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忽然慶幸自己是鬼。
不費力氣飄著登了上去。
平臺上隻有幾盞微弱的燈,適當地營造一片黑暗氛圍。
「這景色是不錯呀。」
我坐在深紅的欄杆上,向遠處眺望。
各色的霓虹匯聚在遠方的商業中心,金色的燈光模糊了整個城市。
我好像見過。
躲避心頭的熟悉感。
「她人呢?」
陸聿沒有賞景。
他難得笑了。
溫柔地看著我,暖色的燈光給他鍍了一絲溫度。
「剛剛發了消息,太晚了,她不來了。」
這一路黑漆漆,也不知他什麼時候看過手機。
我腦子裡不明所以地閃過一瞬竊喜。
不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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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怔愣剎那。
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差點從欄杆上摔下。
覬覦不屬於自己的寶物,我心裡乍然升起卑劣和不安。
沒什麼心思再欣賞夜景,我要往回走。
天空應景地下起小雨。
陸聿居然帶了傘,他支在我頭上。
我一個死人,怕什麼雨水。
說不定生前屍體都在水裡泡過。
隻是對上那雙難得有溫度的眼睛。
我拒絕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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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聿這個破班是上不安生的。
他把任務發下去,就找地方帶我摸魚。
我蹲車裡等他的時候,白無常總算上了門。
「目前有 90 位新人已經完成任務魂歸冥府,你要加把勁了。」
我上去就要給他一拳。
他往後一蹦。
我龇龇牙。
「你看看實際情況好不好,他沒有找對象的心思,也沒有當渣男的才華,我怎麼幫他?」
而且不就是沒記憶和不投胎。
在人間遊蕩也挺好。
何必強求陸聿,耽誤別的女孩子。
白無常轉了轉血紅的眼珠,鄭重翻了翻手中的檔案簿,答應任務有所進展就先給我點獎勵。
我領了他的好意,實則消極怠工。
這催婚催生的活。
幹不了一點。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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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乎,可陸家二老急得冒煙。
恨不得藥倒他送齊家去。
在陸聿的家裡隻有他的床頭放著一張裝裱的相片。
我沒辦法翻開。
趁他擦桌面的偷偷藐過一眼。
是個清秀的女孩。
倒是沒有齊鴛那般愛笑,相片裡也隻是略略勾了勾唇角,一身簡約的西裝制服。
大約就是他心裡的那個人。
年前,工作室聚會。
陸聿這個不怎麼喝酒的人,搖搖晃晃回了家。
他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
痴痴盯著那個壁龛。
爐裡的煙霧自我來了之後,幾乎沒有停下過。
我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耳邊傳來一句問話。
「我真的可以忘掉她嗎?」
他家裡對他逼得越來越緊。
我想說是。
卻無法控制地閉了嘴,隻在黑暗裡點了點頭。
陸聿苦笑,他搖搖頭,拉著我要去一個地方。
隻捏到一團空氣。
我出聲安慰。
「你這樣,還是算了,明天吧。」
他躺倒在沙發上,緊攥著懷中的抱枕。
我靜默著從屋中離開。
自己無法將他從沙發移到床上。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本以為他醒來後壓根不會有什麼印象。
哪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叫車說要帶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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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我跑進大學。
指著那座最高的建築,遠遠能看見上面的鐵絲網破破爛爛的。
「我就是在那兒表的白,她當時怕得要死,還以為我是什麼不軌之徒。」
他還未清醒,絮絮叨叨念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語。
大部分我連他說了什麼也聽不清。
旅途的最後一站,是一幢破敗的小樓。
外面牆面掉了皮,有了足夠的年頭。
裡面倒是打掃得異常幹淨整潔。
門鈴成了擺設,陸聿抬手敲了敲門。
「來了。」
清脆的女聲讓我有點熟悉。
眼眶忽地一熱。
可惜我是鬼,留下的淚也成了虛無。
開門的女人顯了老態,臉上掛不住肉,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盡是皺紋。
「你又來啦。」
「是,阿姨,我來看看你們。」
進門後我看見架子上擺了照片,和相框裡一樣,是那個不愛笑的女孩。
修剪完盆栽的中年男人挪步過來。
兩鬢既灰又白。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三人湊在一起寒暄。
我像是著魔般往裡走。
深紅的地板,泛黃的牆面。
紅木的桌板,米白的書架。
腳下傳來的聲音嘎吱作響,敲在我的心頭,提醒我不要忘記。
我回到陸聿身邊,耳朵裡嗡鳴作響。
我終於注意到。
茶幾上的花瓶裡裝飾的花束,和工作室那個路口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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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聿說他要放下那個女孩。
他要試著走出來,去嘗試新的生活。
口中的話決絕,神色卻悒怏。
我不太信,也沒了當初的催他找對象的勁頭。
隻能面上還是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
「那很好啊。」
陸聿平靜地看向我。
沒由來的,我覺得他在生氣。
我心裡翻滾的某些情感,忍不住要撕開表皮竄出。
