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娅！你怎麼回事？一聲不吭就跑了，你跑哪裡去了？！」
「你當真是不管爸媽死活了是嗎？」
「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你冷靜兩天就趕緊回來，不然……」
「哥。」
我擦了擦眼淚，平靜地開口打斷他。
「我對你也很失望，對爸媽也是。你們所有人都逼我，爸媽不拿我當女兒，你不拿我當妹妹。」
「你們眼裡隻有心心，王明川也不肯放過我……人活著，真挺累的。」
我哥還想說什麼，電話被掛斷了。
一周多以後，我在嫂子同學的幫助下，找到了新的工作，租好了房子，在深圳安頓了下來。
這段時間，爸媽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我爸倒是發了幾條微信，我沒回復，那邊也就再也沒了消息。
老兩口大概以為我隻是還在怄氣吧。
我哥竟也沒再找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嫂子勸住了。
深圳的日子很平靜，也很自由。
嫂子告訴我，王明川放出來以後到處找我的消息。
「他的手指接回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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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接回去了，隻是以後就不如原來靈活了，還是有點影響吧……」
「沒殘廢就好。」
我對王明川早就沒了感情，他手沒殘廢，我也就不算欠他。
我媽始終認為我不肯和徐舟結婚是還想著王明川。
真是可笑，難道我隻能從這兩個男人中選嗎？
一個涼薄自私的偽君子，一個衝動易怒的躁鬱狂。
難道我就隻配這種人嗎？
時間一晃而過，我媽定好的要將我「送」給徐家的日子就快到了。
我遲遲沒有回去。
我媽終於急了，開始用電話和微信對我狂轟濫炸。
我沒接過她的電話。
但語音和信息我每一條都看了、聽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媽氣急敗壞。
「林娅，你鬧完了就趕緊回來！」
「心心要是回不來，你媽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你怎麼這麼自私，隻想著你自己！要是換了你姐和你哥，早答應了。隻有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寧願逼死爹媽也不肯做點犧牲……」
「我當初就不該生你！你就是個討債鬼，討你親媽的命！」
我一條也沒回復過。
後來，大概是逐漸意識到我是真的鐵了心不回去。
我媽口氣變軟，又開始打親情牌，苦苦哀求我。
「娅娅，你真的不要爸媽了嗎？」
「孩子，媽求你了，可憐可憐我跟你爸，回來吧……」
「媽知道你委屈，媽答應你，過五年，就五年，等心心八歲了就能選跟誰過，到時候媽就讓你和徐舟離婚……」
……
我媽心裡，已逝的姐姐留下的孩子始終比我這個活著的女兒更有分量。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真是太復雜了，我應付不了。
我沒拉黑我媽。
隨她去吧。
9
我始終沒有露面。
嫂子也沒透露有關我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我爸媽最後是如何跟徐家人交涉的，我沒問，嫂子也閉口不提。
直到半個多月後的一個周末，嫂子很著急地打了電話給我。
「娅娅，對不起，你哥偷偷翻了我手機，知道你在深圳，已經坐飛機過來找你了。」
「我也準備馬上趕過來。我知道你不想見他，我一定把他弄回去，我……」
「沒關系嫂子，我哥來就來吧，跟他見一面也好。有些事，是應該講清楚的。」
我約了哥嫂見面。
我哥很激動，眼眶都紅了，差點落淚，語無倫次。
我問他逼婚的事情怎麼解決的，他告訴我因為徐家人粗心大意，心心太想我爸媽偷偷跑出來迷了路，第二天才被警察找到。
兩家人在派出所吵了起來，嫂子氣急了，警告徐家人，如果強行帶走孩子斬斷聯系，就讓我爸媽去姐夫單位鬧，老兩口一把年紀了撕破臉面也不怕什麼。
