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你他媽的還狗叫什麼？！」

「哗」的一下，早已憋不住的同學們瞬間炸開了鍋。

掀菜盆的掀菜盆，推桌子的推桌子。

我們體委還跳到臺上，大喊：「這幫狗日的不把學生當人看，這種鳥氣，我受夠了！」

此言一出，響應甚眾。

很多個本來不是我們班的同學，也都站起來，抓起菜盤往窗口扔。

打飯窗口馬上就被砸個稀巴爛。

本來就是荷爾蒙暴動的年紀，再加上積怨已久。

所有新仇舊恨，都在這一刻爆發了！

幾個平時對我們橫眉冷對的打飯阿姨，哪裡敢抵擋憤怒的人群。

馬上腳底抹油，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們勢如破竹，很快佔領了食堂。

摔鍋丟盆，扔碗砸灶。

形勢一片大好。

那胖子被我一巴掌蓋翻，也是發了狂。

紅著臉怒罵，要搞死我，要我全家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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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著他的領子，對著他的肥臉就是左右開弓。

十六歲的我，無論體力還是智商都處在巔峰期。

身體裡流的都不是血了，而是腎上腺素。

渾身的力氣使不完，打得他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他打不過我，就罵得更厲害、更髒。

我嫌他吵，隨手抓起了一把不知道是什麼菜，往他嘴裡塞。

他不肯吃，我就雙手按著，給硬塞下去。

「你們自己做的飯都不肯吃，你怎麼好意思給我們吃？」

那胖子摳嗓子，全吐了出來。

這下我更好奇，他們做的飯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時，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頭，看到體委和班長，抬著大湯鍋跑過來，示意我讓開。

我站起來，他倆一下給胖子扣裡面了。

「死胖子，早看你不爽了！」

班長拿著飯勺，在外面用力地敲。

「讓你裝逼，校長親戚了不起？！

「放點小菜跟要你命似的，摳了吧搜的！

「你不是挺能嗎？讓你的校長爹來救你啊！」

……

這胖子平時不當人，現在報應全來了。

我們剛把鍋拿開，數不清的菜葉子就從四面八方朝他砸過來。

要不是我反應快，就差點被誤傷。

胖子終於知道惹了眾怒，連罵我們都不敢了。

趴在地上抱著頭求饒。

8

學校那邊的反應也很快。

十多個保安衝進食堂，舉著喇叭大喊住手。

幾個校領導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為首的就是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

說到底，學生們還是怕校長的。

紛紛停下了手腳。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那胖子看見了校長，就像看見了主人。

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哭著喊：「造反了，他們造反了！」

看著渾身爛菜葉的胖子，校長皺了皺眉，不自覺地後退半步：「怎麼回事，誰帶的頭？站出來！」

我早就做好了轉學的準備，馬上舉起了手：「我幹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校長瞪著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平靜道：「知道，我在捍衛我吃飯的權利。」

「什麼？」

我在角落裡，找到一份還沒被打飯的菜盤。

盛了一勺騷臭的鴨肉，遞到校長面前：

「他平時就給我們吃這個，這是人吃的嗎？」

校長心知肚明，看都不看，又擺出那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所以你就造反嗎？我平時講話你都當耳旁風了？！這點苦你都吃不了，你以後進入社會，你能幹什麼？！」

我笑：「我能幹校長啊，把苦都讓學生吃，錢都讓自己賺。」

校長被我氣得直發抖：「好好好，很好，你哪個班的？班主任是誰？」

我懶得理他，胖子插嘴道：「我知道他班主任是誰，我今天中午才教訓過。」

說著，他們就聯系老班。

我說：「他們不做人飯，我就砸了食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幹的，我退學就是了，關我班主任什麼事？」

