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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簇擁烈日的花 4034 2025-03-05 16:4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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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侯府被抄,庶姐連夜將我送走。


    直到出了城,我才知來接應我的是她偷偷與我提起過的心上人。


    而庶姐頂了我的名字,被充官妓。


    庶姐死那年,面目全非,渾身潰膿,一卷草席扔在了亂葬崗。


    她的心上人抱著她的屍體痛哭三天三夜,將一切罪責怪到我身上。


    直到小將軍成親那日。


    我看見庶姐鳳冠霞帔,被小將軍呵護在掌心裡。


    可那小將軍。


    是與我從小就定了親的未婚夫君。


    1


    侯府被抄得突然。


    爹爹進了宮就再沒有回來。


    大批大批的官兵衝進前廳、闖進後院,連拿帶搶,連推帶拽。


    庶姐不知道從哪兒得了消息。


    她連夜將我喬裝打扮,把我裝進了農戶要送出城的泔水桶裡。


    臨走前,我揪住她的袖子,不明所以,「姐姐,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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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姐心急。


    她將那桶蓋子扣在我頭頂,「妹妹,你可信姐姐?」


    我被庶姐發了狠的表情嚇到,隻得盲目點頭。


    「我信的。」


    庶姐松口氣。


    她往我懷裡扔了好多好多銀票。


    她說的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被隔絕在臭烘烘的木桶外。


    出了城。


    我看到路邊一青衣男子長身而立,他駕著馬車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庶姐說,那人是專門在等我。


    我爬上馬車,咳得臉頰通紅。


    男子白淨的手掀起簾子,遞給我一方帕子。


    他的聲音有些清冷,「二小姐先用帕子擦擦汗,馬車上備了些幹糧和水。」


    我接過帕子,小聲道了句,「多謝。」


    他一邊催動馬車,一邊與我解釋,「我們得趕緊走了,要來不及了。」


    胸口傳來一陣慌亂的鈍痛,我問他什麼來不及。


    他抿著發白的唇,隻字未提。


    他隻說他叫宋嶼清,從此我便是他遠房家的表妹。


    宋嶼清。


    從前庶姐與我提起的,她那偷偷放在心上三年的人。


    竟是他。


    2


    我們趕了一夜的路。


    直到進了山,到了一處靠山吃山的村莊。


    村莊不大,隻住了幾戶人家。


    宋嶼清將我從馬車上扶下來,逢人便說我是來投奔他的表妹。


    可我不是。


    一路上我問了他好多遍,「庶姐為何要讓他來接我。」


    「庶姐為什麼不和我一起?」


    「庶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都沒有回應我。


    可他通紅的眸子裡泛了淚光,愈發讓我不安。


    太陽從烏黑的雲層裡冒出了尖,灑下了一地的金黃。


    宋嶼清看著京城的方向,袖中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半晌,他嘆了口氣。


    我捂著胸口,疼得渾身直冒冷汗。


    宋嶼清嚇到了。


    他匆忙帶我去了最近的集市,尋醫館找大夫為我看病。


    剛到集市,熱鬧喧天。


    一列官兵捧著蓋了印的罪狀貼在了公告榜上,百姓一哄而上。


    天子震怒,侯府被抄。


    所有男眷就地斬殺,所有女眷被充官妓。


    我震驚得大口嗚咽,卻出不了聲。


    原來,庶姐說的是這件事。


    所以她才會與我說,讓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所以她才會與我說,我這侯府唯一的嫡女定要好好活著,我在便是那青山在。


    胸口像是被千斤石壓著,我喘不過氣。


    眼淚如豆般滾滾而落。


    不到醫館,我便暈了過去。


    3


    再醒來,已是半月後。


    宋嶼清比上之前更瘦了幾分,臉色也白了不少。


    庶姐說過,她心儀的那人,自幼身體不好。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手上一軟又跌了回去,發出砰的一聲響。


    正在煎藥的宋嶼清不慌不忙地將扇子放在藥爐旁,他盛了碗被熬得漆黑的湯藥,走到床前。


    「醒了?」


    「那今日便自己吃藥。」


    說著,他將碗放到一旁的木凳上,走了出去。


    我木然地打量著陌生的房間,腦海裡卻全是那張寫滿爹爹罪狀的皇榜。


    我的爹爹,曾隨先帝開疆擴土的定國侯,卻因通敵叛國的罪名全家被抄。


    通敵叛國。


    那個從來將忠義放在第一位的爹爹,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捂著胸口,竟哭不出一滴淚。


