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憐憫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後就知道了。」
正好，公交車到了。
我上了車，從車窗裡回頭看了一眼嶽淺淺。
秦昭已經出來，摟著她的肩膀，看口型是在問剛才和我說什麼。
嶽淺淺靠在他懷裡，撒著嬌，笑得甜蜜極了。
希望她以後，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離婚後，我換了一個城市生活。
思來想去，我找了一份住家保姆的工作。
我當初學的專業不好找工作，畢業四年來我也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去應聘人家肯定是不要的。
一次偶然看到住家保姆工資還不錯，平時隻要打掃一下衛生，做做飯，這些不就是我這四年來天天做的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之後，我接到了第一家主顧。
女主人剛生產完，需要一個耐心細心的保姆。
起初我去應聘時，她看我年輕，還有些猶豫，怕我不會照顧人。
可好巧不巧，她懷裡的寶寶哭鬧，徵得同意之後我抱著寶寶哄了一會兒，寶寶很快睡著了。
女主人得知我生過寶寶，當即定下了我。
女主人性格很好，和我很合得來，知道我和秦昭的事情時，她比我還生氣。
Advertisement
「這種釣魚佬真的沒救，誰攤上誰倒霉，幸好你解脫了。」
「你兒子也是，不，他不是你兒子。」
「有句話說得好，我的胯下不能生出歧視我性別的生命，我的血肉絕不能變成刺向我的尖刀。」
我給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給你點贊。」
女主人家的寶寶滿月時，按理說我該結束這份工作了。
可他們商量之後，決定讓我繼續幫他們帶寶寶，他們去上班。
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欣然答應。
在寶寶六個月的時候，我媽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我的行蹤，直接找了過來。
那天是下午，我正好推著寶寶在公園裡曬太陽。
我媽看見，第一句話便是：「你外面真有男人了，孩子都這麼大了！」
「難怪你一心要和秦昭離婚！」
「楚黎，你……哎喲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媽哭天搶地，寶寶被嚇醒，也哭鬧不止，我急忙抱起來安慰。
「秦昭對外是這麼說我的？」
真是可笑啊。
我媽怒目圓瞪：「難道不是嗎，你看你孩子都多大了！」
「虧我還擔心你，一直在找你，楚黎啊楚黎，你真是對得起我啊，這麼多年對你的教育都喂了狗了。」
我深吸一口氣：「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主顧家的，我現在是保姆，你別胡說八道害我丟了工作。」
我媽一怔，神色震驚。
「你……保姆？」
「什麼！」
「你現在在做保姆？」
「我把你供上 211 不是讓你做保姆的，你是 211 出來的，你怎麼……你怎麼……」
我媽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暈過去。
「你怎麼能做這種伺候人的工作！」
「你自己的孩子不帶，來給別人帶孩子，你是要氣死我啊！」
我輕飄飄地開口：「我樂意。」
當初我是踩線進的 211，專業也冷門。
更何況，當初公婆不給我帶孩子，我希望爸媽能幫幫我時，他們以農忙為借口拒絕了。
那現在又憑什麼指摘我做什麼工作？
我媽雙手一拍，又要開始那套「下地獄」的長篇大論。
我翻個白眼想走，卻看到女主人他們下班了，正朝我走過來。
我立即朝我媽低喝：「閉嘴，把我工作號沒了我賴你們一輩子，誰讓當初你不給我帶孩子的。」
我媽一頓，也知理虧，悻悻閉了嘴。
女主人過來，得知這是我媽之後，殷勤地喊她回家一起吃飯。
做飯時，我媽知道了我現在月薪一萬二，眼睛瞬間亮了。
