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對於我來說,卻都是無價之寶。
我把那些東西一樣樣小心翼翼地放進袋子裡。
最後,我找到了一本日記本。
不知道什麼時候,它被塞進了抽屜最深處。
日久年深,掉進了隔層裡。
我望著那張褪色的封面,心裡的某根弦忽然被撥動了。
「這是什麼?」
日記本被我媽搶了過去。她打開日記本,翻了幾頁,愣住了。
目光像是定格在了上面,人也靜止了。
這是我的日記本,扉頁上還有我兒時寫得歪歪扭扭的名字。
上面記錄了一個小孩寂寞的童年,還有,對媽媽的復雜情感。
ṭũ⁴【X月X日,媽媽答應我考試滿分就帶我去遊樂園,她忘了。】
【X月X日,今天是我生日,媽媽出門了,她好像不記得我的生日了。沒關系,外公給我燒了一碗面。肉絲面,好好吃。】
【X月X日,今天是表姐的生日,媽媽給她買了一個白脫奶油蛋糕,蛋糕一定很好吃吧。」
【媽媽為什麼那麼喜歡表姐?】
【我真的那麼醜,那麼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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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媽媽親生的嗎?】
……
19
或許在不久前,讓我媽看到這本日記本,我會覺得憤怒、羞恥。
但現在,我竟然沒有絲毫的感覺。
我隻是心疼那個日記裡的小孩。
在那間暗沉的閣樓裡,懷著各種心情,寫下一頁頁心事。
而最該聽她傾訴心事的那個人,卻從不知道。
她從不知道,我和其他孩子一樣,渴望媽媽的愛。
曾經的針鋒相對,隻不過是一個孩子在用自己的方式企圖引起媽媽的注意。
在一次次的失望後,經年累月地,期待變成了怨恨。
「小也……」我媽喃喃。
我背對著她,提起袋子,朝屋外走去。
「小也!」
我媽嘶啞、哽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沒有回頭。
這麼多年,我終於明白一件事。
做親人也是講究緣分的,有些人之間就是沒有親緣。
無法強求。
回到家,我把外公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鋼筆、小本子、毛線帽、吃剩的藥……
在一張年歷上,他在今天的日期用紅筆畫了個圈。
寫著:【小也的生日。】
我愣住了。
一隻手輕輕搭在我肩上,李贊回來了。
「要不要看看我買了什麼?」他打開一隻紙盒。
裡面是一隻生日蛋糕,白脫奶油,上面放著幾顆紅豔豔的櫻桃。
我瞪大眼:「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連我自己都忘了。
他沒回答,給蛋糕插上蠟燭,點燃:「許個願吧。」
我輕輕閉上眼。
切蛋糕的時候,李贊說:「不保證好吃啊,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這種老式的。」
「很好吃。」我嘗了一口,甜甜的,硬硬的,「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不止我一個人記得。」他望向那張年歷。
我低頭看著上面外公雋永的字跡,直到那抹紅色被大滴的淚水打湿,氤氲開去。
有人從身後環抱住我,手臂溫暖有力。
我僵直的身體漸漸松軟,坐在黃昏的窗口,哭得不能自已。
原來,親人的離開,真的不是一時的傾盆大雨。
而是一生的潮湿。
20
那天後的某個周末,臺風來襲,李煦打來電話。
李煦知道自己是替身後,徹底跟我媽翻了臉,提出離婚。
此刻他們正處於戰爭期。
掛斷電話後,李贊意味深長地問我:「想不想去勸架?」
到達現場後我才明白過來,李贊哪裡是來勸架的,分明是來看戲。
李煦家一片狼藉,花瓶、茶杯碎了一地。
我媽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李煦你這個沒良心的,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你以為我真喜歡你?一時新鮮而已。要不是你那個神經病女兒跑去跟我小叔結婚,我小叔又莫名其妙地答應了,我騎虎難下,誰會娶你這麼個老女人?」李煦頂著一張滿是抓痕的臉,怨恨地說。
我看向李贊,他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
我媽也看到了我們,騰地爬起來,撲向我:「小也,小也你來幫媽媽說句話!我不能離婚!決不能離婚!」
「我跟你說過,這個人不靠譜,是你非要嫁,不是嗎?」我退後一步,「我幫不了你。」
「阿贊,李煦一向聽你的!你說句話!」我媽轉頭去求李贊,「我ƭũ̂⁷好歹是你嶽母!」
「可我妻子不這麼認為。」李贊淡淡地道。
我媽愣怔在原地。
那天晚上,臺風越來越肆虐,我在家裡接到我媽的電話。
電話裡,她聲音顫抖:「小也,我在你家樓下,你能不能見我一面?」
我走到窗前,看到她站在雨中,遙遙地望著我的窗口。
「沒必要了。」我掛斷電話。
雨越來越大,她一直沒走。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站起身,讓佣人拿了一把傘出去。
「真的不下去?」李贊問我。
我搖搖頭,望著那個舉著傘、渾身湿透的狼狽身影。
下去又能做什麼呢?