「你還挺愛護你們班主任嘛。」校長冷笑，「我是真好奇，是哪個名師教出來你這個高徒。」

老班很快被叫來。

「周老師，你看看你學生幹的好事。」

老班被這滿地的狼藉嚇了一跳，拉著我小聲問：「怎麼了，你們幹什麼了？」

我說：「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幹的，和別人沒關系，要罰就罰我一個。」

校長不接我的話，對老班說：「周老師，你們班的學生好威風啊，今天砸食堂，明天是不是要砸學校！」

老班說：「這裡面肯定有誤會，他們都不是壞孩子，一定事出有因。」

「哼哼，事出有因。好一個事出有因！」校長冷笑，「那以後把校長辦公室砸了，是不是也能說事出有因？」

「周老師，你是老教師了，我平時很敬重你。」他陰惻惻道，「你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可不要在這個時候犯糊塗啊，你說，你的學生幹出這種事，要怎麼罰？」

他果然會拿這些事威脅老班。

我不想讓老班難住，上前一步：「你真能嘰嘰歪歪，我退學就是了，你個老東西在這裡狗叫個不停，煩死了！」

校長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周老師，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學生！」

一直低頭道歉的老班，忽然挺起胸膛，直視著校長的臉，緩慢又堅定地道：「我覺得他說得沒錯。」

「什麼？！」

「哦哦，我不是指他說你狗叫這件事……哦哦，我不是這個意思……校長，民以食為天，尤其是還在長身體的年紀，不讓孩子們好好吃飯，確實是一件很過分的事情。」

班主任指著胖子：「你也看到了，他們做的菜實在是太難吃了，說句粗魯的話，給狗狗都不吃，所以大家有情緒，很正常嘛！」

我點頭附和：「對，剛才給校長，校長都不吃。」

大家笑成一片。

9

「好呀好呀。」校長狠狠點頭，「你這個班主任當到頭了，你們這些差生，一個都別想跑，還有誰，都站出來，我讓你們家長接回去，都不要念了！」

「還有我！」

話音剛落，班長就舉起了手：「作為一校之長，任人唯親，不分黑白，連最起碼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這種學校，還有什麼好待的？

