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站起來,往我這邊走,回過頭,語氣疑惑。
問皇帝,「陛下,您後宮還有這樣的美人?」
「臣妾進宮這麼久了,竟然從未見過她。」
「真真是容色無雙。」
皇帝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含了絲戲謔,卻並非對我,而是對宋昭儀,「怎麼?這就拈酸吃醋了。」
宋昭儀眉目婉轉,「陛下這是說的什麼話,臣妾不過是感慨幾句罷了。」
皇帝的笑意漸漸隱去,看向我。
「亂跑什麼?宮宴馬上開始了,還不快回去。」
我在他這樣的目光下,一瞬間有些無所遁形。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我自小便生得好,也一直自恃美貌。
進了宮,看了那麼多美人,也覺得自己算得上是拔尖。
因此,那些日子,得了皇帝的些許優待。
我還在想,爭寵也不算難。
再給我一些時日,擠掉貴妃在他心底的位置,也未可知。
於是,我裝模作樣地拿喬,試探陳德全,試探皇帝,好明白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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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身在芳菲閣,也始終沒有真正地著急。
可現在,我無法這樣安慰自己了。
我的心裡忽然一澀,很快地行了個禮,沒有再看皇帝。
「是。」
23.
明月當空,歌舞升平。
我坐在席上,自顧自地欣賞著大殿正中的歌舞。
或許是舞姿太婉轉,曲調太哀傷。
我莫名便有些傷情。
其實不該的。
我的初衷,原本隻是活著而已。
最初,我也並沒有奢求什麼帝王的愛。
可這些,在我想要爭寵,下意識地討好他的時候,似乎悄悄地變了。
尤其,我們還經歷過那樣一段日子。
我每晚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持燈站在殿外等他。
他忙完,就往芳菲閣走,見到我,便不可抑制地笑起來。
然後牽著我的手進殿。
短短半個月,芳菲閣便換了一番天地,他每次走後,都會有人過來添置一些東西。
他甚至跟我說。
「南枝,給朕生個孩子,就養在你膝下,朕一定疼他愛他,把一切都給他。」
這樣的話,若被旁人聽到,不難想象,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可他說得那樣自然。
仿佛那真的是他心底深處最隱秘的想法。
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何為恃寵生嬌。
隻是,比起貴妃、蘇宛月,甚至是如今的宋昭儀,我的恩寵,全都是私底下的。
整個後宮,除了我身邊的人,根本沒多少人知道我跟他的這一段過往。
在所有人眼裡,我隻是那個隻侍寢過三次的姜才人。
我從未得過他半分偏愛。
「姜才人!」
「才人」
正恍惚間,我身旁的妃嫔連喊了我好幾聲。
「貴妃娘娘叫您呢。」
我回過神來,這才看到,所有人都正在看我。
我連忙起身,對著上首的方向行了個禮。
貴妃不耐地開口,「聽說你擅舞?」
「隻是略懂。「
貴妃卻並不想聽我說這些,她擺了擺手,「舞吧,讓本宮看看。」
她的話已說到了這裡,我無法推脫,隻好跟著宮女下去換舞衣。
離開大殿時,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令我有點不自在。
我的舞,是跟姐姐學的。
我的身段不如她柔,風格也不盡相同。
我思忖片刻,舞了一曲劍舞。
起提孤劍舞,肯戀一枝棲。
我看見滿殿的珠光,還有一張張芙蓉嬌面。
她們的臉色各異,一如當年趙婕妤獻舞時的情形。
可我跳完,皇帝卻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側眸,問身側的宋昭儀,「愛妃可看得盡興?」
宋昭儀笑笑,連連點頭。
貴妃那頭,差點當眾變了臉色。
明明是她命令我跳的舞,到頭來,皇帝卻是問宋昭儀是否盡興。
看她這樣,我的心底竟然湧上一絲暢快。
皇帝與貴妃,定然是生了嫌隙。
否則,以皇帝對貴妃的愛重,絕不會這樣讓她下不來臺。
可這點暢快並沒有持續多久。
皇帝這意思,我跳舞,就是為了討宋昭儀一笑唄。
她是寵妃,我是戲子。
真是好有意思。
24.
因著才舟車勞頓過,很快就散了宴。
我又要從這裡走到最西邊。
回到住處,我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便聽說了一個消息。
宋昭儀得了風寒,病了。
皇帝下令,讓除皇後與貴妃外的妃嫔為宋昭儀抄經祈福。
傍晚的時候送過去。
不止如此,他還將隨行來的所有太醫都叫到了宋昭儀的住所。
我才準備好好逛逛行宮,就得了這麼個任務,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天知道,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抄書。
我幼時頑皮,不愛讀書,常常往外跑。
每次惹了禍,旁人上門告狀,我爹都氣得要死,罰我在祠堂抄書。
抄不完就不許出去。
每次,都是姐姐模仿我的字跡,幫著我一起抄。
可現在,我根本沒人可以指望。
想到這裡,我不敢耽擱,連忙讓人準備起筆墨紙砚,開始抄經書。
我抄了整整一日,連午膳都隻是隨便吃了幾口。
累得連手都快要抬不起來,才算是把這經書抄完。
沒敢耽擱,我連忙將這些東西給了外頭候著的宮女,讓她送過去。
可過了小半個時辰,這宮女卻匆匆跑回來,一臉驚惶。
「娘娘!」
我抬頭,「怎麼了?」
「陛下說,您這經書抄得不夠盡心,讓您過去給個解釋。」
我:?