    爹、娘、庶姐、姨娘。


    侯府的人不多。


    可我一個都舍棄不了。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下去時,宋嶼清回來了。


    他瞥了我一眼,將手裡捧著碟子放在了藥碗旁,碟子裡裝著梅子糖。


    「躺回去。」


    「我既受喻瑤之託,便一定會照拂你。」


    「喻瑤說你自小就喜梅子糖,喝藥時總要提前備好。」


    「躺下吧,喝了藥才能吃。」


    宋嶼清提到庶姐的名字時,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江喻瑤。


    我的庶姐。


    頂了我侯府嫡女的名,去了那被千人騎萬人棄的骯髒地方。


    我端起碗。


    眼淚終於落進了漆黑的湯藥裡,苦不堪言。


    4


    我在這小小村莊苟活了三年。


    宋嶼清晝出夜歸。


    他總往京城跑,回來便將自己鎖起來。


    我知曉,他去偷偷看庶姐了。


    庶姐被鎖在那吃人的地方,肯定過得不好。


    我不敢問。


    庶姐給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說清了事情原委。


    她說她夢到侯府被抄,夢到我被充官妓後受盡凌辱。


    侯府無罪。


    侯府上下何其無辜。


    可她一介女子,保不了整座侯府的人。


    她連夜將我送出,全當還了那年我求著娘親讓她和姨娘入府的恩情。


    難怪那晚,她好說歹說哄我上了那輛保命的驢車。


    她在信中幾乎字字泣血,她讓我好好活著,努力等到侯府洗清冤屈那日。


    可偏偏事與願違。


    庶姐在信中說的沉冤得雪未能實現,庶姐卻丟了自己的性命。


    那日,我央著宋嶼清帶我去京城。


    三年朝堂更替,再無人記得定國公府。


    宋嶼清沉默了很久,才點頭。


    我遮著面紗跟在他身後。


    入了城,撲面而來的是從前熟悉現在陌生的人聲鼎沸。


    孩童捧著糖葫蘆走街串巷,唱著歌謠。


    直到四個身穿小廝衣服的男人抬著草席,匆匆從那最繁華的鬧市跑了出來。


    草席裡裹了個人。


    垂下的那隻手,手指被夾得面目全非,腕間青紫交錯。


    可偏偏。


    我和宋嶼清都看到了那腕間的那點紅痣。


    5


    草席被扔在了城外的亂葬崗。


    七月的天,酷暑難耐。


    亂葬崗遍布飛蠅,屍臭燻天。


    宋嶼清停在那兒,雙腳像是被灌了鉛,抬都抬不動。


    我看著他逐漸佝偻下去的脊背,心髒如同被利刃刺穿,痛到窒息。


    我們誰也不敢上前確認。


    如果那兒躺著的是庶姐,我該當如何。


    宋嶼清又該如何。


    後來,還是我去了。


    草席被掀開時,臭味直衝額頂。


    可隻一眼,我便確認,她就是我的庶姐。


    她的頸前,還掛著我從前為她求來的那條平安墜。


    不敢想,為了留下這個墜子,她又付出了多少。


    面目全非的庶姐赤裸著身體,滿是傷痕,從上到下竟無一處完好肌膚。


    那些傷口潰了膿,很快就招來蟲子啃噬。


    我一邊抹掉臉上不斷滑落的眼淚,一邊將那些飛蟲拂開,喉間強忍著一股腥甜。


    宋嶼清始終沒有走近。


    我不敢回頭看,脫下外衣披在了庶姐身上。


    直到日落西山。


    宋嶼清才邁開沉重的步子,站定在我身邊。


    他啞著嗓子,隻說了一個字。


    「滾。」


    我顫著指尖,抬頭看向他。


    宋嶼清沒有看我,而是將自己的外衣也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給庶姐穿上。


    他俯身將庶姐抱起,喉間滾著低低沉沉的哭腔。


    宋嶼清很痛。


    我也是。


    6


    宋嶼清把庶姐的屍體帶了回去。


    他將庶姐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取來水替她換洗。


    他把我趕了出去。


    我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他對我的恨意和厭惡。


    之後的三天,宋嶼清再沒有出過屋子。


    我等在門口,強撐著自己在廚房做好一日三餐。


    可一日三餐換了一遍又一遍,宋嶼清都沒打開過門。


    他抱著庶姐,痛哭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宋嶼清終於出來了。


    他看著我,眼底滿是恨意。


    他把門鎖上了,不讓我去看庶姐。


    「可是...」


    我拽著宋嶼清的衣袖,苦苦哀求。


    宋嶼清用力拂開了我,聲音比那冬日寒冰還要刺骨。


    「可是什麼?」


    「如果不是你,她又為什麼會死?」


    「江綺安,夠了。」


    「別再來打擾喻瑤了,我不想讓她再看見你。」


