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好像是很復雜的生物,嘴上越說著不在乎,心裡卻在意得要命。
就像我明明都要當祖母的人了,卻還在糾結著蕭慎到底愛不愛我的問題。
丞相夫人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會願意給她花很多錢。
蕭慎沒有,他好摳。
侍郎夫人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會每天對她噓寒問暖。
蕭慎也沒有,他平時很忙。
謝香蘭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會每天都想睡她。
她們說謝香蘭膚淺。
我卻從中生出了幾分旖旎的心思。
照這麼說,蕭慎對我,也該是有幾分喜歡的吧?
我向來不是個喜歡藏著掖著的人,索性便想去找蕭慎問個明白。
結果還沒到勤政殿,就看見門口烏烏壓壓跪了一片朝臣。
蕭慎身邊的太監總管王福看見我,仿佛看見救星一般,趕忙迎上來。
「娘娘,陛下正生氣呢,眼下誰也勸不動,要不您給進去勸勸?」
13
我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滿地狼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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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慎脾氣一向很好的,我頭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他聽見有人進來,下意識想扔東西,目光卻在觸及到我裙角的時候陡然一怔。
蕭慎抬起頭,眼眶隱隱泛紅,喚了我一聲。
「嬌嬌......」
大周與金國相鄰,這些年一直紛爭不斷,嶺南地處兩國交界,更是飽受戰火摧殘。
三十年前,大周與金國一戰慘敗。
派去作戰的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金國趁機侵佔了五座城池。
還列出了一堆喪權辱國的條約。
那場大戰幾乎掏空了大周朝的國庫。
金國甚至提出讓當時的皇後去和親。
一國之母,被送去敵國和親,這簡直是在公然將大周的臉面踩在地上。
可是沒有辦法。
適齡的公主們哭著喊著要替皇後去和親,可是那金國使臣有恃無恐。
戰敗之國,哪有談判的資格?
周皇後去了才不過一年,死訊便傳了回來。
皇帝想接回發妻的遺體,卻被派來送信的使臣調笑。
「一個被我們金國玩爛了的女人,哪裡值得大周皇帝掛念?」
「別說,你們的皇後可真帶勁啊。」
說著他還猥瑣地笑了兩聲。
朝堂之上,三十朝臣賠笑,隻有當時年僅十一歲的蕭慎提著劍想衝上去,卻被那使臣狠狠踹倒。
他踩著蕭慎的臉,大放厥詞。
「你們大周人可真不懂規矩,小子,讓我好好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那天,蕭慎被生生打斷了一根肋骨。
可也是從那天起,先帝才決定傳位給蕭慎。
蕭氏子孫,有此血性的,唯有蕭慎一人。
蕭慎一直都想收回失地,他身上的龍袍補了又補,一國皇帝,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甚至連富裕點的平民百姓都比蕭慎過得滋潤。
國庫空虛,他不願加重百姓賦稅,便隻能克扣自己。
如今金國又來挑釁,我大周兵強馬壯,蕭慎想御駕親徵。
可是三十年的安逸早已磨滅了這些朝臣的血性。
他們不願再發動戰爭,寧願這麼一直窩囊下去。
息事寧人......
蕭慎把腦袋趴在我懷裡,聲音悶悶的。
「嬌嬌,他們都忘了......忘了這三十年的太平日子是如何來的。」
「是皇額娘啊......她......她明明為這個家國犧牲了一切,最後卻成了皇家的恥辱!甚至埋骨他鄉,死後都不得安穩!」
「他們這群懦夫,踩在女人的屍骨上過著安逸太平的日子,如今竟然還想把我們的平安交出去!」
平安,是我和蕭慎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我的平安今年不過十三歲。
我輕輕扶住蕭慎的肩膀,語氣堅定。
「陛下,前路你隻管去闖,一切都有我呢。」
「你可一定要......護住我們的平安啊。」
14
宮裡罕見地辦了一場宴席。
我看著御廚列的菜單,心疼得不得了。
真是窮慣了,反而吃不慣那些個山珍海味了。
什麼脆皮肘子、松鼠桂魚通通被我撤下了。
當天晚上,大臣們看著面前的清粥小菜窩窩頭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隻有蕭慎同我相視一笑。
「諸位想必很好奇,今日的宴席怎麼會如此寡淡,甚至見不到一點葷腥。但是實不相瞞,這對我和陛下來說,已經是極其奢靡的一餐了。」
「三十年前同金國一戰,幾乎掏空了我大周國庫,甚至傷到了大周的根骨。」
「這根骨不是送出去的那些個金錢,割讓出去的城池,而是我大周子民的骨氣。」
「先帝臨終前曾握著陛下的手,反復念著收回失地這四個字。如今金國愈發猖狂,得寸進尺,甚至要公主為妾。難道諸位還要繼續在女子的臂彎下苟且偷安嗎?」
「本宮想問問諸位,三十年苟且偷安的日子便真的過得問心無愧嗎?」
「大周休養生息、臥薪嘗膽三十年,求得可不僅僅是一個安逸,而是要讓它金國......血債血償!」
話音剛落,坐在最下面的丞相就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老臣慚愧啊!」
「臣願隨陛下出徵!收復失地,揚我大周國威!」
「臣等願追隨!」
15
大周與金國又開始打仗,戰爭斷斷續續打了半年。
而我也已經半年沒有見過蕭慎了。
我們的鈺兒已經成長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平安常跟我念叨著父皇。
我這時候總會摸著她的頭說,父皇在外面打壞人呢。
父皇是英雄,有人想欺負平安,父皇會把那些壞人通通打跑的。
平安便會趴在我的膝蓋上問我。
「父皇什麼時候能把壞人打跑啊?」
「快了......就快了......」
孟安寧偶爾會進宮來陪我,我們之間也總算真正意義上地熟絡起來。
她得知自己被傳是蕭慎白月光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
好半天才擦了擦眼角的淚。
「蕭慎沒跟你說過嗎?」
「他十二歲就暗戀你了。」
「養個皇後可費錢了,蕭慎那麼摳的人,毅然決然地娶了你。」
「我當時在嶺南都要驚呆了。」
我錯愕地抬起頭,終於從孟安寧的口中,真正意義上地了解了蕭慎。
蕭慎第一次見我並不是在選秀上,而是在長安街頭。
那時幾個混混在議論周皇後,人群哄笑。
明明才不過兩年,為國犧牲的皇後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桃色談資,何其可悲。
隻有我挺身而出,指著那幫混混破口大罵。
「蕭慎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當時在想,這個小姑娘可太酷了,我若是個男子,一定要娶回家的。」
「沒想到啊,最後還是被蕭慎那個家伙捷足先登了。」
說著,孟安寧捏捏我的臉,嘴邊溢出抹輕快的笑來。
至於孟安寧,她為什麼會嫁去嶺南。
用她的話來說,一開始是為了駐守邊關留意金國動向。
畢竟誰沒個巾幗英雄的夢呢?
