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麟他媽已經來了好一會兒，從看到他第一眼開始就哭到現在。你來了以後，可千萬記得別刺激她啊。」

視頻被掛斷後，沈莉茫然地呆坐了許久，才突然如夢初醒般跌跌撞撞的出門打車，去了警局。

隻見我緊閉雙眼躺在冰冷的鐵床上，表情絕望而哀傷。

我的身體上，不僅有被法醫解剖又縫合的長條傷口，還遍布著被無數礁石劃出的可怖傷痕。

許多地方還被海裡的動物啃得坑坑窪窪，看上去十分悽慘。

沈莉瞬間臉色慘白，踉踉跄跄的走上前來，想更靠近我一些。

我媽正守在我邊上，哭得肝腸寸斷。

見她過來，我媽立馬狠狠推開她，無比憎恨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

「你居然還有臉來見他？」

「滾吧！他不會想看見你的，因為都是你害死了他！」

7、

看到我媽一夜白發，我忍不住飄過去，想擦掉她的眼淚。

但我的手隻是虛無的穿過了她。

我怔住。

對啊，我已經死了，以後不能再給她盡孝了。

連給她擦淚這種小事……也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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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端詳著她，愧疚的流下淚水。

「媽，這隻是個意外。我也沒想到……」

沈莉看著我的屍體，無力的解釋道。

我媽眼淚流的更兇了。

「意外？那麼冷的天，那麼高的懸崖，你居然讓他連跳幾十遍！」

「我看你分明是想讓他去死！你怎麼能這麼蛇蠍心腸！」

「可憐我苦命的兒啊……」

沈莉手足無措的過去，想安慰她，卻被她一手拍開。

我媽厭惡的抓住她頭發，逼她低頭去看我那青白的臉龐。

「看啊，好好看看你的丈夫！」

「你怎麼也不願意公開承認、卻願意為你而死的丈夫！」

「當初我就該拼命攔住他，勸他不要和你結婚，或許他現在還能活得好好的。」

「可他說是因為看了你導的一部電影，他才想要去追逐電影夢，去追逐你的……」

「沈莉，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對你好了。」

「因為——你根本不配！」

說完後，我媽就奪門而出，哭聲響徹在整個走廊。

沈莉顫抖著手，想撫摸我的臉，卻又忐忑的縮回了手。

幾秒後，她突然開始大顆大顆的掉眼淚。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

「周麟，你……你怎麼就這麼，輕易死了呢？」

「你怎麼舍得拋下我不管？」

她順著牆壁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可憐的孩子。

我靜靜地看著她，隻覺得很是稀奇。

因為我從未見過她這一面。

她當初即使被韓銘拋棄，也隻是消沉了段時間而已，沒有哭成這樣。

難道她後悔了？

但我已經死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8、

兩個女警走過來，請她去審訊室配合調查。

因為她不僅是我的妻子，還是整個劇組的導演，身份特殊。

沈莉原本不願離開我的屍體，但被強行攙扶走了。

於是，她渾渾噩噩的坐下，回答警方的一個個問題。

問過基礎信息後，警察又問：「你與死者的關系是？」

她顫抖了下，隨即鄭重而清晰地說：「夫妻，我是他的妻子。」

我苦笑起來。

結婚三年以來，她從不讓我對外公開。

那天多次跳崖後我幾近力竭，就去找她低聲懇求。

「莉莉，我今天真的快到極限了，能不能換個替身去跳？」

她卻馬上警惕的環視四周，氣憤地吼我。

「說了多少次，不許在片場叫我莉莉！萬一被別人聽到了怎麼辦？」

「還有……周麟你能不能敬業點，別讓我看不起你！」

可現在，她卻承認了和我是夫妻關系。

難道隻有我死了，她才肯對外承認我們的關系嗎？

我捂著心口處，但竟然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警察的問話還在繼續。