徐家人用孩子逼婚的事情也被警察嚴厲教育了一頓。
「娅娅，事情都解決了，爸媽也知道錯了，你就原諒他們，跟哥回去吧……」
「所以，最後還是靠嫂子和警察解決的？爸媽什麼也沒做？」
我諷刺地笑了笑。
我爸媽口口聲聲說愛外孫女，卻什麼都不敢做，在徐家人的逼迫下節節退讓，毫無底線。
一口一個我是他們的親女兒，卻從沒想過護著我，隻逼我犧牲自己。
我媽更是可笑。
她脾氣暴躁，在家人面前耀武揚威了一輩子，一貫氣勢洶洶，面對徐家人卻連句狠話都不敢說。
「哥，」我淡淡地開口，「我不會回去的，以後應該都不回去了。爸媽就拜託你和嫂子照顧，我會定期打赡養費的。你回去告訴他們，就當我死了吧。」
「你胡說什麼？！」
我哥沒料到我竟是真的打算斷絕關系，驚愕不已。
「林娅，不要意氣用事！爸媽年紀大了，姐姐去世對他們打擊太大，逼婚一事的確是我們對不起你，但我們也有苦衷，你不能……」
「你知道爸媽其實不怎麼喜歡我吧？」
我笑著問他。
「什麼？」
我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
「在爸媽心中，你和姐姐的分量重若泰山，而我的分量輕如鴻毛，姐姐不在了她的位置就由心心取而代之。」
他正欲反駁，嫂子衝他搖了搖頭。
我問他：「哥，你還記得我改過名字吧？上初中前我的名字是亞洲的亞。」
不知道我為什麼提改名字的事，他很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諷刺一笑。
「姐姐叫林瓊，瓊是一種美玉，更有精致美好之意。你叫林溢，取自才華橫溢。」
「而我原本的名字，林亞，這個亞字表示次之，次一等。」
「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我親耳聽到媽跟別人這麼解釋我們三個的名字。她說我什麼都不如姐姐，就不必取什麼美好精妙的詞了，就用這個亞字就行了，表示次之，也就是不如姐姐的意思。」
我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哥，你現在還覺得爸媽對我們三個是一樣的嗎？」
嫂子從沒聽過我說這些，此刻眼眶微紅，探身過來抱了抱我。
我回給嫂子一個微笑，內心很平靜。
「所以我上初中的時候撒潑打滾地要改名字。其實現在這個娅字我也不喜歡，但隻要不是亞洲的亞，不再是不如姐姐的意思，那其他隨便哪個字都可以。」
我哥無言以對，臉色有幾分難堪和心疼。
他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從包裡掏出一張卡放進我哥手裡。
「這張卡裡的錢是我工作這幾年的所有積蓄，拿回去給爸媽，以後每月會有固定金額的一筆錢打進去。」
「他們的生養之恩，我隻能用這種方式回報了。其他的，就別強求了吧……」
臨走時，我告誡我哥，不要告訴爸媽我在哪裡。
「讓他們別找我，你也不要再來。否則，我明天就去香港，出國，徹底消失。」
10
不知道嫂子用了什麼辦法，總之，我哥的確守口如瓶，沒有透露我的消息。
我猜，他大概認為我總有一天會釋懷，還會回家，所以不敢再逼我，怕我徹底消失吧。
我甚至有意識地減少了和嫂子的聯系。
直到五年後的一天，我又接到了我哥打來的電話。
這五年我沒換過號碼，但我哥再沒有打來過，隻偶爾有微信發過來，我很少回復。
所以看到屏幕上顯示他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感覺到一定出了什麼事。
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接了。
電話剛接通，我還未出聲，就聽見我哥破碎的嗚咽：「娅娅，媽走了……我們，我們沒有媽了……」
我很意外。
我離家的時候她氣勢洶洶，怒罵我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怎麼才五年，人就不在了呢？
嫂子接過電話：「娅娅，媽生病有一段時間了，昨晚在醫院走的。葬禮安排在三天後，你考慮一下要不要回來吧……」
我很猶豫，沒有回答。
離家的時候，我曾發過誓，這輩子都不再回去。
我哥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啞著嗓子嘶吼：「回來，必須回來！林娅，就算媽再怎麼對不起你，你也是她生養的親女兒！人都走了，連送她最後一程你都不願意，你還是人嗎？！」