後來是單純地因為靜安侯世子長得好看。
「我外頭那些個名聲多是他們畏懼我爹的面子亂傳的。」
「他喜歡文靜的世家女,所以我裝了整整二十年,裝得險些都要改不過來了。」
「結果那家伙臨死前才告訴我,他其實早就發現我是裝得了。但是他就是喜歡我。」
「在我沒出現之前,喜歡隻是個籠統的概念,被賦予了許多條條框框。可當我出現以後,喜歡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標準答案。」
「所以說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16
大周天元二十一年,與金國在鹿水河一戰大勝敵軍。金國二十萬兵馬全軍覆沒,至此,對大周俯首稱臣,失地得歸。
蕭慎扶靈歸來那日,舉國歡慶。
隻他一人長跪在祖宗牌位前,失聲痛哭。
那一年,蕭慎四十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此刻,他卻哭得像個孩子。
三十年國恥全壓在他一人身上。
我至今仍記得大婚那日,宮裡難得點了兩根紅燭,燭火搖曳,蕭慎挑起我的蓋頭,眼神誠摯。
他同我說對不起。
國庫空虛, 大周朝搖搖欲墜。
我這個皇後當得其實還不如尋常富貴人家的妾室奢靡。
但是蕭慎不知道的是, 我一直是心甘情願的。
宮裡最窮的那年, 我和蕭慎窩在一起啃一個大雞腿。
蕭慎當時側目看我, 說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我沒說話, 默默吃掉最後一口雞腿。
蕭慎說得沒錯, 這樣的日子的確沒過太久。
因為很快,我就連雞腿都吃不上啦。
宮裡的一切吃穿用度都省下來送去了軍營。
士兵們要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穿最暖和的衣服。
用蕭慎的話來說, 他們為大周出生入死, 本就值得最好的一切。
謝香蘭那段時間常進宮來,偶爾會替我打抱不平。
我有時候會笑著應和她幾句, 但是心裡卻從沒怪過蕭慎。
國仇家恨未報,遑論兒女情長?
我心中不是沒有家國, 可身為皇後,我一生都走不出這座宮牆。
父母將我嬌養得太好了,我提不起弓箭, 做不了上陣廝殺的將軍, 也當不成運籌帷幄的謀士。
我唯一能做的,隻是陪蕭慎一起, 度過那些個惶惶歲月。
17
一個月後,宮裡再次設宴。
這次蕭慎說什麼都不讓我插手了, 偏要自己操辦, 我也樂得清闲。
結果宴會當天,翠竹一大早就給我拽起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皇後,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新娘子呢。」
翠竹聞言不說話,隻一個勁地笑。
就連宴會廳都布置上了紅綢彩帶。
我在人群最深處, 看見了一身紅衣的蕭慎。
他仿佛又變回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牽著我的手,許下白頭之約。
「嬌嬌, 這場封後大典, 我欠了你整整二十年。如今終於能還給你一場盛大的慶典了。」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記得當初簡陋的紅燭下,少年許下的諾言。
語氣溫柔繾綣地喚道。
「我剩」我紅著臉抱住蕭慎,小聲在他耳邊說。
「布置得這麼隆重,這得多少錢啊......」
蕭慎笑著回抱住我。
「沒事,孟安寧有錢,她出的錢。」
我錯愕地回頭去看孟安寧, 她正笑著同我招手。
蕭慎卻一把捂住我的眼睛。
「嬌嬌, 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你的眼裡隻能有我。」
這人真的是......
這麼大把年紀了,怎麼也不害臊啊......
18
蕭慎又嚷嚷著要撂挑子不幹了。
他不想當皇帝了, 要帶我出去遊山玩水。
可是我有點不放心鈺兒, 我還沒看著他娶妻生子呢。
我還不放心平安, 她還那麼小呢。
可是蕭慎卻同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做父母的不必操心這麼多。
所以, 在某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
我和蕭慎跑了。
做了二十年勤政愛民的皇帝和端莊守禮的皇後。
我們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剩下的,就交給孩子吧。
我同蕭慎,要去過隻屬於我們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