「剛才是媽不對，你別生氣。」
說著說著，她提起了秦昭。
「秦昭和嶽淺淺結婚之後啊，嶽淺淺很快就有了，說是為了好好養胎，把秦易送到了他爺爺奶奶家。」
「哎喲你不知道啊，秦易那叫一個可憐啊，三天兩頭地生病，整個人也沒以前活潑開朗了，別人都叫他沒爸媽的野孩子，太可憐了。」
我心口不可抑制地加速跳了一下。
但很快，我冷靜下來。
「所以呢？」
我媽看了一眼在外面逗寶寶玩的夫妻二人，壓低了聲音：
「媽尋思著，你現在這個工作這麼清闲，工資也高，不如把秦易接過來，這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不是嗎？」
我「啪」地放下菜刀，扭頭正眼看著我媽。
「你要真心疼秦易，怎麼不接過去自己帶，你還是他外婆呢。」
「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攪黃了我現在的工作，我直接回家賴著你們，吃你們的喝你們的，讓村裡人都看笑話。」
我媽瞪著我，很生氣，但最終還是閉了嘴。
吃完飯後，主顧家留我媽住下，我連忙把人送走了。
10
再次見到我媽，是兩年後。
這次她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個黑黢黢的小男孩。
彼時我和主顧家的小女孩遛完彎，正準備回家。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小男孩。
是秦易。
他如今六歲，已經沒有了當初那股小霸王的勁兒，眼神透著怯懦，很瘦。
我媽推了推他，他看著我，怯生生地喊：「媽媽。」
這一聲媽媽，險些把我拉回最黑暗的那幾年。
我板著臉，轉身迅速離開。
我媽卻急急拽住了我。
「楚黎，媽也不是故意來找你的，主要是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
我媽說，秦易被他爺爺奶奶帶回去的時候，寵溺縱容得緊，胡吃海喝的，把脾胃搞壞了，他自己又忌不了口，導致現在很難養回來。
加上後來嶽淺淺生產，秦昭依舊死不悔改，夜夜釣魚。秦昭母親在伺候月子的時候，和嶽淺淺發生矛盾，險些動起手來，她一氣之下，把秦易送了回來。
「他們發生了什麼？」
我媽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說：「嶽淺淺委屈罵秦昭，他媽肯定要反駁，一來二去，提到了你……」
我瞬間明白了。
「之後呢？」
「秦易被送過去之後，可想而知，嶽淺淺肯定是向著自己孩子的，對他……很不好。」
可謂是虐待。
嶽淺淺把對秦昭的怒氣都發泄在了秦易身上，輕則餓一頓，重則打一頓。
久而久之，秦易性格變得愈發怯懦自卑。
我媽知道這些後，心疼秦易，畢竟是自己的親外孫，便去把他帶回農村了。
她聽人說多曬曬太陽，能補充點微量元素，就日日讓秦易曬太陽，導致現在他黑黢黢的。
可秦易跟鄉下合不來，都不跟人家玩，她實在擔心，就帶著來找我了。
這下我哪裡不明白。
從一開始她就打算把秦易帶到我這邊來的。
「嶽淺淺和秦昭最近在鬧離婚，她家那邊想帶孩子一起走，我擔心這孩子回去會討不了好。」
聞言，我瞥了一眼怯生生看我的秦易。
「你不要你的月亮媽媽了嗎？」
「楚黎！」我媽瞪我。
我沒理她。
當時秦易的這句話，宛如一把利劍扎在我心裡，直到現在都拔不出來。
秦易沒有出聲，隻是倔強地看著我，眼裡已經蓄了一泡淚。
「我和秦昭之間的感情，早就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一直沒有離婚，是因為我愛你啊秦易。」
「我舍不得讓你沒有媽媽，我一直在委屈自己。」
「可是你呢？你覺得爺爺奶奶比我好，覺得爸爸比我好，覺得你的月亮媽媽比我好。」
「那麼現在，也別來找我。」
我深吸一口氣，鼻子也有些發酸。
秦易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咬著唇倔強得不肯哭出聲。
我媽急忙給他擦眼淚，「小孩子聽不懂，你也別胡說八道。」
我輕笑。
小孩子哪裡不懂啊，小孩子懂得很。