我心亂如麻。
「嫂子，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掛斷電話，我思緒翻飛。
和我媽之間那些林林總總的過往在我眼前一一閃現。
其實我媽並不算是一個很差的母親，雖然偏心，但也沒虐待過我。
我們也曾有過一些溫情脈脈的母女時光。
可五年前的事，實在傷我至深。
我不再相信任何感情，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
那個家裡，如果還有最後一點能讓我牽掛的，也隻有我嫂子了。
家，於我而言是已經丟失很久的東西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找回。
我點開手機裡一個隱藏很深的文件夾。
裡面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
這是哥嫂結婚那年，全家人一起拍的。
姐姐和姐夫抱著一歲多的心心站在左側。
新婚燕爾的我哥嫂互相摟住對方，站在右側。
爸媽坐在最前面，緊握著對方的雙手。
我站在爸媽後面，照片的最中間，兩手分別搭在他們肩上。
對著鏡頭，所有人都笑得很燦爛。
這張照片裡, 我看起來真像一個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啊……
一滴淚砸在手機上，模糊了屏幕。
我輕輕抹去痕跡, 摸了摸照片上我媽的臉。
「媽, 再見！」
尾聲。
我最終還是沒有回去, 轉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到五年前我哥帶回去的那張卡裡。
葬禮過後, 哥嫂來深圳找了我一趟。
嫂子偷偷告訴我, 我哥原本很生氣我沒回去的事，甚至想帶親戚來深圳把我綁回去, 被我爸勸住了。
我們兄妹大概都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對方，相顧無言。
嫂子沉沉地嘆了口氣, 遞給我一個首飾盒。
我打開, 裡面是一支黃金做的鳳簪, 造型華麗、做工精美。
一想到姐姐，我鼻子又開始發酸，趕緊緩了緩情緒。
「往父」「你離家以後，媽其實很想你。最開始她還硬撐, 覺得你隻是生氣遲早要回家, 後來，她也意識到你可能真的不會回去了, 身體就開始不好了。去世之前, 媽已經在醫院住了挺長時間了。」
「媽去世那晚, 彌留之際她含著淚在我耳邊念了好幾聲你的名字……」
嫂子擦了擦眼淚, 指了指那隻鳳簪：「這是媽住進醫院之前給你買的, 說要給你當嫁妝，讓你結婚那天戴著，可惜……」
我摩挲著首飾盒, 內心五味雜陳。
這番話對我有所觸動不假，但我離家太久了。
已經割舍的人和事,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
已經斷裂的關系，我也實在不知該如何修復。
三人相對無言, 沉默了許久。
我哥最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避了出去。
我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猶豫地問嫂子：「我是不是太冷血無情了？」
她笑了笑，輕輕搖頭打斷了我。
「娅娅，我比你幸運一些，是獨生女兒。我沒有過你那些經歷, 不可能真正地感同身受, 所以我沒有資格評判你。事實上, 任何人都沒資格評判你。」
「或許在旁人眼中, 五年前那件事並沒有那麼嚴重，不至於導致如今這樣的局面。但你已經做了選擇，那就別管對錯, 也別管別人怎麼看, 人活著，其實不必背負太多的。」
嫂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意味深長地笑了。
「看你現在的樣子, 或許，有時候自私一些也挺好的，對吧？」
我盯著嫂子盛滿笑意的眸子，突然就釋懷了。
人與人之間是要講緣分的。
父母親緣與世間的其他感情也並無不同, 緣分盡了就是盡了，何苦強求。
往前走吧，別回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