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蕭無尋輕咳兩聲,把我喚我跟前,手臂有意無意把我護住:「南兒,你與九皇弟在爭什麼呢?」
九皇子先我一步行禮:「皇兄,坊間都傳言燕王妃驕縱橫行,在這府上騎馬射箭,絲毫沒有皇家的禮數和儀容,方才她不但對我出言不遜,還敢評論時政,若再不管教,將來怕是要惹下不少的禍事。」
「哦?」蕭無尋挑眉朝我看來,嘴邊掛著笑意,「我倒沒聽見他冒犯了皇弟,南兒的確頑劣,不過也是得了我的首肯,我的王妃既可持家理紅妝,也可策馬愛武裝,她要做什麼,本王都由她,外頭誰敢嚼舌根,就到本王跟前來嚼個夠。」
若換從前,蕭無覓倒敢再爭兩句過過嘴癮,但眼下他正被時局煎熬,不敢輕易開罪燕王,隻得悻悻然拂袖而去。
我將蕭無尋扶進屋裡,他眼睛在我身上來來回回,瞧著我忙前忙後,終於忍不住伸手將我一拉,我跌進他懷裡去。
「說吧,為何故意激怒九皇弟?」
我拂開他的手:「為何?王爺還不清楚嗎?」
燕王便笑:「是故意想讓本王聽聽他到北疆來的緣由,還是想讓本王聽你說這世上隻有本王才配得上你?」
我也跟著輕笑出聲:「都有,還想挑撥一下讓你絕不能幫他寫一個字給皇上。」
「古靈精怪。」他在我臉上一掐,低頭想要親過來,我擋開他:「你答應沒有?」
他換個方向在我臉上啄了一口,笑意盈滿雙眼:「答應。」
11
九皇子不敢外放太久,蕭無尋派了一支兵馬護送他與朱顏回京。
大抵過了三四月,聖上駕崩的消息就傳到邊境。
原來之前京中的變數並非無風起浪,一切早有緣由,望著蒼茫的黃沙,我再一次有了一種被命運扼住脖頸的不安感。
京中喪鍾長鳴,舉國上下陷入悲痛,蕭無尋作為皇子必須趕回京城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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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從噩夢裡驚醒,他正在床邊,將我輕攬入懷。
「南兒,我與報信的人說你有了身孕,不宜長途奔襲,按習俗身懷子嗣的女子更不能出現在喪禮上,從而免了你與我回京奔喪的負累。你且好生待在都護府,路大人是我好友,定會好生照護你。」
我急得打他:「有孕這事豈是能拿出來胡說的?過些時日我肚子裡什麼動靜都沒有,豈不是鬧了笑話?」
蕭無尋便笑:「那等我從京城回來與你再加把勁,沒個十天不出房門。」
「沒個正形。」我先是笑,笑完了又開始落淚,伏在他肩頭問,「不讓我去,定是你知道有危險對不對?」
「歷朝歷代皇權更迭總會掀起風浪,聽聞父皇走得急,並未留下傳位的遺詔。報信的人未說清楚,隻希望是我多慮了。」
蕭無尋說著從衣襟裡拿出他不離身的玉佩:「這塊玉你收好,副將陳矢是我生死兄弟,必要時拿出這玉佩他見了後便會有安排,莫推拒,我已習慣將萬事都安排好,有備無患,我才能走得安心。」
我淚落不止收下了玉佩,第二日又淚落不止送走了蕭無尋。
我時常去大營叨擾陳矢,他總是老遠就迎上來說:「王妃,京中並未有信傳來,你且在都護府安心等待,有消息末將會第一時間稟報。」
我便搖搖頭,騎著馬兒不無失落地走回。
終有一日陳矢駕馬闖進都護府,撲通一聲跪在我腳邊:「王妃,王爺被新帝扣下了。」
我身形一晃:「新帝是誰?」
「從前的五皇子,聽聞是不滿王爺當日收容九皇子,誤把王爺也當成了擁護九皇子登基的黨羽。」
「那蕭無覓呢?」
「更沒撈著好,他與朱家牽扯很深,朱家被滅了滿門,新帝將他下了大獄。」
果然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陳矢問:「王妃,現在我們該如何做?」
我捏著那塊蕭無尋留給我的玉佩,從齒縫裡蹦出幾個字:「給我馬,我要進京。」
「王妃矜貴,哪裡經得起勞頓,不如讓末將率隊前去?」
「新帝明面上記恨王爺當時幫襯九皇子,實際上是忌憚他長年戍守北邊,生怕他擁兵自重功高蓋主才借故打壓他,你們一去不就坐實了新帝的猜忌?」
「王妃一個女子,獨自面聖,何其難?」
「我身後有豫柯家所有為國戰死的男兒,先帝與滿朝文武百官說過,絕不可委屈我這僅有的血脈,我便要問一問,我夫君如我父兄那般忠心護主,從未有半點爭奪皇權之心,是哪一點對不起大褚?」
我奔襲月餘,掛著忠勇侯的帥旗單槍匹馬大咧咧進了皇城。
無人開道也無人敢阻攔。
新帝傳我進去,龍椅之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豫柯南佳,當日你被九弟悔婚遠走北疆,又嫁給燕王,宮裡都笑話你的遭遇,道你這輩子是遇不上如意郎君。眼下看來,你倒是對燕王情深義重,就不怕有命走進皇城卻沒命出去嗎?」
我笑著,答非所問:「燕王真是個傻瓜,我豫柯南佳是如何嫁了一個如此愚忠的傻瓜?」
「什麼?」
「陛下,聽聞先帝並未留下遺詔,我若是燕王,手裡有兵有馬有一眾對我忠心不二的將士,亂世可戰,盛世可安,皇位空懸,我亦有皇室正統血脈,如何會退讓,讓旁人得了皇位?」
「混賬!」新帝朝我指來,「你一個婦人竟有如此險惡之心,看來我扣下燕王是正確的。」
我盤腿往大殿一坐:「扣吧,陛下最好連我一起扣下,我好與我那缺心眼的夫君團聚。」