「那我也走。」

體委跟著舉起了手：「你們兩個狼狽為奸，一丘之貉！」

「那個字念貉。」班長小聲提醒。

體委說：「反正我也準備復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還有我！」

這次舉手的哥們，不是我們班的。

他言簡意赅：「吃的都不如我家狗，還讀你媽的書！」

「還有我！」

「還有我！」

……

更多的手齊刷刷地舉了起來，一眼望不到頭。

這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好像來到了一方戰場。

黑雲壓城，刀戟成林。

傳說中不可戰勝的大魔王兵臨城下。

弱小的我們手牽手結成人牆。

齊聲高呼：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

大家的臉上洋溢著或興奮或憤怒的神色。

與之相比，校長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

沉默了半天，最後指著我們幾個最先站出來的人說：「現在就讓你們家長把你們領回去！」

他不敢讓這麼多學生停課。

也對，要是真敢這麼幹，他這個校長也當到頭了。

10

我爸媽第一個到場。

還沒看到人，大老遠就聽到我爸的大嗓門：「小兔崽子，聽說你打架了？打贏了沒？」

我媽吼他：「能不能有點正形？」

接著，我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陣風似的刮過來。

抓著我的肩膀，來回打量：「贏了沒？有沒有受傷？」

從小我爸就教育我說，要是別人欺負你，你就打回去，好漢不能吃眼前虧。

我搖了搖頭，我爸松了口氣的同時，光速變臉。

一邊解褲帶，一邊指著我說：「臭小子，讓你讀書，你敢給我打架？你有沒有心思放學習上？」

這個前搖我太熟了，眼看著一頓打跑不了。

老班擋在了我面前：「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孩子。」

我爸眨了眨眼：「哦對，還沒問清楚什麼事。怎麼了，老師，他幹嘛了？早戀了？逃課了？還是和人鬥毆了？算了，肯定沒啥好事，先打一頓肯定錯不了……你給我過來！」

這話密得，老班愣是一句嘴沒插進去。

這時，校長咳嗽了兩聲。

我爸回頭看他一眼，沒當回事，又準備修理我。

他根本不認識校長。

老班說：「是學校做的菜太難吃了，孩子們吃不下去，就提了點意見，結果……」

老班看著滿地狼藉。

我爸看著腳下，愣了片刻，叫出聲來：「臥槽，你把食堂砸了？！你是不是找死啊，三天不打，你是上房揭瓦，給我滾過來，看我不扒掉你一層皮！」

我一邊躲一邊說：「爸，真的太難吃了！」

「能有多難吃？我看你就是找借口，過來！」

校長又咳嗽了兩聲，本來我爸捉不到我就煩，回頭吼他：「你哪個家長啊，沒看到我在教育小孩嗎？吵死個人！」

胖子說：「這是校長。」

我媽：「……」

我爸：「……校長先生，你是不是身體不好呀，最近感冒了吧，嗓子有點幹哈，我老家有偏方，回頭我給你送過來……」

校長冷冷地看著他：「別了，你們家的禮，我可受不起，這次叫你們來，就是讓你們把貴公子帶回家，令擇高校吧，我們廟小容不下這尊大神！」

我爸終於抓住了我，使勁按我的頭：「快給校長道歉！」

我媽賠笑道：「這裡的東西，我家都會賠，實在是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校長抬起一隻手，打斷了我媽的話。

我梗著脖子：「我不道歉，他給我們吃垃圾，我憑什麼道歉！」

「你再頂嘴？！」

我媽這時起了疑心：「到底有多難吃啊，能比你爸喂你的麸皮難吃？」

之前，我給校長舀過一勺鴨肉，就放在旁邊，於是順手拿起來：「你看嘛！」

我爸媽沒防備，齊齊 yue 了出來。

「怎麼可能，我一個月交一千的餐標，能給你們吃這個？」

我爸還是有點不信。

之前，我在家裡吐槽過，學校的食堂難吃。

但是他隻當我是逃避上學的把戲，連個標點符號都沒信。

我說：「那你們跟我來嘛。」

我帶著他們往食堂裡面走。

胖子和校長一看事情不妙，攔住我說：「眾口難調，飯菜不合胃口，不是打砸的理由……」

此時，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家長，聞言也道：「那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是食堂的問題，還是學生的問題。」