二十多年的裂痕,不是兩三句話就能修補的。
那把傘,是我作為曾經的女兒,僅剩的一絲憐憫了。
21
我拉上窗簾。
我隻是想到一個問題:「李贊,當初你為什麼答應跟我結婚?」
兒戲,草率。酒醒之後,連我自己都覺得荒唐。
「可能,我也醉了吧?」他說。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但我不願深究。
再後來,聽到關於我媽的消息,是因為一樁轟動全城的刑事案件。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人用水果刀捅了另一個人。
被捅是我媽,那個持刀行兇者,是沈端方。
22
之前在攝影棚裡,我媽摔壞了攝像機,記者找她索賠。
我媽舍不得賠錢,找到沈端方:「端方啊,你人脈廣,幫小姨看看哪裡能修這東西?」
「知道了,小姨。」
沈端方敷衍了一句,把攝像機丟在維修鋪,轉眼就忘了。
外公葬禮之後,她從我嘴裡知道了那個ṭù₍秘密。
她從修理鋪裡拿回攝像機,想狠狠砸在地上,卻聽到老板說:「小姐,裡面有些舊的視頻我也給修復了,您看看需不需要?」
沈端方無意地瞥了一眼視頻,整個人蒙了。
視頻裡,竟然是當年父母出車禍的現場。
她看著她媽媽被困在車內,悽厲地喊著妹妹的名字。
而我媽爬出了車子,卻沒理姐姐,反而拼命地扒開車門,將沈端方的爸爸從車內拖了出來。
這段視頻原本是攝影師拍攝的戶外宣傳廣告素材。
那麼巧,正好拍到了車禍的後半段。
沈端方臉色慘白地拿走了攝像機,打電話給我媽。
「小姨,你在哪?攝像機修好了。」
她們約好了在一處街心公園裡碰面。
一見面,沈端方就問:
「小姨,當年你為什麼不救我媽?
「你嫉妒我媽,恨不得她早點死,好跟我爸在一起!」
她歇斯底裡地笑起來:「要不是你,我媽不會死!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我恨你!」
我媽還未反應過來,她就驀地掏出一把水果刀,一刀捅進了我媽的腹部。
23
我媽沒死。
刀偏了兩寸,未傷及重要器官。
經過搶救,她撿回了一條命。
我去醫院的時候,她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
就像那天的外公一樣。
想起外公,我眼眶紅了, 被她看到。
她掙扎著坐起來:「小也?!你來看我了?」
她的手虛浮地撐了一下, 無力地躺了回去。
她臉色慘白地笑笑:「我、我沒事,你不用難過。」
難過?她想多了。
我沒說話。
她急著解釋:
「當年的車禍, 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看到書青滿身是血,一心想救他。
「小也,你相信我!」
相不相信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隻是覺得諷刺。
要不是她為了沈端方來鬧事, 摔壞了攝像機,沈端方也不會發現那段錄像。
這算不算因果循環?
「小也,你能來看我,說明你還是認我這個媽的,以後我們……」
「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打斷她。
門口有人喊我:「陶也你跑哪去了?Gigi 的病房在那兒。」
我來探望一位住院的同事,剛好經過而已。
我站起來:「再見。」
再也不見。
「小也!
「小也, 是媽媽錯了!對不起!小也, 對不起……」
我聽到「砰」的一聲, 是她摔下床的聲音。
但我沒有回頭。
24
沈端方因為蓄意傷害罪坐了牢。
這一次,我媽終於沒再維護她,也維護不了了。
李煦和我媽離婚之後, 去了國外。
至此,我再也沒有聽到過任何跟我媽有關的消息。
一個春和日麗的周末,李贊難得有空,說帶我去兜風,放松一下心情。
我們開車漫無目的地在廣闊的公路上疾馳。
我望見遠山巍峨, 水域遼闊, 心好像在一剎那明淨了。
我對李贊說:「李贊, 我們離婚吧。」
他對我有知遇之恩, 亦師亦友。
我對他有欣賞, 有感激, 卻沒有愛。
因為,從沒有人教過我如何去愛。
我原本就並非愛的產物。
父母婚姻失敗, 我爸棄我而去,我媽厭惡我。
原生家庭所帶來的傷痛, 一生難以磨滅。
愛情,婚姻,對我來說, 是奢望也是枷鎖。
李贊不該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以為他會驚訝,但他隻是問我:「你決定了?」
「嗯。」
「好。」他說。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他甚至沒問原因。就像當初我問他能不能娶我時一樣。
「雖然不再是夫妻,但我們仍然會是朋友, 是好搭檔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他說。
之後,我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年末,我設計了一場主題秀, 名為「陽光灑在心上」。
鏤空的黑白灰系外衣,隱隱露出裡面亮色的內襯。
像黑暗裡的點點陽光。
簡單不難,難的是紙醉金迷後的返璞歸真。
苦難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被怨恨裹挾一生。
我曾經滿心怨憤, 隻為了讓我媽不痛快而活。
現在, 我要為自己而活。
那個生日,我許的願是:願餘生隻做自己。
25
後來,我成了國內頂級的設計師之一。
把一生都獻給了事業, 常年往返於各國的時尚之都。
我見識過巴黎的浪漫、東京的繁華,卻沒對誰動過心。
而李贊也一直單身,並未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