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喜歡了嚴尋千九年,他卻嫌武將之女粗鄙,始終不願與我履行婚約。
直到他的白月光重病,急需一味救命的仙草。
「謝柳,隻要你能救她,我可以娶你。」
我答應了去取藥,卻不再是為了討好他,而是為了換回和他定親的信物。
後來,我真的找到了仙草,並主動提出解除婚約。
嚴尋千卻不見喜色,反而日日堵在我門前,誓死不肯退婚。
「你欲擒故縱也要有個限度,你現在出來見我一面,我回去便寫聘書。」
他話沒說完,我的屋門從內打開,他白月光的親哥哥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
「嚴小世子,不要如此粗鄙地在女兒家窗外吼叫,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著呢。」
1
我十九歲生辰那夜,嚴尋千邀我到觀星樓一聚。
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談,要我不許失約。
我一向是聽他話的。
聽話到就算他一直沒來,我也沒有走。
我就站在樓上等著他,獨自看著明月西移,在寒星閃爍間過完了自己又一年生辰。
我從華燈初上等到了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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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街上最後一盞燈被吹滅,那個瞬間,仿佛我心中那簇逐年微弱的火苗也熄滅了。
我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腿,終於準備離開。
就在我走下樓的那一刻,街角的拐彎處,卻傳來了我無比熟悉的聲音。
我聽見嚴尋千不耐煩的聲音:
「有什麼好看的?隻要我不來,她謝柳能走?」
那些圍著他的監生都笑:「是啊,誰不知道謝柳就是嚴世子的一條狗。」
有人聲音弱弱:「但在她生辰這天開玩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有什麼過分的,她不樂意可以走啊,誰求她賴著咱們尋千不放了?」
「等著看吧,謝柳準還在樓上呢,一會兒問問她等得開不開心啊哈哈哈哈!」
嚴尋千沒接話,但明明相隔甚遠,我偏生看清了他嘲弄著彎起的嘴角。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他不是想起了曾經答應過我的話,不是想起了那句「以後每年我都陪謝柳妹妹摘星星」。
他隻是用戲弄我來取樂,用我的狼狽來博他同窗們的一笑。
我突然覺得很冷。
冷得像是喝光了一碗放了九年的冰涼井水,被寒意打穿了整個人的五髒六腑。
那一夜我沒有再重回樓上,也沒有再奔向嚴尋千。
渾渾噩噩間,我想著,既然現在的嚴尋千如此討厭我。
那這場拖了很多年的親事,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2
許是因為吹了太久的冷風,生辰過後我生了場小病。
我幾天沒出院門,再出去時,聽見的便是嚴尋千流連秦樓楚館的消息。
蓮香園新推出臺的伶人長了副好相貌,眉目間有三分像宮內如今頗得聖寵的那位葉貴妃。
葉貴妃葉朝雨,嚴尋千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
其實這些年,嚴尋千沒少往這種地方跑。
我們也因為這事吵過很多次。
嚴尋千總是說:「我又不會碰她們,你到底在計較什麼?」
「我將來是要入官場的,如今這些同窗的父兄,對我的仕途皆有幫助。和他們去那些地方,隻是為了打好關系,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呢?」
我知道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
【你怎麼什麼都不懂,真是半點不如葉朝雨。】