「你為什麼讓他拍了幾十次跳崖？」

沈莉低下頭：「因為我們需要從不同角度取景，以便後期成片。」

「你為什麼不讓其他替身演員輪流做，隻讓他一人反復跳？」

沈莉欲言又止，最後神情痛苦道。

「因為我……是一個追求真實的導演。」

「追求真實的話，不應該是誰的戲份，就讓誰自己去拍嗎？」

她沉默了。

實際上，韓銘中途來過，差點也拍了那個跳崖戲。

就在她冷臉吼我之後。

隻不過，韓銘剛穿上我的護具，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她給急急拉回去了。

當時她臉都白了，一臉後怕的看著他：「韓銘，你跟著他胡鬧什麼？」

韓銘攤開手，任她抖著手撕開身上的護具，目光挑釁的看向我。

「因為他的表情裡隻有害怕，沒有那種不被愛人理解的絕望……」

「所以，我才想著不如自己上場算了。」

「你知道的，隻有我才能為你呈現出最完美的效果。這點，是替身永遠都做不到的。」

他話中有話，含情脈脈的看著她。

他倆早在電影學院那會，就是有名的最佳拍檔、金童玉女。

後來分道揚鑣了一段時間，直至最近又重新開始合作。

韓銘是在諷刺我隻是草根出身，沒有他們之間那種默契。

當時的我因力竭而無比虛弱，正渾身湿漉漉的坐在一旁稍作休息。

聽了他那些話後，我更是臉色慘白。

沈莉卻一眼也沒看我，逃避似的匆匆起身，走向隔壁片場。

「不必了。你還是跟我去那邊拍吧，今天這兩場都得收工。」

「這樣電影就能順利殺青，說不定還能趕上賀歲檔，增加你的曝光率。」

聽了這話後，我隻能苦笑著接過韓銘隨手遞來的護具。

眼看著他倆親密的前後離去，我心如死灰，腳步虛浮的再次走向崖邊。

我心神恍惚的飛身躍下，直直墜入大海。

在被巨浪淹沒、即將失去意識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

海水可真冷啊。

9、

警察再三催促，沈莉才白著臉做出解釋。

「因為我們預算有限，而那天是定好的殺青日。」

「另一場戲很難嗎，需要拍那麼久？」

沈莉眼皮抽搐了下，「嗯……細微又極致的情緒表達，也是很難完成的。」

警察挑起眉毛，顯然認為這個說法站不住腳。

不過，韓銘也曾高高在上的對我說：「周麟，像你們這種非專業出身的演員，是不會懂得細微又極致的情緒，到底該怎麼表達的。」

他倆真不愧是最佳拍檔，連觀點都一模一樣。

良久後，警察盯著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對他是什麼情感？是愛，還是恨？」

我看著面容冷肅的警察，心裡竟生出了絲感激。

因為，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恨我輕易答應隱婚，導致錯過和韓銘的重逢。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恨我頂著和韓銘極像的那張臉陪在她身邊，卻又分明不是他。

我還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她沉默了許久，才做出回答。

「我對他談不上是愛或恨。」

「但我覺得自己是感激他的，感激他陪我度過那段暗淡歲月。」

她指的是，韓銘離開她那段時間吧。

那時有個豪門千金看上了他，給他砸錢砸資源，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拋棄了沈莉。

但後來千金有了新歡，沈莉也聲名鵲起，他才又回來找她。

不過聽了她這個回答後，我居然松了口氣。

不愛也不恨，最多有點感激。

默默陪伴她三年，又結婚三年。

整整六年時間啊……她對我的感情，居然僅限於此。

也罷，她這顆石頭心，我是捂不熱了。

那就祝她和韓銘，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10、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沈莉蹙眉捂著肚子，慢慢蜷縮在沙發上。

