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顧雪嵐疲倦地嘆了口氣,正打算收手,手機屏幕卻陡然間亮了。
-謝老板,我這幾天思前想後,我覺得這事還是得跟你媽說一下,你這樣裝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高考打算怎麼整……
周大雷盤腿坐在沙發上,真情實感地發完一封短信,覺得話沒說全,又低著頭在手機屏幕上繼續敲打。
——從小不愛寫作文的雷仔,為了兄弟可以寫他媽的八百字。
自己都被自己感動!
周大雷這幾天過得苦不堪言,心裡藏著件這麼大的事,打遊戲都走神。
前天去廣貿幫梅姨卸貨,聽梅姨在那邊念叨:“小俞這成績這麼搞的,這次還下降了一名,原來那個年級墊底呢,好好的墊著底,往前竄什麼竄……”
梅姨話說到一半,他手裡那箱貨差點沒拿穩。
周大雷低著頭打完,點了發送。
-咱就是成績好!藏什麼藏,藏個屎,就要讓那個姓鍾的傻逼知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讓他知道什麼叫閉著眼睛也能上清華北大!
-
謝俞還不知道自己出這一趟門,家裡都發生了什麼。
他早上醒過來就被賀朝壓著弄了一通,躲得過醉酒躲不過晨勃,謝俞大腦一片空白,高潮後,賀朝咬著他的唇,問:“爽完是不是該到我了,用腿?”
謝俞懷疑這人是不是想試這招想了很久了。
賀朝動作沒輕沒重,謝俞紅著眼眶被他咬得‘嘶’了聲,手抓著身下的床單,隱隱從嘴裡嘗到一點血腥味。
賀朝的手探下去,低聲問:“回去怎麼解釋?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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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舔了舔嘴角上傷口,說:“打架。”
“床上打架?”
“……”
謝俞沒把這次夜不歸宿當回事,結果從剛到鍾宅門口,還沒換鞋,就看到阿芳表情不太對勁。
阿芳張張嘴,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搖搖頭沒說話。
謝俞順著她的眼神往客廳看,看到顧女士坐在沙發上——已經臨近中午,她身上還是昨晚那套睡衣。
顧女士很愛打理自己,就算不出門,也不可能大中午還穿成這樣在家裡呆著。
謝俞嘴裡那聲“媽”還沒說出口,顧雪嵐已經站了起來。
顧雪嵐臉色很差,眼裡泛著紅血絲,起身的時候甚至僵硬地、不用手撐著椅背都站不穩。謝俞目光觸在她手裡緊握的手機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跳還是倏然間漏了一拍。
緊接著手機屏幕亮起。
短信預覽欄裡赫然是周大雷發過來的幾條短信。
顧雪嵐一字一句地,聲音近乎嘶啞,厲聲問他:“這什麼——你說話,這是什麼!”
第九十章
謝俞腦子裡‘轟’地一下, 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炸開。
緊接著渾身血液一點點凝結。
他手機設了密碼鎖, 周大雷發的那些短信擠在一起佔了大半個鎖屏界面, 雖然沒有全部顯示,但幾條短信內容東平西湊湊起來,還是能看出大致意思。
……
“大雷他, ”謝俞手指緩緩曲起,握成拳,下意識選擇把這件事繼續瞞下去, “他開玩笑的, 沒這回事。”
顧雪嵐一整晚沒睡,從半夜呆坐到中午。其實她已經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好像很漫長,但又沒那麼漫長, 隻看到外邊的天逐漸亮了起來。
謝俞話音剛落,正想再硬著頭皮補上一句“你別多想”, 就聽顧雪嵐又問:“那是怎麼回事。”
她說話的時候喉嚨發幹,氣勢跟第一聲問話不同,呈現出一種情緒劇烈起伏過後、不太自然的沉靜, 一句話卡在嘴邊, 緩了幾秒才說出口。
“——你還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謝俞看到她這個反應,猜到周大雷估計也不想地直接把他給賣了。
剛才腦子太亂,忘了考慮這一層。按照周大雷的性子,要真追到他跟前問,立馬變慌, 根本藏不住事。
面對顧女士的質問,謝俞沉默一會兒,沒有回答。
周大雷確實沒想過自己這幾條短信,誤打誤撞地,就把事情直接捅了個底朝天。
昨晚他洋洋灑灑地發完,正打算扔下手機睡覺,嵐姨一通電話驚得他差點卷著鋪蓋從床上摔下去。
顧雪嵐沒問幾句,他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個遍。
“這事我也才知道不久,謝老板不讓我說,但我憋著難受,”周大雷邊說邊推開窗戶透氣,又說,“……嵐姨,他就是想讓你在鍾家過得好一點,少幾個人逼逼那些糟心事。”
鍾氏集團是A市赫赫有名的家族企業。
顧雪嵐嫁過去之後,這個重組家庭就顯得尤為尷尬,鍾太太的位置不好坐,更何況家裡頭還有一個不鬧點事就不舒坦的鍾傑。
謝俞平時悶聲不響,看上去一副“懶得管你”的樣子。
顧雪嵐總以為他還小,這些壓力她擔著就行,沒想到周圍人怎麼說的、怎麼看的……原來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顧雪嵐回想到這裡,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想抬手把肩上那件外套往上拉,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
腦海裡空白一瞬,強烈的脫力以及失重感席卷而來。