    我踉跄著從地上爬起來,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又一圈,開不了口。


    宋嶼清說的對。


    庶姐是為了我。


    如果不是我,庶姐或許早已與他雙宿雙飛。


    庶姐下葬那天,宋嶼清在我喝的水裡下了藥。


    我昏昏沉沉睡過去。


    再睜眼,屋子裡空無一人。


    我問遍了村民,找遍了村莊,翻遍了整座山。


    宋嶼清走了。


    我不知道他把庶姐葬在了哪兒,他也再沒有回來。


    7


    我懷著滿腔恨意回了京城。


    我恨那不明是非濫殺無辜的帝王,恨那貪圖享樂不拿女子當人的地方。


    可我回京城那天,鑼鼓喧天。


    我遮著面紗,被人群擠了又擠。


    終於我才看清。


    一列迎親隊伍正沿著最熱鬧的街道前行,大紅喜字卻晃得我有些眼暈。


    隊伍最前方,男人身披鎧甲,騎著高頭大馬。


    隻一眼,我便愣在原地。


    是他嗎。


    心髒不受控地劇烈跳動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一路跟著迎親隊伍。


    直到隊伍停在一方府邸門口。


    府邸很新,甚至沒來得及掛上匾額。


    男人從馬上一躍而下,被人簇擁著進了府邸。


    再出來,他的懷中多了個身披鳳冠霞帔的新娘。


    陽光穿透雲層落在華貴的喜轎上,鑼鼓聲響起,祝福聲一浪高過一浪。


    頭蓋喜帕的新娘被男人小心翼翼抱進喜轎,如獲世間珍寶。


    男人抬步上馬,策馬揚鞭。


    繁華街市,落了滿地的銅錢碎銀,喜氣洋洋。


    新娘掀起喜轎一側的窗簾,像是好奇又期待眼前這熱鬧景象。


    微風卷起喜帕,露出她清麗的側顏。


    竟與庶姐九分相像。


    有人在說,「江小娘子命好,是小將軍捧在手心上的珍寶。」


    那新娘竟也姓江。


    我難以置信,追了上去。


    卻親眼瞧見窗簾內探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腕間正有一點醒目的紅。


    而那小將軍。


    是與我從小就定了親的蕭家兒郎。


    8


    蕭聞璟竟回來了。


    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變得更加凌亂。


    我努力湊到人群最前面,隨著喜轎一路去了將軍府。


    從前總來的地方如今很是陌生,高掛的紅色綢緞比那天庶姐身上的血還要豔上幾分。


    喜轎落地,新娘探出身子。


    蕭聞璟接過她的手,視線隨意掃了一圈。


    雖隻一眼落在我身上便移開,卻讓我渾身一震。


    是他啊。


    就是他啊。


    那個從小與我一起騎馬尋樂哄我開心,後來不辭而別偷偷隨著蕭老將軍去了前線的蕭聞璟。


    可他現在手上牽著的人,又是誰呢。


    會是她嗎。


    我眼巴巴守在將軍府門口。


    等了一天又一天,我想那新娘總有回門的一天。


    可新娘沒出來。


    我卻等來了蕭聞璟。


    他就那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睨著我。


    「江綺安。」


    「我要是你,就不會再回京城。」


    「那些因為侯府通敵而喪生的士兵,定國侯府償還不起。」


    脫去稚氣的蕭聞璟,聲音像是淬了毒,仿佛我不該出現又該死。


    我往後退了一步,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


    蕭聞璟一步步逼近,將我壓進巷子,咄咄逼人。


    我咬著唇,抬頭對上他如鷹隼般的眸。


    「蕭聞璟,我隻想知道那個人...」


    「是姐姐嗎?」


    9


    蕭聞璟來去匆匆。


    他冷嗤一聲,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隻留給我一道挺直的背影,冷漠又孤寂。


    蕭聞璟說是因為當年爹爹通敵叛國,蕭家軍幾乎用全軍覆沒的代價換來了慘勝的結局。


    通敵叛國四個字,讓我如墜冰窟,雙腿動彈不得。


    原來,就連蕭聞璟也這麼以為。


    他走後,將軍府的門開了。


    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嫋嫋身姿的女子,身後跟著幾個婢女小廝。


    我終於看清她的臉。


    我的庶姐,江喻瑤。


    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用力揪住,疼得我倒抽著氣。


    庶姐還活著。


    真好。


    可她為什麼不來找我。


    為什麼那些人都說她死了。


    為什麼她會把我送她的墜子胡亂丟到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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