「朕是皇上,生殺予奪都在朕手上,你是不是太輕敵了?」
「正如陛下所言,你是天子,我們都是你的臣民又怎會是敵人,又如何有輕敵一說?除非……陛下一直提防著燕王殿下與我,將我們夫婦二人視作外敵。」
新帝微愣,繼而搖頭笑起來:「你還真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也難怪朕的兩個兄弟都對你痴迷。這樣,你選一個吧。」
「選什麼?」
「在燕王和九皇子之間選一個,你沒選的那個人就得死。」
新帝便開始笑,笑得絲毫不光明磊落,我也跟著笑。
他停下來問我:「你笑什麼?」
我道:「陛下這個玩笑很好笑。不如直接賜死了九皇子吧,繞那麼大圈子作何?本來覬覦你皇位的就是他,與我那傻夫君沒有半點關系。」
新帝眯起眼,偏頭看著我身後的帥旗:「你的夫君可不傻。」
12
我選了見蕭無覓一面。
七月天,深入地底的牢房裡卻冷得瘆人。
獄卒接過我手上的令牌,笑話起來:「燕王妃,燕王殿下在浮雲閣,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難不成,您果然還是難忘舊愛?」
我不耐地瞧他一眼:「什麼東西,也輪得到你這般與我說話?燕王與九皇子好歹是天子手足,是你這下等貨色能嘲笑的?」
大抵是我神色冷冽,那獄卒難堪地縮了縮脖子,提起一盞燈:「您……您隨我來。」
獄卒一直帶我走到大牢的盡頭才停下,我在牢房的角落找到蕭無覓。
他一身落拓的布衣,蓬亂的長發用一根簪子隨意地別在腦後。昔日風光無限的皇子,如今瘦骨嶙峋,我既不驚訝,也不悲嘆。
獄卒提醒:「殿下,您看誰來了。」
「誰來都與爺爺無關,除非蕭無肇來。」
我捂嘴輕咳兩聲,那斜靠在草堆上的人身形一頓,撥開眼前碎發朝我看來, 待看清我後惱怒浮上眼眸,又轉為苦笑:「你來幹嘛?你不應該去見你夫君嗎?」
我也笑了笑:「我不該來見見那個害得我夫君入獄的罪魁禍首嗎?」
「這時候都要來看我笑話嗎?」
「是的, 來笑你蠢。」
蕭無覓垂頭輕笑:「成王敗寇, 若坐上那皇位的是我, 蠢的就是蕭無肇。」
「你錯了,到如今你都還不知道自己不如蕭無肇、蕭無尋的地方。」
「說這些有何用?」
「是無用了, 便是來告訴你人生如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我把毒酒從衣袖裡拿出來放在地上, 以便蕭無覓能看見。
他騎在馬上,我在他面前顯得更加渺小和局促。
「(蕭」我從京中浮雲閣將蕭無尋接出來, 他許久未見過陽光, 一站在太陽底下就被晃得睜不開眼。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將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接住, 眼淚哗啦啦落下來:「那狗皇帝是不是對你用刑了?」
蕭無尋有氣無力地搭在我肩上,又一個答非所問:「聽說你掛著忠勇侯的帥旗單槍匹馬闖進隆恩殿?」
我找不出蕭無尋身上何處帶傷,可他看上去又何其虛弱, 於是哭得更加厲害。「他為什麼要這麼對你?早知道你應當一鍋端了他的老窩讓他做不成這皇帝。」
蕭無尋伸了個懶腰, 似為了把被囚困已久的筋骨舒展回原位:「人一旦走上無人之巔會狂喜,會瘋癲,會失落,會茫然,會落空, 總之是再也做不回一個普通人。他不敢殺我,卻又忌憚我, 難免在這種左右彷徨之中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嗎?如今他還忌憚你呢。」
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從蕭無尋嘴裡說出卻變得如此輕松, 我將他拉上馬背,讓他靠在我身上歇息。
「皇帝允了我帶你回北疆, 我答應他我們的後代永永遠遠都不離開北邊。多好,這本就應當是我們的生活。皇權浩蕩又如何,天子又如何,我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蕭無尋的下巴輕抵我的肩頭:「如此有誠意的條件, 他還允了你什麼?」
我賣起關子,蕭無尋登時明白了, 許久才嘆了句:「那人荒唐,倒罪不至死。」
我小聲說:「恩罰皆是聖意。」
他從我腰際伸手過來,拿走韁繩與馬鞭, 似恢復了些氣力, 驅動馬兒加快步伐跑起來。
這場變故,隻有蕭無尋「完好」離開了盛京。其他皇子都將以各種緣由被安排從史書的章節中刪去姓名。
縱然大化,寵辱在目, 皆成一場空。
我從懷裡掏出一個面具扔給蕭無尋, 這是我從巴番出發前收拾東西時在他櫃子底層發現的。
他拿起來端詳一番, 繼而傻笑起來:「這都讓你發現了。」
當知道寧禧宮那棵落英繽紛的桃樹下教我防身之術的「師父」並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時候我豈止是心碎。
「我生怕自己見不到你,救不回你, 我留了那麼多話要罵你。」
蕭無尋從後頭摟住我,一隻手執著韁繩另一隻不老實地在我身上摸索:「你且罵,罵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