他多喜歡葉朝雨啊。
喜歡到逼我去學如何做一個大家閨秀,逼我放下雙刀,逼我去描摹葉朝雨的字跡。
他讓我變得不像自己,想把我打造成這世上另一個葉朝雨。
可惜我是塊不開竅的頑石,無論如何也變不成那般招人喜歡的模樣。
於是嚴尋千便愈發不待見我,甚至沉迷於在花樓中尋找那份熟悉的眉眼或氣質。
聽到嚴尋千這次,真的找到了一位和葉朝雨三分相似的伶人後,堂姐還專程跑來看我笑話。
「小世子這次怕是要扎進那蓮香樓出不來了,妹妹你可怎麼辦啊。這有生之年,姐姐還能看見你嫁進長平侯府嗎?」
我敷衍地挑了挑嘴角:「怕是見不到了。」
嚴尋千沒少給那伶人砸錢,看他那興頭,怕不是想立刻把人抬進府裡。
京城內甚至為此開了場賭局,賭的便是嚴尋千會先納妾,還是先履行和我的婚約。
就在所有人都把錢壓在了納妾那頭時,意外發生了。
3
宮裡傳來消息,葉貴妃病重,危在旦夕。
成日流連在蓮香樓的嚴尋千不用人叫,連衣服都沒穿整齊便跑回了長平侯府。
傳消息那人說,葉朝雨這病來得又兇又急,太醫院那群醫官熬禿了腦袋,也隻能勉強吊住她的命。
「太醫說,為今之計,隻有一種仙草能救娘娘的命。」
在某本古籍中曾有記載,在南山以南有座人跡罕至的羅浮山,山中有絕崖千丈,崖下有種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
如今想救葉朝雨,隻有靠這仙草。
可這羅浮山危機四伏,一般人去了也隻是送死。
而大齊前幾年戰事頻發國庫不算充盈,若為貴妃的病勞民傷財,怕是也無人應允。
嚴尋千一聽這話便坐不住了,當即便要回屋收拾行囊,前去採藥。
但他自從三年前便再也沒碰過劍,有命去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
何況科考在前,侯府自然不肯放他離京。
這麼鬧了一通,嚴尋千竟然開始絕食,以死相逼。
百般無奈下,侯夫人求上了我,抹著眼淚求我去勸勸嚴尋千。
4
侯夫人與我娘曾是手帕交,我爹娘死後,侯夫人更是沒少幫襯我。
我可以不管嚴尋千死活,卻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我隻好去見了嚴尋千。
青年面朝裡側臥在床榻上,烏黑的長發灑了滿榻,隻露出一點雪白的脖頸。
嚴尋千的外貌無疑是極佳的,即便是背影也無可挑剔。
再加上他如今因為擔憂心上人,更添幾分脆弱易碎的美感,無論讓任何人來看,恐怕都會為之動容。
如果我不是他未婚妻的話,我估計也會動容吧。
「嚴尋千。」我叫他。
本來聽見開門聲也不動一下的人,瞬間翻身而起。
他故作冷淡地斜了我一眼:「你那天有膽子不等我,現在還來找我幹什麼?」
「我也不想來,但侯夫人堅持。她怕你餓死自己,讓我來勸勸你。」
我是實話實說。
誰知嚴尋千不知哪根筋搭錯,倏地扭頭瞪著我,語帶憤恨:
「知道我娘向著你,你不必專程提醒我!」
「三年前你和我娘給我下藥,害得我錯失良機,此生都沒有機會追求所愛。」
「如今你是想再害朝雨一次,讓我眼睜睜看著她赴死嗎?!」
三年來,嚴尋千因為這事指責過我無數次。
無論我怎麼解釋自己對此並不知情,他都堅持認為是我在背後搗鬼。
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無論經歷再多次,我還是會覺得刺痛。
憑什麼呢?
就因為我喜歡過他,就要被他一直冤枉,被他一直糟踐嗎?
「我沒有錯,藥不是我下的,我不欠你的。」
我一字一頓地重復:「嚴尋千,我不欠你的。」
5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本來是要走的。
侯夫人要我勸他,我勸過了,他自己鑽牛角尖我也沒辦法。
可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嚴尋千突然眼睛一轉,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娘不讓我去,」他語氣激動,「但你可以去啊!」
爹娘死後,將軍府由我二叔家掌權,他們雖然不曾虧待我,但平日對我也是刻意忽視居多。
我若想離京,那還真是說走就能走。
可我的命不是命嗎?
他想討好心上人,憑什麼要我去拿命取藥?
