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晉了蘇宛月的位分,還特意把身邊伺候的人調了一些到明華宮,專程照料蘇宛月的飲食起居。
其中,領頭的那個叫陳寶,是陳德全身邊最得力的幹兒子。
宮裡的人都管他叫一聲寶公公。
這位寶公公,來的第一天,就處置了我身邊的青蘿。
而起因不過是她晨起時清掃院子的聲音大了些,擾了蘇宛月的好夢。
青蘿的臉被扇了幾十下,腫得老高。
她平日裡是最活潑討喜的姑娘,這會卻跪在陳寶面前,聲聲懇求。
「寶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下次不敢再犯了……」
我聽說這事以後,連忙跑了出去,擋在青蘿面前。
陳寶卻仍不願停手,隻是很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娘娘這是在做什麼?莫不是想替這個不知所謂的宮女挨打?」
「這裡是明華宮!青蘿是本宮身邊的人,就算她出了錯,也輪不到你來處置。」我咬牙。
陳寶撲哧一聲笑了。
他道:「奴才是奉陛下之命來照料蘇婕妤的,所有同她有關的事,都不是小事。」
「別說奴才今日隻是打了這宮女幾下,就算是直接殺了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的臉色慢慢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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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蘿性子跳脫,做事卻一向小心,怎麼可能會在清掃時弄出那樣大的動靜。
可蘇宛月說是,那就隻能是了。
她如今恩寵正隆,又懷了孩子。
此事就算鬧到皇帝面前,也是一樣的結果。
甚至,會更差。
想到這裡,我開口,「那也是本宮御下不嚴,若要打,就打本宮好了。」
青蘿在身後扯住我的裙角,「娘娘,不要……」
陳寶嘖了一聲,神態自若,眼神卻冷了下來,讓一旁的太監來將我拉走。
推搡間,我的手腕不知被誰狠狠地捏了一下,疼得我差點掉眼淚。
就在這時候,蘇宛月終於從主殿出來。
她笑了下,輕飄飄地開口,「罷了,就這樣吧。」
「不過姐姐還是管好自己宮裡的人。以後沒事就老老實實在殿裡待著,別隨意在外頭亂跑。」
恍惚間,我已經認不出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我抿唇,「好。」
7.
到這時,我才明白,這事其實怪我。
明華宮不算大。
我跟蘇宛月私交還算不錯的時候,她專程讓人在院中搭了個秋千架。
闲暇的時候,她也會陪著我一起侍弄花草。
那時,她還會跟青蘿她們玩做一團,聚在一起烤暖爐、猜燈謎。
可終究今時不同往日了。
她希望我閉門不出,最好把宮裡的人全都約束住,不要在她跟前晃。
最重要的是,不要像上次還帕子那日一樣,跟皇帝碰上面。
我跟紅袖一起將青蘿帶進了殿內。
紅袖忿忿不平,「虧奴婢之前還覺得蘇婕妤是個好人,沒想到一朝得勢,就成了這樣。」
青蘿不敢哭了。
眼淚流多了,傷口會疼。
她握住我的手,喃喃,「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這兩年,我一直不受寵,宮裡的人一大半都另謀出路去了。
而紅袖和青蘿,是從小就跟著我一起長大的。
伺候我多年,又跟著我進宮,她們絕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
聽我這麼說,青蘿這才放了心,衝我露出個笑來,然後就沉沉地睡下了。
宮室寂靜,我的手腕隱隱作痛。
紅袖低頭看過來,這才注意到,已經是烏青一片。
她呸了一聲。
「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下手真是沒輕沒重。」
我安慰她。
「沒事,過兩日就好了。」
已經入夜,外頭風大,上完藥,我起身去關窗。
手剛碰到窗扇,便看到蘇宛月那邊突然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是皇帝來了。
他穿著明黃色的繡金龍袍,腰間還戴著塊玉佩,在月色下瑩潤生輝。
隔得極遠,我看到蘇宛月在殿外迎他。
他握住佳人的掌心,不知說了句什麼,蘇宛月低頭笑起來,輕輕捶了下他的胸口。
盛元帝也不惱,順勢握住,哄著她進了殿。
進去之前,皇帝突然頓步,回了一下頭。
宮門深遠,影隨風動。
他的眉稍微動,眸子漆黑。
我落進他的眸中,猛地將窗碰上。
隔絕了他的視線。
我看著不遠處睡得極其不安的青蘿,手腕上傳來藥膏冰涼的觸感。
想到方才那一眼,心弦地突然間像是被誰狠狠地撥弄了一瞬。
8.
