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雪嵐和黃老師聊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鍾,等她察覺不對勁的時候,謝俞人已經走了。
說是接電話,這電話一接半天沒回來。
“他人呢?”
見太太臉色很不好,阿芳猶豫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走、走了,二少走之前說,讓你別白費心思了。”
顧雪嵐手裡的陶瓷茶杯差點沒端穩。
謝俞是最後一個到的。
他到中心廣場的時候,那兩撥人已經排成兩排面對面,看樣子是試圖先理論然後再打架。
浩浩蕩蕩十幾號人。
謝俞沒有打架的想法,隻是來劃劃水,於是在不遠處挑了個風景秀麗、遮蔭避陽的地方呆著。
悶熱的夏天,兩群平均年齡十五十六歲的血性男兒頂著上午十點半的太陽,為了一件遊戲裝備互相問候全家。
周大雷帶頭衝在前面,聲音洪亮:“還他媽有臉說?那是你們的嗎?”
對面那群人也不甘示弱:“是我們的啊,怎麼就不是我們的了。”
“要不要臉了,兄die,玩個遊戲而已心別太髒。”
“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們為了搶東西蹲點蹲了三四天,你又知道什麼!”
“喲嚯,挺自豪啊,你們找揍是不是?”
“來啊,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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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雷差點沒被氣死,他緩了口氣,最後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句話:“趁哥現在還能跟你心平氣和地好好說話,交出來,把東西交出來,我也不為難你們,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謝俞看到人群中,一個原本站在隊伍最後邊,戴著黑色口罩、鶴立雞群的人緩緩往前走,他周遭的人極其配合地給他讓出一條道。
那人的聲音透過布料,又悶又低緩地傳出來:“憑本事搶的裝備,為什麼要還?”
第七章
太找揍了。
聽聽這理所因當的語氣。
兩隊人馬立刻廝打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周大雷恨不得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燃燒自己全身的能量,讓他們知道惹怒他的下場:“搶我紫武,搶我紫武,我讓你搶我紫武!”
“沒搶,這能叫搶嗎,技不如人就甘拜下風,操你媽別打臉!”
一片混戰之中——
謝俞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那個挑起紛爭的、看起來渾身散發老大氣場的口罩少年不動聲色地在裡頭劃著水,劃著劃著就離開了戰場,劃水技術相當高超,居然沒有人發現他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走出混戰圈的時候,他甚至還抬手理了理頭發。
非常注重形象。
“……”
大夏天,這個人穿著長袖長褲,臉上還戴著口罩,看不清楚五官。
他明顯也想往樹蔭底下走,環顧四周,隻有謝俞站的那片地方沒有太陽,於是謝俞身邊很快多了一個人。
口罩個字挺高,比謝俞高了半個頭。
他和謝俞並排站著觀戰,然後不緊不慢地從衣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粉紅色,草莓味真知棒。他三兩下剝開糖衣,溫度太高,糖有些化了,謝俞聞到空氣裡彌漫開一股甜膩膩的味道。
然後這人拉開口罩,黑色布料松松垮垮地兜在下巴上,叼著棒棒糖吃了一會兒,他吃糖沒什麼耐心,含了一會兒用牙齒咬碎,等要找地方扔垃圾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身邊站著的這個人可能也是對面陣營前來討要紫武的選手。
謝俞忍了一會兒沒忍住:“看什麼看。”
偷偷盯著別人看還被人直接說出來,那人沒有半點不適,他面不改色地重新把口罩拉上,手指勾著布料邊沿,黑色布料和手指形成鮮明對比,膚色看起來有種不正常的白:“你也是他們那邊的?”
謝俞說:“是又怎麼樣。”
口罩想了一會兒,說:“朋友,過兩招?”
對面戰況慘烈,老實講,謝俞覺得挺丟人,不是很想動手:“朋友,勸你珍惜生命。”
口罩將袖口往上折了兩折,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巧了,我就喜歡找死。”
交手兩個回合之後謝俞不得不承認這人身手意外地不錯。
幹架姿勢極其利落,一氣呵成,快、狠、準,不小心挨到一下能順著皮肉疼到骨頭。
謝俞從小就在人群裡摸爬滾打,小時候挨得揍多了,十歲之後基本上就隻有他揍別人的份,鮮少能體會到被人壓制的感覺。
但也隻是片刻的功夫,在謝俞耍陰招將口罩絆倒之後,兩個人的戰場變成了地上。口罩緩了好一陣才固定住謝俞的胳膊,想從謝俞身下起來,冷不防又被謝俞抬膝蓋頂在肚子上。
“等會兒——”口罩說,“你知不知道今天地表溫度多少度?”
雖然這幾天高溫紅色預警,每天都有人在地面上做荷包蛋實驗。
謝俞想說你一個大男人沒那麼嬌弱吧?