我冷笑一聲,剛要拒絕,便聽嚴尋千道:
「隻要你能取到藥,我可以考慮履行婚約。」
將軍府和侯府訂的是娃娃親,兩家本來門當戶對,我和嚴尋千也是青梅竹馬,當時沒人覺得這門婚事不是天作之合。
可本該在我十五歲完成的婚約,卻被嚴尋千以各種借口拖到了如今。
而就在我徹底放下,打算主動提出解除婚約的時候,他卻為了一株草藥,高高在上地,以施舍的語氣通知我。
他願意為了他的心上人犧牲自己,願意娶我這個粗鄙的武將之女,隻為換得心上人康健。
真是夠了。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我問他:「定親的信物在哪?」
我這就去砸碎了它。
嚴尋千卻開始拿喬,半點不肯透露,隻說:
「你管我放在了哪。想要的話,拿仙草來換。」
我深吸一口氣。
「好,我去。」
沒有他預料中的死纏爛打,也沒有半分吵鬧或質問。
我答應得太過爽快,以至於嚴尋千反倒愣住了。
於是他慣愛說的,那些稱得上尖酸刻薄的威脅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他一時哽住,最後隻能看看我,硬擠出來了一句:
「你聽話,等你回來我們就成婚。」
我輕笑一聲。
「不必,既然不喜歡了,何必再彼此蹉跎。」
我起身離開,嚴尋千好似沒回過神來,沒來得及阻攔。
直到我關上門那刻,他有些發悶的聲音才透過門縫傳出來——
「嘴硬什麼,要是我當真了,哭的還不是你。」
不會的。
嚴尋千,我再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了。
6
我和嚴尋千,真的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小時候他弱不禁風,我壯得像牛,大人們覺得我倆還挺互補,幹脆定下了這門娃娃親。
他小時雖然孱弱了些,卻是個十足的好哥哥。
除了愛呷醋,不許我和我爹其他徒弟說話,他幾乎沒有缺點。
而我從小皮實,還沒有刀高的時候,便開始習武,因此沒少鬧出亂子。
十歲那年,我在街上追小偷,結果太過莽撞,差點被小偷和同伙拐走賣掉。
事後我死活不認錯,我爹也不是什麼愛講道理的,直接給我扔屋裡罰禁閉去了。
我一邊蹲在角落抹眼淚,一邊暗暗發誓要餓死自己,讓我爹娘後悔!
毒誓立下沒多久,我就餓了。
就在這時,窗子被人用柑橘砸開,幾個圓滾滾的橘子咕嚕到了我面前。
直到我抹掉眼淚,吃完橘子,嚴尋千才踩著石頭趴到了窗口上。
「謝柳妹妹,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別哭了,我帶你去夜市玩好不好?」
那天我才突然意識到,小時候需要被我護在身後的嚴尋千,原來已經長大了。
後來我爹出徵邊塞,留在了戰場上沒能回來,我娘沒多久也隨之而去。
一朝天翻地覆,我從將軍府的嫡小姐,變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
那一年我十二歲,嚴尋千聞訊趕來,把我護在懷裡,擋開了所有不懷好意的人。
同樣十二歲的嚴尋千向我保證:「謝柳妹妹,你不要難過。以後我娘就是你娘,我來做你的家人。」
「等到我不用踩石頭,就能夠到你窗子那天,我必八抬大轎接你回家。」
我信了。
我就這麼一直等啊等啊。
等到他年紀到了,入了國子監求學。
等到他被同窗開玩笑,開始對我不似普通閨閣女子的性子逐漸不喜。
等到他在宮宴上,對葉閣老的女兒葉朝雨一見鍾情。
可葉家的女兒,注定是要入宮為後為妃的。
嚴尋千年輕氣盛,被有心人撺掇了兩句,便要棄文從武上戰場去博功名。
他以為隻要有軍功,就能向聖上討個恩典,求娶葉朝雨。
可他怎麼不想想,軍功豈是他一個隻學過幾年花拳繡腿的公子哥能拿到的,戰場上危機四伏,我爹都留在了那兒,他又憑什麼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