次日一早,皇帝才離開。
他走後,賞賜又像流水一樣地進了明華宮。
可這些,跟我沒什麼關系。
我的殿中一片死氣沉沉。
經過昨日那事,所有人都連大氣也不敢出。
往常這個時候,其實是很熱鬧的——紅袖會給我梳妝,青蘿就在一旁看著,說些好玩的事,宮人們也都會在一旁附和,笑成一片。
我整理完儀容,這才去鳳儀宮請安。
往常,我都是同蘇宛月結伴而行的。
可皇後體諒蘇宛月有孕,特意免了她的請安。
我不過是個才人,位置也在最末。
皇後坐在上首,隨意說了幾句,便揮手,叫我們退下。
可貴妃卻突然出了聲。
「慢著。」
她的視線在殿中轉了一圈,「本宮沒記錯的話,跟蘇婕妤同住的是個才人……是哪個?」
貴妃一向跋扈,目中無人,少有人能入她的眼。
每次請安或者宮宴,她總是極盡高調地落座。
從不多看我們這我們這些末位宮妃一眼。
不知道我是誰,並不奇怪。
我起身,朝她行禮。
「稟貴妃娘娘,是臣妾。」
貴妃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眸看了我片刻,突然開口。
「本宮怎麼瞧著你有些眼熟。」
「你跪下,頭再低一些。」
我心底微微一驚,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個月夜。
她這是認出我了?
她這句話沒頭沒腦的,可卻沒人敢反駁半句。
皇後也沒作聲,一副由著貴妃的樣子。
我彎了膝蓋,正要跪下,手腕卻猝然被人握住,將我扯了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請完安還不滾回去,在這杵著,朕看得心煩。」
皇帝的力道並不算大,可他的掌心溫熱,透著春衫,熨得我胳膊發燙。
我連忙開口,「臣妾這就退下。」
貴妃看了皇帝一眼,又將視線移到我身上,默許了。
臨走前,她道:「本宮甚是掛心蘇婕妤腹中的胎兒,你既跟她同住,便也上些心,幫著看顧一二。」
我點頭應是。
走過青石板路,我突然想起我的頭一回侍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盛元帝。
他是先皇最小的兒子,又非嫡出,卻在宮變中鬥倒了一眾兄長,坐上了如今這至尊高位。
進宮之前,坊間亦有關於他的諸多傳聞。
說他文武雙全,善斷人心。
他繼位時不過十九,卻震懾住了一眾老臣,又雷霆手腕,先後提拔了多位心腹,一舉收回燕地十一州。
這樣的一位帝王,我見他之前,以為他必定生得凌厲英氣,不怒自威。
可出乎意料地,他有一張很清雋風流的面龐。
燈燭下,他朝我看來,驚心動魄的一眼。
他的手碰上我的肩,吻落在我的耳畔,察覺到我身子的戰慄時,還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的聲音清潤好聽,挑眉道:「害怕?」
他進來的時候。
我不可抑制地攀上他的肩。
可沒多久,外頭便傳來太監的通稟聲。
「陛下,貴妃娘娘在外頭呢,說是丟了根簪子,急得厲害。」
這簪子,是貴妃和皇帝年少定情時,皇帝親手所贈。
聽完這句,盛元帝的目光沉了沉。
後來也沒再看我了。
隻隨意弄了幾下,便披衣起身。
因著這事,我忍著雙腿的不適,半夜便被送回了明華宮。
送我回去的太監也算不上和善,在宮門口打著哈欠,「咱等會走快些,也好趕上幫貴妃娘娘找簪子。」
可那簪子並沒有被找到。
為此,皇帝特意用外邦才上貢的珍珠親手為貴妃做了一支。
還金口玉言,為這支簪子取了名。
叫穿雲簪。
而貴妃的閨名,就叫上官雲。
傳出去,人人都贊這是一段佳話。
隻我,連著兩日夢到皇帝走時的背影,驚出了一身冷汗。
9.