這還不夠盡心!
「就隻我一個人?」
難道真是因為我的字太差勁了,在所有妃嫔中格格不入?
不過,看樣子盛元帝確實愛極了宋昭儀,連這種事都要斤斤計較一番。
要我說,祈福這種東西,心誠則靈。
虧他還是皇帝,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嗎?
她躊躇道:「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我嘆口氣,有點煩躁。
「那我待會過去。」
「陛下說了,立刻、馬上。」
25.
我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我提了一路的心,在看到殿外的幾個妃嫔後,實實在在地落了下來。
我數了下,大概有三四個,
應當都是過來解釋的。
她們進去沒一會就出來了。
大約也就兩句話的功夫。
我問了問第二個出來的方貴人。
「陛下問了你些什麼?」
方貴人看了眼四周,悄悄跟我說:「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我進去以後,陛下指著其中一頁,問我寫那個字的時候是不是手抖了。」
我啊了一聲。
「那你抖了嗎?」
方貴人有些難為情,「確實抖了,不過也就那麼一下,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有些惆悵。
那完蛋了。
我從頭抖到尾。
過了沒多久,就輪到了我。
我進殿時,皇帝的手中正拿著我抄寫的那沓經書。
他看見我,把那沓紙放在案上,手指輕點,在上頭叩了叩。
卻沒提經書的事,而是嘆了口氣,問,「在這住得怎麼樣?」
我微微怔了怔。
我看向他,半晌沒回話。
皇帝卻也沒惱,而是自顧自開口道:「朕記得你說過,你怕熱。」
我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進來之前,我想過千百種求饒、認錯的方式。
可我唯獨沒想到,他會跟我說這些。
我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貴妃的聲音。
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對我說:「你先回去。」
我沒猶疑,直接出去了。
我跟貴妃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看著我,臉色難看得嚇人。
我回了住所,看著窗外的月色,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這次的行宮之行,似乎並不簡單。
不過總的來說,後來的日子,還是蠻愜意的。
一個月的光景轉瞬即逝。
我幾乎沒怎麼見到過皇帝,也沒人會特意來找我的麻煩。
沒辦法,太遠了。
我算了算時間,蘇宛月懷孕已經七個多月了。
眼看著快要臨盆。
看樣子,她這一胎是保住了。
想起她,我也說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麼感覺。
她曾經幫過我很多。
她位分比我高,卻從沒有仗著這些對我頤指氣使,薄待過我半分。
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她也總是頭一個想到我。
她什麼都跟我說。
她說她家裡幾個兄長都不成器,他爹時常嘆氣,擔心後繼無人。
她說,盛元帝是她此生見過的最俊美的男子。
他龍章鳳姿,隻一眼,便讓她驚為天人。
她還說,她所圖不多,一個月一次侍寢也夠了,隻要還能見到他。
可這些,在她得寵之後,就全部都變了。
26.
安逸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這日,我剛卸完釵環,準備入睡。
去關窗的時候,卻見遠處火光漫天。
我往過走了些,這才注意到,那邊有不少穿著盔甲的人。
他們殺喊聲陣陣。
「擒住盛元帝,爾等重重有賞!」
我捂著嘴,連忙往回走。
原來如此!
這是盛元帝設的局。
而我這裡太偏,那些人過來,應該還要一陣。
我沒回殿中,而是找了處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
我聽見有人在不遠處走動的聲音。
還有刀刃折射到我臉上時閃過的銀光。
我不敢出聲,也不敢出去。
過了好久,我才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南枝。」
這聲音!
我聽到,連忙起身,隻是大概是方才蹲久了,腿有些麻,差點沒站穩。
那人看見我,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
可下一瞬,我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
——「咻。」
就在那箭險些要射中盛元帝時,我心頭一凜,撲到了他身上。
我看到皇帝驚慌失措的眼神,還有他顫抖的手。
「誰讓你替朕擋的!」
「來人,快來人。」
沒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我已經在皇帝的殿中了。
太醫們全都圍在一旁,看我醒來,連忙拱手。
「好在那賊人是垂死一擊,沒來得及抹毒,姜才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皇帝守在我的身側,眼下有烏青,他看著我,神情晦暗不明,過了好一會,才啟唇。
「你們先下去吧,朕有話要跟姜才人說。」
太醫們連忙退了下去。
四目相對,我想起昏迷前的最後一眼——皇帝傾身,是想扯開我,自己中那一箭的。
他突然偏過頭,喉頭滾動。
「你倒是不畏生死,甘心替朕擋箭。」
我虛弱地扯了扯唇。
「很奇怪,那個時候,臣妾的腦子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廢話,我當然是看好了角度,才敢衝上去的。
不過,那時候的我,確實沒想到什麼毒不毒的事。
他畢竟是皇帝,我替他擋箭,將來就算真的死在宮裡,應該也不至於死得太難看吧。
皇帝抿唇,握住我的手。
「還好你沒事,倘若你出了事,朕……」
我捂住他的嘴,笑了下。
「沒有什麼倘若。」
他又跟我說了幾句,這才離開。
貴妃的母族試圖弑君,皇帝現在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忙。
紅袖跟青蘿早就被接了過來,專程照料我。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很快就把這幾日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
原來,早在我受傷次日,皇後就帶著一眾後妃回了宮。
如今這行宮裡,隻有我跟皇帝。
還有個宋昭儀。
我醒來的第三日,見到了宋昭儀。
27.
她沒穿宮裝,裝束很簡單,卻更顯得出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