「帶他回去吧，嶽淺淺要離婚，她家如果積極爭取，她的孩子大概率會跟著她一起。」
「那以後秦易就是秦家的獨苗苗了，他爺爺奶奶和秦昭，會好好對他的。」
說完，我抱著小女孩回去了。
小女孩看到我臉上的眼淚，笨拙地替我擦著。
「楚阿姨，不哭。」
「那個哥哥，是楚阿姨的，兒子嗎？」
「我可以和他玩，阿姨不哭。」
我停住腳步，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我媽拉著瘦弱的秦易往回走，背影是那麼的落寞。
我吸了吸鼻子：「曾經是。」
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這麼冷血。
11
那之後，我媽就沒再找過我了。
隻是偶爾聯系我，會說一些秦易的近況，問一問我二婚的打算。
嶽淺淺和秦昭離婚了，她本來是不想要孩子的，但她爸媽堅持把孩子的撫養權搶過來，說孩子在那樣的家庭肯定會長歪的。
聽到這裡，我不禁有些羨慕，她有個好父母。
嶽淺淺當初以為，嫁給了秦昭之後，就高枕無憂了。
秦昭愛釣魚沒關系，她也喜歡啊，他們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可是她忘了，她是一個女性，未來會是一個媽媽。
好像女性天生就要犧牲得多一點。
做老婆時，要做家務，要照顧老公。
做媽媽時，要做家務，要照顧老公，要照顧孩子。
一旦結了婚，無形中就被很多東西捆綁住了。
一旦生了孩子，很多事情就都變了。
我媽後來又和我說，秦昭被辭退了。
因為嶽淺淺離婚時鬧得很難看，他公司都知道了，查了一下，覺得這種人會影響到公司的名譽，找了個借口把他辭了。
沒了工作之後，秦昭沒日沒夜地釣魚，上癮了一般。
其他姑娘知道他因為釣魚離過兩次婚，都不願意和他相親。
漸漸地，秦昭變得酗酒，一副鬱鬱不得志的樣子。
有一次他喝醉了去釣魚，險些淹死。
那之後, 他打了個電話給我。
我沒接。
他緊接著發了一條短信。
【我不釣魚了, 我們可以復婚嗎？我一直都是愛你的，楚黎。】
我看得惡心, 直接拉黑了。
再後來, 我就沒聽過秦昭的隻言片語了。
在主顧家那裡存了不少錢, 我找了個地方, 開了個餐館。
離開的那天, 女主人和小女孩拉著我哭得不成樣子。
「楚阿姨你別走, 我舍不得你嗚嗚嗚。」
「楚黎, 你別走，我把我弟介紹給你，他帥氣多金，喜歡姐弟戀……」
眼看越說越離譜，我急急打斷了他們。
「我是去城南開餐館，又不是生離死別，別這樣。」
「以後有空了，可以去光顧我生意啊。」
這幾年，我別的不說, 做飯的手藝那是槓槓的。
這餐館一開就是五年，生意火爆, 開了不少分店。
小女孩初中時, 經常帶同學來吃飯。
這天，她又帶了幾個同學過來。
「楚阿姨, 還是老樣子，我要吃你親手做的。」
小女孩如今已經亭亭玉立, 卻仍像小時候那樣衝我撒嬌。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 寵溺道：「好，帶你的同學先去坐吧, 老位置。」
秦易聞言，癟著嘴就哭。
「（我」我看向她身後的同學，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男孩高高瘦瘦，沉默不語，看過來的眼神，全是羨慕。
在接收到我的視線後, 他急急錯開，有些狼狽。
等他們都走了，他仍停在原地。
我也停在原地。
他緊張地抿著唇, 向我走過來，眼神輕顫。
我聽到一道帶著歉疚的，顫抖的聲音。
「對不起。」
這時，身後有人喊：「媽媽, 我放學啦, 你今天給我做鍋包肉好不好？」
我們同時回頭。
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女孩跑進來，撲進我懷裡。
這是我的女兒。
我拉著她的手，往後廚走：「好, 你小南姐姐他們也來了，要不要和他們玩？」
「要的要的，我最喜歡小南姐姐了。」
「他們在那邊。」
我回頭，男孩的身影已經不見。
「在看什麼？」
相識五年的丈夫從後廚出來, 歪著腦袋看我。
我指了指外面的晚霞：「你看，晚霞，真美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