「周麟，我胃好痛。」

她下意識喊我，可喊了幾聲也沒人回應。

她隻好艱難地起身，痛苦的弓著腰去燒水、找藥。

然而她找了半天，居然也沒找到藥箱。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無語。

因為她導起戲來總會忘乎所以，有時甚至飯都不吃，所以一直有胃病。

為此，我特意去咨詢過醫生，買齊了藥後放在冰箱頂上，伸手就能拿到。

可不管我叮囑過她多少次，她都記不住。

反正我會隨叫隨到。

但她怎麼就沒想過，萬一哪天……我不在了呢？

她白著臉捂著胃，坐在沙發上回憶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

打開藥箱後，她呆住了。

裡面每盒藥上都貼有一張小紙條。

上面寫著用法、用量、次數。

生產日期和藥盒也都比較新，是我前幾天新換過的。

她再次淚如雨下。

「周麟……謝謝你，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忽視你的付出，看不到你的好。」

「我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我無意識地搖了搖頭。

既然我們已經陰陽兩隔，那原不原諒的，又有什麼意義？

死過一次後，我已經看清了她，更看清了自己。

過去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咎由自取。

我不該強求她的愛的。

我不怪她，但也不想原諒她。

沈莉拿出藥吞服後，合上蓋子。

然後，又哭了。

因為她這時才注意到，原來藥箱外面還有一行手寫的、淡淡的字。

好像有點驕傲，但又不得不隱而不宣似的。

「致我的愛妻莉莉——周麟。」

她這才意識到，我是真的很愛她。

愛她到細心準備各種藥品，愛她到滿懷愛意寫下那行字。

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我已經死了。

11、

又過了段日子，警方再次請沈莉過去。

「我想針對你們的拍攝護具，問一些問題。」

沈莉立刻緊張起來：「怎麼了？」

我也有些納悶，便仔細聆聽。

「他穿戴的護具，你們有提前檢查過嗎？」

「檢查過的，每天都會檢查。在正式使用之前，也會再查一遍。」

沈莉有些不解：「護具……有什麼問題嗎？」

警察皺緊眉頭，臉色微妙。

「說不上來。看著挺正常，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沈莉緊扣雙手，急切地往前湊，生怕錯過一個字似的：「您請說。」

「對你們劇組的護具進行各項測試後，我們認為那些護具質量很優秀、承受力很強，應該至少能使用上百次才對。而且周麟用的那套護具，是新購入不久的？」

「是的。」

「根據道具組的筆錄，周麟和韓銘身形很像，所以為節省成本，會讓他們共用護具？」

「是的。」

「在周麟最後一次跳崖前，韓銘也穿戴過那套護具？」

「……是的。」

「他穿過後，就直接把護具給了周麟，沒有假手他人？」

「……是……的。」

而沈莉每一個「是的」，語氣都大不相同。

從疑惑，到懷疑，再到震驚，直至咬牙切齒。

想必她也聽出來了。

警方在懷疑，是韓銘在護具上做了什麼手腳。

現在仔細想想，我縱身一躍的時候，好像確實感到身體莫名失去了平衡。

但我下落速度很快，來不及細想就掉入海裡，緊接著就被巨浪拍打得窒息了。

難道說，真是韓銘……

離開警局後，沈莉直接去找韓銘。

韓銘很高興地打開門，迎她進去：「你怎麼來了？周麟找到了嗎？」

看著他那喜上眉梢的模樣，沈莉突然冷冷地問：「你希望他被找到嗎？」

12、

韓銘臉上笑容瞬間卡住，有些驚慌似的離她遠了些。

「你怎麼會問我這種傻話。」

「那好歹是條人命，我怎麼可能希望他不被找到？」

沈莉直直盯著他，嗓音嘶啞。

「那你當時為什麼嘴上說著要自己拍拍跳崖，結果卻一條也沒拍？」

正在倒水的韓銘突然手歪了下，水灑了一桌子。

他趕忙抽出紙巾胡亂地擦，眼神飄忽。

「還不是因為你說要趕進度，要上賀歲檔……我隻是配合你而已啊。」

沈莉痛苦的閉了閉眼，無法反駁。

確實。

如果不是她一味催趕進度，控制成本……

如果不是她聽從韓銘的建議，近乎病態的追求精益求精……

我也不至於連跳那麼多次，喪了命。

沈莉豁然睜眼，咬牙緊盯著他，氣勢迫人。

僵持片刻後，韓銘終於受不了了，崩潰道：「怎麼，我哪裡說錯了嗎？！」

「你對他的護具動了手腳，是嗎？」

沈莉雖然用的是問句，但語氣卻很篤定。

那一瞬，韓銘很是驚慌，但立刻又恢復如常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果然是你……你為什麼要害死周麟？」

沈莉點了點頭，難掩失望的質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莉，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不能誣陷到我頭上啊。」

「你，你好好冷靜冷靜吧。我還要去參加一個商務，就不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