陸聿沉默地做著手裡的工作。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時常拿著那相框靠在床邊發呆。
時而又轉頭看我。
可惜,到現在我也沒見過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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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還在催促他盡早跟齊鴛完婚。
雙方家長等不及地要給孩子安排他們眼裡的保障。
陸聿應付得疲憊不堪。
「他們覺得我那樣輕易地就能放下,憑什麼。」
他摩挲著相框。
向我仰臉,絕望裡隱含著積極。
「我打算在她生日那天,向她表白和求婚。」
給陸聿的相親資料裡有寫出生年月。
我知道齊鴛的生日在春天。
馬上就到了。
盡管他們好像不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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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父母給齊鴛辦了盛大的生日會。
南來北往的人歡聚一堂。
陸聿跟齊鴛說話的時候。
我沒有靠近。
陸聿向齊鴛舉了舉杯,結束對話後,轉身朝我這邊走來。
他既沒單膝下跪,也沒掏出戒指什麼的。
齊鴛面上也是一派平靜。
「就這?結束了?你不是說你要表白嗎?」
陸聿淡定地瞥我一眼。
「表完了。」
「你是不是在騙我?」
「哪有。」
我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當天白無常突然上門。
「好歹有了些進度,說吧,想要什麼獎勵。」
我腦袋一嗡。
「我能挑?」
「不過分的話,是沒問題的。」
「那我的記憶……」
「太貪心了。」
白無常毫不猶豫地否決我的提案。
我忍不住學他翻了個白眼。
他話鋒一轉。
「簡單的觸碰應該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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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陸聿家裡試了幾番,附身最舒適的居然是抱枕。
沙發上的抱枕又硬又厚。
陸聿抱它在懷裡時總是喃喃低語。
「太硬了,不能用這個……」
那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隻能暫時待在壁龛的小泥人裡。
笑死,二次元老婆竟是我自己。
白無常給的獎勵附贈 bug。
我肯定,他是故意的。
陸聿細細想了想。
走到我床邊薅出那一長條黑貓抱枕。
「要不你考慮一下這個?」
「你認真的嗎?讓我附身你前女友的東西。」
陸聿表情凝滯。
又是幾度張口沒能說出話。
他坐在床邊。
「今晚你湊合一下,明天我去給你買隻新的。」
我一聽就不急了。
乖乖依附其上。
頭一次安安穩穩地睡進了被窩。
熟悉又舒適的溫度當真令鬼幸福得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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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陸聿守諾地給我準備了新的抱枕。
還是個貓貓樣式,我挺喜歡。
正當我高高興興準備被放進被窩時。
陸聿拿我進了他的房間,往他的被筒子裡一塞,接著繞到另一邊,掀開被子就要躺進來。
「你作甚?」
「睡覺啊。」
怎麼這麼理直氣壯。
「那你把我放這兒幹嗎?」
「抱著你暖和。」
我哼了一聲。
原來我隻是個工具鬼。
但無法轉身。
「等等,你不是跟齊鴛表白了嗎?」
陸聿一愣,沒料到我這麼問。
他又是幾度欲要說話,卻憋在心口的感覺。
陸聿著實繞了一個圈子,最後不得不妥協。
「我隻是抱著抱枕睡覺啊。」
「……好有道理。」
「晚安。」
他急速關了燈,蓋上被子。
躺得比我這隻鬼更像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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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陸聿發了瘋,或者說擺爛。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了。
甚至能心安理得帶著我這個漆黑一團的貓貓抱枕上班。
在助理吃驚的眼神裡悠悠然坐進座位,開始一天的工作。
我就這麼蹲他懷裡蹲一天。
別說為什麼不脫離。
那是帥哥的懷抱。
舍得嗎?
舍不得。
跟我一樣覺得他瘋了的,還有陸聿的父母。
隻不過他們是認真的。
陸聿把我帶回家。
又在吃晚餐時鄭重把我放到他旁邊的椅子上。
在陸母眼裡他就是在和一個玩偶談戀愛。
「小聿,你在做什麼?」
「媽,你們不必在意,我以後找到伴了。」
加上這些意義不明的行為。
陸家父母差點把他送進精神病院。
「齊家的小姑娘呢?你一天到晚抱著這種東西,不如去好好找個女朋友。」
陸父顧不上往日的修養,指責陸聿不延續陸家香火,質問道:
「你是不是要把我們陸家折騰得斷子絕孫才滿意。」
聽多了,陸聿也不放在心上。
陸母在一邊自顧自地哭訴。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兒子之前看上的那個好不容易走了,怎麼第二個也討不到好的!」
陸聿聽到這句話沒忍住抬了頭。
我看得清楚。
他那雙眼睛紅得像白無常。
語氣也同樣冰冷。
「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本來就是!」
「就你生的是孩子,其他家裡生的就不是被捧在掌心裡的寶貝嗎?」
陸母不聽,拿著手帕抹眼淚。
「別人家孩子都知道心疼媽媽,就我生的這個,胳膊肘盡朝外拐。」
「那女孩兒有什麼好的,背景不行,工作不行,她將來怎麼幫得到你?」
陸聿拿過抱枕,抱著我站起。
「一個靠女人起來的男人,難道是多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氣得陸母無法反駁。
這飯也吃不下去。
陸聿打算走。
「等等!」
陸父一拍桌子。
「齊鴛要見你,今晚訂了餐館,記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