他倆還想狡辯。

但體委和班長兩人，已經一人扛著一盤菜，吭哧吭哧地跑過來了。

一盤是黑乎乎，做得像水泥的茄子。

一盤是青椒炒豆皮，青椒發黑，其上蟲洞清晰可見。

「這……這和泔水桶有什麼區別？」

我爸皺著眉撥開茄子，一具蒼蠅屍體，重見光明。

絕殺。

「區別就是這個不是用桶裝的。」我媽冷笑。

胖子連忙出來解釋：「這是極個別事件……再怎麼說，他們浪費糧食也是不對的！」

「你誰啊？」

「我是食堂經理。」

「你好意思說孩子浪費糧食？」我爸氣得額頭青筋直跳，「你把菜做成這樣，才是褻瀆糧食！」

「這還不如你爸喂你的麸皮呢！」我媽也氣壞了，「媽的你就給我家孩子吃這些？」

「也難怪孩子造反，這誰能吃得下？！」

「都二十一世紀了，還能短小孩一口吃的！簡直荒唐，荒唐！」

家長們群情激奮。

要說之前，大家還顧忌自己小孩被穿小鞋，區別對待的話。

現在就已經完全不在乎了——連最基本的吃飯都吃不好，還指望你能怎麼厚待學生？

11

忽然，體委大喊一聲：「媽，我餓！」

這個一米八三的黑皮壯漢，彎腰抱著他媽媽，嚎啕大哭：「我在這裡吃不飽，睡不好，每天都好想回家，想吃你做的紅燒肉，天天做夢都在流口水，我真的好餓，媽媽！」

這一聲，喚醒了在場所有媽媽的母愛。

我媽眼睛當場就紅了。

於是，我們有樣學樣，紛紛和父母痛訴其難。

一時間，整個食堂都回蕩著充滿苦情的叫喊：

「媽，我餓！！！！」

這下，家長們更加激動了。

把校長圍了起來，要他給個說法。

那胖子眼看情形不對，準備偷拍。

我指著他說：「爸，就是他強迫我們吃這些，還打我！」

我爸衝過去就是一腳：「你打我兒子？！」

胖子滑出一米多遠。

然後，我爸騎上去，對著他的臉就是左右開弓。

不愧是我親爹，我們連打人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其他家長反應過來，也紛紛圍上去，左一拳右一腳。

……

再說回校長這邊。

他還是硬撐著說：「這都是為了培養學生吃苦耐勞的品德，太嬌生慣養，總歸是不好的……」

一個家長說：「你放屁，這叫吃苦？這明明是吃屎！」

一時間，敵我難分。

另一個家長說：「這裡面的貓膩，恐怕不是一個吃苦能解釋的吧……這樣，你把食堂流水公示出來，媽的，我就不信了，一個月一千的餐標，就吃這些能花得完？！」

「對，要查流水，不然我就去教育局舉報！」

一聽教育局, 校長的臉色明顯變了。

再也沒有之前趾高氣揚的模樣，雙手合十, 不斷地鞠躬：「不好意思, 各位學生家長，是我監管不嚴, 我檢討，我現在就把他開了, 以後食堂換人, 我定期抽檢，我保證, 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我那個時候年紀小，不知道原來教育局這麼管用。

早知道，我早寫信舉報了。

真是知識改變命運。

「哼哼, 現在保證，你早幹嘛去了？」我媽冷笑, 「不是說要吃苦嗎？好啊，你來帶頭！把這些吃了，我再考慮原不原諒你！」

體委手疾眼快，當場端了一碗灰撲撲的米飯，遞了過去。

「怎麼是這個顏色？」我小聲問。

「特意從地上掃的。」他說, 「他也配吃鍋裡的？」

校長面露猶豫。

家長們拍桌子：「快吃！吃啊！」

校長顫巍巍地夾了一塊豆皮, 幹笑：「其實, 這做得也不錯哈，比我讀書時的條件好多了。」

「別廢話了！」

校長一咬牙, 一閉眼，一口下去。

嚼嚼嚼嚼。

嚼不爛。

怎麼回事？

他吐出來一看，是抹布！

學生們笑成一團：

「你也有今天！」

結局：

家長們聯名向教育局舉報。

然後上面的領導高度重視，成立了調查組。

查出來校長以權謀私屬實, 直接撸了他的職位，還進去了。

那個胖子則因為衛生條件不達標, 賄賂、做假賬等, 被頂格處罰。

後來，新校長到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改食堂。

他把每個窗口, 承包給不同的經銷商。

我開開心心地吃了半個多月，毫無怨言。

「完學」還會不定期地調研，讓學生們選出最不滿意的窗口。

一旦連續兩次中標, 就會淘汰。

這一舉措, 大大改進了我們的伙食。

我最喜歡食堂一樓的粵菜。

價格實惠，風味俱佳。

前五十名免費送龜苓膏。

打飯阿姨服務熱情，不手抖。

每次看到我還會喊靚仔。

唯一遺憾的是, 老班的小灶沒了用武之地。

但是經此一事，我們班空前團結。

即使畢業十多年了，大家還會時不時在班群聊天。

每年都會有一批人重返母校, 找老班吃飯聊天。

去年, 我和班長體委一起回去過。

老班說我們這一屆, 是他帶過最勇敢的一屆。

現在學弟學妹們之間，還口口相傳著一句話：

學長學姐們走後，他們給我們修食堂, 提高我們的待遇，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而是因為學長學姐們來過。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