這日以後,我便很少出門。
蘇宛月如了意,也懶得再為難我,還讓陳寶給我送了些皇帝才賞賜的綢緞。
進宮以來,我還沒收到過什麼賞賜呢。
更別提是這樣珍貴的綢緞。
宮裡隻怕沒幾個人會有。
陳寶盡心盡力,成日捧著蘇宛月。
看我時,卻又將腰背挺得很直,有那麼點頤指氣使的味道。
他走後,紅袖問我,這些綢緞該怎麼辦。
我望著才浩浩蕩蕩離開的一群人,「收著吧。」
這日,我滅了燈,剛要睡下。
外頭卻突然熱鬧起來。
皇帝又來了。
他這段日子忙於政事,倒已經有些日子沒來了。
我被吵醒,睜眼看著頭頂的帷帳。
過了好一會,等到外頭消停了,才終於又閉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將我叫醒。
「娘娘。」
是青蘿的聲音,今夜是她守夜。
我醒來,睡眼朦朧地看了眼青蘿。
她的面色驚惶,又帶了點驚喜。
她道:「陛下讓人傳您過去!」
這幾個字,不亞於驚濤駭浪。
我瞬間清醒過來。
皇帝召見,我匆匆洗漱,便準備出門。
待打開門,外頭候著的卻是陳寶。
他見了我,神色中帶了點我琢磨不透的東西。
「陛下夜裡想看奏章,沒人研墨。這不,就想到您了。」
我:?
沒人研墨。
明華宮這麼多宮女,再不濟,陳總管和陳寶也在。
他何必舍近求遠,讓人來將我召過去。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這個借口,都太過蹩腳了。
我來不及思索這些,便到了盛元帝面前。
他手執奏章,眉頭微斂,聽到我進來的動靜時,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隻將手放在桌案上點了點,示意我開始。
蘇宛月就在主殿,同此處隻有一牆之隔。
她自懷孕以來,便極其嗜睡。
這會已經睡下了。
我走過去,不敢多看,隻低著頭研磨。
慢慢地,我發現一件事。
皇帝叫我過來,真的隻是研磨的。
我站了大半宿,累到手都提不起來,他卻仍舊神採奕奕。
等他看完手中的奏章,也差不多到了早朝的時候。
他沒管我,徑直去洗漱更衣。
我就在原地候著,心中叫苦不迭。
直到離開前,皇帝才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哦,你回去吧。」
我其實有點想不明白,他這是想做什麼。
是突然想起了那天請安時發生的事,以為我衝撞了貴妃,所以想懲治我?
還是……
知道了青蘿那日吵醒蘇宛月的事,特意將我叫到跟前,以此來替她出氣?
當然,不管是哪一樣。
皇帝的目的都達到了。
我困得厲害,連著好幾日都提不起來精神。
不過奇怪的是,從這以後,陳寶再來我殿裡,居然會笑了。
10.
這樣的事,後來又發生過幾回。
有一陣,皇帝更是夜夜都來明華宮。
他的奏章真的很多。
他有沒有批累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的胳膊快要斷了。
不過這麼看來,當皇帝確實挺累的。
隻是,或許是因為知道蘇宛月就在不遠處睡著,我的動作總是很小心。
我頭一次有這種做賊的感覺。
可罪魁禍首卻半點都不緊張。
他的話越來越多。
偶爾也會同我闲聊。
我有點愁,蘇宛月腹中的孩子才隻有三個多月。
他日後若是一直如此,我該有多難熬。
當皇帝的,怎麼能這麼小心眼?
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人,絕不招惹他心尖上的人,這樣還不行嗎?
紅袖跟青蘿也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聽說陛下已經好些日子沒翻過綠頭牌了,卻常常……夜裡把您叫過去。」
「莫不是想叫您會過意來,主動邀寵?」
我點了點她們的額頭。
「你們一天可真會想。」
這種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他是帝王,富有四海,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哪來的興致跟我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日,看到皇帝過來,我照舊躺在床上等陳寶來喊我。
我已決定好了,我要好好同皇帝認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