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實在累得厲害,又交代了青蘿一些事,這才睡下。
15.
我是被一盆水潑醒的。
我睜開眼,就看到一張略顯蒼老的面龐,正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我見過這人。
姓李,是貴妃的乳母,在她身邊伺候了十來年。
青蘿擋在我面前,一直哭。
「李嬤嬤,我家娘娘昨日受了涼……」
話還未說完,李嬤嬤就厭煩地讓人塞住了她的嘴,指著我,「帶走。」
我隻穿著單衣,被李嬤嬤身後兩個五大三粗的宮女從床上一把拖起來。
我掙脫不得,隻好給一旁的紅袖使眼色。
讓她去尋皇帝。
皇後雖一向處事公正,可大抵是知道貴妃是皇帝的摯愛,這些年來,但凡同貴妃有關的事,她從不多沾染半點。
可皇帝呢?
就算昨夜一夜春宵在前,他難道就會向著我了嗎?
不知為何,我的心底寒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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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是不會的。
可我還是得賭一賭。
昨夜纏綿之間,他是應過我的。
「莫怕,朕護你。」
哎。
從未有一刻,我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天真。
這兩個宮女大概做慣了粗活,沒費什麼功夫,我就被帶到了貴妃宮中。
我被摁在地上,跪倒在她面前。
貴妃正在飲茶,見我進來,將茶盞放到了一旁的宮女手上,然後蹲下身,看了我一會。
她掐住我的下巴,施施然道:「果然是你。」
說完,她的巴掌就落了下來,臉上劃過十足的狠戾。
「本宮陪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還從未見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誰。」
「不過……」說到這裡,她笑了,美目流盼。
「侍寢了又如何?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本宮要你生,你才能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貴妃如此行事,在宮中早已不算隱秘。
可之前,卻都是暗地裡的。
從未擺到明面上過。
而我,之所以如此觸怒她。
大概是因為皇帝的那兩次維護。
我順著她說:「這是自然,娘娘盛寵多年,臣妾自然比不上,不過是侍了一次寢而已,算不得什麼。」
「你倒是聰明。不過壞就壞在,本宮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一愣。
還能有什麼事?
是她知道,我卻不知道的。
不知為何,我腦子裡突然浮現出蘇宛月的臉。
還沒等我想通,貴妃已經令人轄制住我。
「來人。」
「把她押下去,杖二十。」
我艱難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
「貴妃娘娘總要給臣妾一個理由吧,讓臣妾死也死得明白一些。」
貴妃沉吟片刻,竟然真的在思索。
過了會,她突然讓人拿了支簪子出來。
「你偷了本宮的簪子,算不算?」
我的眸子微縮。
這根簪子……
是她那夜不見的那支?
當日,簪子不見以後,皇帝便連夜讓人繪了圖樣,讓各宮一起找。
我一直記得這根簪子的樣子。
我喃喃,「這……不是已經丟了嗎?」
「這簪子那夜確實丟了,可隔日,本宮就在窗前找到了。」
她那樣大張旗鼓,還擾了皇帝的興致,自然隻能謊稱那簪子沒找到。
而現在,她居然把這事扣到了我頭上。
我偷拿貴妃與皇帝的定情之物,又私藏兩年,別說二十杖,便是她直接將我打死,皇帝隻怕也不會說什麼。
難怪,她這樣有恃無恐。
我突然感到一陣悲涼。
我謹言慎行這麼久,居然這麼輕易就落得這樣的地步。
對方甚至不需要布多麼嚴密的局,隻是輕飄飄一句話,便定了我的生死。
二十杖,就算不死,我這腿,隻怕也要廢了。
而一切的一切,其實隻是因為。
那個男人珍視她。
16.
昨日在雨中,皇帝曾嘆我狼狽。
那時的他,有沒有想到,今日的我會更狼狽?
然而,我沒有氣力再思考這些了。
那板子又沉又重,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身上。
不知究竟被打了多少下,我聽到一道尖利的嗓音——「哎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快住手,快住手。」
是陳德全的聲音。
我的眼皮太沉了,聽完這句,便暈了過去。
我隻感覺到,有個人將我抱了起來。
他似乎發了好大的火,罰了不少人。
可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來,我卻身處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
我趴在榻上,渾身疼得厲害。
這樣的姿勢,讓我想到了那日被打時的情形。
青蘿和紅袖就在我床邊候著,見我醒來,又哭又笑,「娘娘,您可算醒了。」
宮室昏暗,我的唇也幹澀得厲害。
我抿了抿唇,「紅袖。」
紅袖連忙扶住我,從一旁弄了水過來。
「那日……」我剛開口,紅袖就明白過來我的意思。
「奴婢那日去找陛下的時候,他還在議事,奴婢在外頭等了好一會,沒等來陛下,隻等來了陳總管。」
「奴婢本來以為無望了,可奴婢剛把話說完,陳總管就變了臉色,當即去找了陛下。」
「陛下扔下一眾議事的朝臣,便急匆匆地去了貴妃宮中。」
我的心底微微一動。
紅袖嘆口氣。
「我們到那的時候,您已經昏迷了。」
「陛下大怒,當即罵了貴妃幾句,然後就將您抱了回來。」
說完這句,紅袖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陛下……讓您禁足三個月。」
我攥了攥掌心。
青蘿吸了吸鼻子,「這兒是芳菲閣。」
「都多久不曾住人了……地方又偏,無緣無故的,您憑什麼要受這種苦。」
說著說著,她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搖搖頭。
不是無緣無故。
貴妃不是已經給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嗎?
我偷了那支簪子。
兩年,沒想到我又栽到了同一樣東西上。
隻是貴妃恐怕早已忘了,那一夜皇帝榻上的女人究竟是誰。
可不管怎麼樣,皇帝都縱容了她,不是嗎?