她最後一點僅存的印象,是聽到謝俞慌亂地喊了一聲“媽——”。
周遭是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顧雪嵐暈倒後,鍾家亂成一團。
家庭醫生拿著藥箱從二樓下來,邊走邊叮囑:“還是那個毛病,都跟你們說了多注意著點,怎麼不當心呢。平時多注意休息,不能操勞……好好調養。”
謝俞還在發愣。
阿芳把家庭醫生送出去,往回走的時候沒忍住,站在主臥門口輕聲說:“太太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大好,你平時總在學校可能不知道,前幾個月還去了趟醫院……她昨晚一宿沒睡,就坐在樓下等你。”
阿芳話說到這,嘆了口氣:“不管發生什麼事,有話好好說。”
謝俞坐在顧女士床邊,樓下那些聲音逐漸變得遙遠。腦子裡沒別的想法,隻覺得自己混蛋。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
-
顧雪嵐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阿芳正好在房裡收拾東西,見她醒了,連忙挑幾句好話說:“二少在廚房給你燉湯呢。擔心得不行,讓他下樓吃飯他都不去,有什麼事就好好說……挺懂事的一孩子。”
謝俞在廚房裡忙活了有一陣。
切食材的時候周大雷正好打電話過來,電話接通的瞬間,周大雷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面“砰”的一下。
手起刀落。
刀砍在砧板上,一聲悶響。
周大雷吞了口口水:“……謝、謝老板?”
謝俞沒說話,又砍下去一刀。
周大雷縮縮脖子,繼續為自己做臨死前的辯白,爭取死緩:“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人生真是充滿意外和驚喜。昨天晚上我本來在打遊戲,對面那隊真的菜,然後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好兄弟——”
“行了。”
謝俞放下刀,看時間差不多,熱氣滾上來,把剛才切好的食材往鍋裡倒:“這事跟你沒關系。”
周大雷以為按照謝俞這個爛脾氣,自己最多也就能爭取多活個兩天,沒想到直接無罪釋放。
周大雷得了便宜,還覺得哪裡不太舒服:“啊?你確定不跟我算算賬?”
“算個屁的賬,”謝俞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就那麼想我跟你算賬,你有病?”
他還沒那麼是非不分。
這事再怎麼說,也怪不到周大雷頭上。
“那嵐姨現在怎麼樣,”周大雷問,“沒事吧,身體可得當心點。”
掛了電話,謝俞看著從鍋裡不斷滾上來的熱氣,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冒出來賀朝當初在教室裡對他說的那句‘用自己方式對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想到這,又低頭在聯系人列表裡找到‘賀朝’兩個字。
打了很多話,最後悉數刪掉,隻留下一個字。
-哥。
這鍋湯燉了大半天。
等謝俞把湯端上樓的時候,顧雪嵐已經靠著靠枕,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與其說是生謝俞的氣,她更多的是氣自己。
這幾年她跟謝俞的溝通變得少之又少。
她能感覺到,這個孩子,正在一點點學會獨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幫忙,也……離她越來越遠。
“媽。”謝俞想說‘對不起’但這三個字,就跟‘我愛你’一樣,對越親近的人反而越難說出口。
顧雪嵐看著他,既沒繼續質問,也沒有苛責。
她把那碗湯接過來,沉默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我也希望你過得好,”喝了幾口,顧雪嵐低著頭看著碗裡幾顆紅棗,眼角悄悄湿了一片,低聲說,“隻要你過得好。”
“在黑水街的時候,我就成天想,想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不說過上多優渥的生活,起碼不愁吃穿。”
“我沒想過……”
顧雪嵐說到這,頓了頓:“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我不是什麼鍾太太。”
謝俞不動聲色地仰了仰頭,眼眶明顯泛紅。
他從小脾氣就硬,不管遇到什麼事,從來不會掉眼淚,現在眼裡無法控制地湿著、覺得不太適應,也有點丟人,仰頭把那股湿熱倒回去,又喊了她一聲:“媽。”
顧雪嵐抬眼看他。
謝俞又問:“你喜歡清華還是北大?”
顧雪嵐回想起以前謝俞拿來嗆她的那句‘你看我考個清華還是北大’,她把碗隨手放在邊上,抬手抹了抹眼角,被他逗笑了:“……都行,隻要你自己喜歡,什麼學校都行。”
賀朝假期偶爾會去圖書館裡泡一會兒,手機調設成靜音模式,等合上書,撈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看到謝俞發過來的那句“哥”。
避免在圖書館裡吵到別人,賀朝把書還了回去,邊撥電話邊往圖書館外面走:“怎麼了?”
然後他就聽到謝俞說:“哥,下次比誰考第一。”
賀朝正想問“倒數第一”?
謝俞又說:“正數的。”
賀朝從側門走出去,聽到這三個字,又停了腳步,他知道小朋友想考正數第一意味著什麼,都裝了那麼久,現在說要考第一,隻剩下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