陣耀眼的白光。

睜眼, 老班正站在講臺上板書。

「這種送分題講了多少遍, 還會錯！」

黑板右上角寫著大大的「高考倒計時：29 天」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自己身上藍白相間的校服, 安心地笑了。

「姜南溪，傻笑什麼呢？老班的課你還敢開小差，不要命啦！」

沈幼寧從書堆後探出頭，懟了懟我的手肘。

「哎呀, 這題簡單, 來來來我教你。」

「姜南溪, 沈幼寧！老師上課聲音是不是太大了。打擾到你們聊天了？」

課堂爆發一陣哄笑, 我和沈幼寧尷尬地撓了撓頭。

29 天後, 高考如約而至。

沒有狗血的劇情，沒有一騎絕塵的成績，有的隻是埋在題海裡的腦袋，兩點一線的作息。

老爸老媽還是一如既往地忙，但也每個星期會抽出兩三天在家陪我。

沈奶奶應聘成為了食堂的打飯阿姨, 每次打菜都毫不手軟, 逮著我們高三生就問。

「孩子這樣夠不，要不要再來點？」

林逸舟？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林逸舟了。

更確切地說，這個世界不再圍著某一個特定的人轉, 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裡的主角。

順境逆境, 曲折困難都不過是漫長人生路中凸起的一道坎。

再也沒有人困苦半生隻為等男人救贖，也再也沒有人拋棄自我萬般自虐隻為求男人憐惜。

「姜南溪，高考成績出了！快點, 大家都在樓下等你一起查分呢！」

「沈幼寧，慢點啊。」

我合上日記，任憑沈幼寧拉著我的手下樓。

老爸老媽和沈奶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樂呵呵地看著我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