這樣明顯的陷害,他卻查也不查,就將我送來了芳菲閣,禁足三個月。
而貴妃,隻挨了幾句罵而已。
真不公平啊。
17.
芳菲閣地方偏,妃子們幾乎不怎麼來這。
先帝在位時,在這住的也不過是個末等答應,她一生才隻侍過一次寢,最後受不了冷遇,上吊自盡了。
從那以後,芳菲閣就再也沒住過人了。
我昏迷的這些日子裡,紅袖和青蘿已經將芳菲閣拾捯幹淨了。
看起來竟然十分安靜、清幽。
又隻有我們這幾個人。
如果沒有先前那些事,或許我會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住處。
我開始專心養傷。
說來也奇怪,明明我已經進了芳菲閣這種接近於冷宮的地方,卻隔幾日就會有太醫專程來給我把脈。
藥材什麼的,也從不吝嗇。
就連每日送來的膳食都不重樣。
居然比我先前在明華宮的時候待遇還好。
還不用每日去鳳儀宮請安。
說實話,如果一直這樣。
我還挺想一輩子待在芳菲閣的。
最好皇帝跟貴妃這些人,一輩子都不要記起我。
三個月,太短了。
然而,我的如意算盤還沒開始打,就要落空了。
這日,太醫來給我把完脈,照常說了兩句好話。
說我福大命大,這傷已然快好了。
說完,他頓了頓,看我一眼,又補了一句。
「既是如此,想來陛下也該放心了。」
我明白,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應當都是皇帝吩咐的。
至於為什麼,我暫時沒想通,也不太願意去想。
而這會,聽到太醫的話,我的心尖微顫,不由開口問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你每次診完脈,都要……向陛下稟報?」
他是皇帝,每日要操心那麼多事。
隻吩咐人為我請脈,已算得上是上心了,可眼下我聽太醫所言,似乎不止如此。
這太醫笑笑,「正是。」
點到即止,說完,他什麼也沒說,徑直便離開了。
而這日,正好是我禁足的第三十一日。
夜裡,我撐著下巴坐在窗前。
這一晚,無星無月,隻有風輕輕吹動枝葉的簌簌聲。
我忽然有了個很大膽的猜測。
皇帝將我放到這,其實是為了護住我。
畢竟,經過那日的事,我已成了貴妃的眼中釘。
他若是直截了當地在我跟貴妃中選了我,那這後宮隻怕就要亂了。
貴妃得到皇帝的偏愛,是理所應當。
而我,不過就是個才人。
一無子嗣,二無家世。
我憑什麼?
拿什麼站穩腳跟?
可皇帝為何要這樣對我呢?
難不成,就因為他說明日再換個花樣,還沒實現,暫時不忍心棄了我?
……
果然,君心難測,此言不虛。
他的所言所行,我實在是琢磨不透。
可我似乎又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18.
轉眼就入了夏。
我讓紅袖摘了些院子裡的花,做了些香膏。
又日日調養,將皮膚弄得白皙無比。
原本,我有意避寵,妝容和打扮便有些刻意藏拙。
可這會,穿著皇帝才悄悄讓人送來的薄衫,我站在青蘿跟紅袖面前,她們卻差點紅了眼眶。
「娘娘早該這樣打扮的,可真漂亮。」
「是呢,大小姐在世時就是頂頂的美人。娘娘如今倒同她有三分肖似,卻更美些。」
我整理衣袖的手頓了頓。
姐姐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女子。
她曉詩詞、通書畫,還拜了有名的琴聖為師,專門研習琴藝。
她極有才氣,所有的時間,都一心撲在這些東西上面。
她極重禮節,除卻去琴聖那裡學藝,便沒出過什麼門。
見過的人也隻有寥寥。
誰也想不到,她好不容易出去祈一次福,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這一晚,等到天徹底黑了,我便穿上之前準備好的宮女的衣裳出了宮門。
當然,不是正經走出去的。
而是翻牆出去的——這還要歸功於我年少時的調皮頑劣。
畢竟是禁足,芳菲閣外,守了幾個人。
我不好光明正大地出來。
我一路往乾清宮的方向走。
這個時辰,皇帝應當還沒有翻牌子。
我到了乾清宮外,陳德全正好從外頭辦事回來。
我想了想,叫住他。
「陳總管。」
陳德全愣住,回頭望了望,先注意到我的衣裳,下意識蹙眉,「哪來的宮……」
我揚起臉,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陳德全的話音一瞬間卡在喉嚨裡。
他看了眼四周,快步走過來。
「您怎麼在這?」
他問我,為什麼在這。
而不是——誰給我的膽子跑出來的。
這一刻,我就知道,我賭對了。
我故作羞怯,小聲道:「許久沒見陛下了,想來看看他。」
「我是不是不該這樣?」
「那我還是走吧。「
說著,我作勢要離開。
「不,不是。娘娘留步。」
陳德全連忙開口,生怕晚說一點,我就真的走了。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乾清宮,「娘娘進去吧。」
「陛下在裡頭呢。」
如果說天底下哪個人最通皇帝的心意,那定是眼前人無疑了。
我歡喜地點頭,「好。」
19.
我進去的時候,皇帝正在看折子,並沒有在意我的動靜。
他似乎有些看累了,手放在額角上揉了揉。
忽然嘆了口氣,往後靠了靠,閉眼,衝我這個方向招手。
「來,給朕按按。」
我走過去,手碰上他的額角。
剛按了兩下,就聽得他說:「不用翻牌子了,等會去貴妃宮裡。」
陳德全方才確實告訴過我,皇帝中午是同貴妃一道用的午膳,也答應了她,今夜會去她宮裡。
我的手頓了頓,繼續按。
手下的力氣卻有意地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