就在謝俞晃神的時間,口罩直接壓著他一個翻身,兩個人位置瞬間調換,口罩揚了揚眉——他眼窩深,眉眼間距又窄,眼神深邃。
他湊得很近,一隻手撐在謝俞脖子邊上,說:“挺暖和,你感受感受。”
“我感受你大爺。”
兩個人沒能在地上較量幾回。
謝俞感覺到身上突然輕了,再一看,口罩速度極快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拍拍衣服褲子上的灰,然後朝他伸出手,將他拉起來,嘴裡突然開始胡言亂語:“……朋友,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平地也能摔,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啊,你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逛公園。”
謝俞實在是看不懂這個操作:“你傻逼嗎?”
口罩說:“你才傻逼。”
說完口罩又衝對面喊:“收手——別打了,條子來了。”
謝俞這時候才隱約聽到警車聲,緊接著他看到馬路對面,五六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從車上一個接一個下來,隔著一條馬路就指著前面喊:“蹲下!抱頭!不許動!聚眾鬥毆!膽子很肥啊,啊!”
他們倆離聚眾鬥毆的戰場有點遠,而且口罩反應得快,在警察下車前就拉著謝俞站了起來,警察也沒有料到樹底下會有兩條一邊乘著涼一邊單挑的漏網之魚。
口罩搭上謝俞的肩,兩個人遠遠地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在上午十點半逛公園的好兄弟:“不用謝,我耳朵比較好使。這樣,我們串一下口供,你想要一個什麼身份?我已經給自己想好了,我,就是一個早飯吃得太撐來公園散步消化的無辜群眾。”
謝俞冷漠道:“我,懶得理你。”
口罩:“……”
謝俞又說:“出來打架還怕警察?”
“不是怕,”口罩聳聳肩,無所謂道,“就是覺得麻煩。”
本來他們倆應該幸運地目送警察壓著十幾號人離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其中一個心理素質比較差的哥們心態崩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沒找到自己大哥,扭頭一看,大哥在樹底下站著呢,於是驚慌失措、像小雞找雞媽媽似的喊了一聲:“——朝哥!”
“……”
賀朝心裡真的是一萬句國罵。
謝俞:“招哥?你?”
賀朝說:“我說我不是,你會信嗎。”
謝俞掰開了賀朝搭在他肩上的手,兄弟情深的戲碼落幕了,立馬翻臉不認人:“你該問問警察信不信。”
警察自然是不信的。
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總之先抓回去再說。
警察站在他們兩個人面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間不太確定“朝哥”是哪一位:“招哥?誰啊?”
賀朝主動出來認領自己行走江湖的名諱:“我,是我。姓賀名朝,卓月朝。”
謝俞還沒來得及自救,跟他們撇清關系,就聽旁邊那位剛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想跟他一起串口供的人向警察介紹說:“警察叔叔,他是我的互毆對象。”
謝俞:“……”我真是謝謝你了。
“一起帶走,全部都給我抓回去!”
警局裡。
他們人數太多,十七八個人排隊走進去,跟走紅毯似的一長排,走到指定的地方之後,人分成兩排,面對面蹲下來、抱著頭,特別像電視裡演的那種犯罪份子。
周大雷還覺得有點新鮮,用胳膊肘頂頂謝俞:“老謝,你覺得我們現在像不像販毒的,這待遇——我隻在電視裡見過,這麼想想黑水鎮的警察同志真是親切,起碼還會給個凳子坐。”
謝俞:“還想坐凳子?你就想想吧。”
賀朝蹲在謝俞對面,沒忍住,笑了一聲。
坐在會議桌最中間的那位警察敲敲桌子:“幹什麼,以為自己是進來開茶話會的啊?還有你,笑什麼笑,你臉上咋還戴著這玩意兒,自己也知道丟人啊,給我摘了。”
賀朝配合地摘下口罩:“不是,我紫外線過敏。”
“那你也是挺拼,還出來打架。”
賀朝說:“沒辦法,為了部落。其實我是一個和平愛好者,不喜歡打打殺殺。”
周大雷又用胳膊肘頂了頂謝俞,一忍再忍,實在是沒忍住:“我操,大帥逼啊。”
謝俞:“周大雷,你覺得你現在蹲在局子裡對著一個男的犯花痴合適嗎?”
賀朝聽見了,心情不錯地回敬道:“兄弟,你也挺帥。”
周大雷嘿一聲笑了,覺得這哥們有點意思:“哎,你是不是混血?長得有點洋氣啊。”
面前這人雖然蹲著,但氣勢絲毫不減。發型幹淨利落,額頭大半都露在外邊,鼻梁高挺,眼形狹長,雙眼皮深深的一道,朝別人看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似乎會說話似的,深不可測,危險又散漫。
“我八國混血,祖上在歐洲那邊混了三代,後來往東南亞發展。我爸是阿拉伯人,我媽法國的。”賀朝見周大雷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崇拜,頓了頓,不可思議地說,“……這你也信?我是中國人,純種的,不混血。”
眼看這兩位就要越過仇恨建立起友誼,警察終於切入重點,將這段友誼扼殺在搖籃裡:“你們誰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打架?”
周大雷立馬跳了起來:“因為他們搶我東西!我的紫武,那是我的勇氣和信仰!”
警察示意他打住:“子五?還搶東西?”
謝俞聽得頭疼,他覺得接下去的內容實在是有點羞恥。
果然,隻聽周大雷認認真真地說:“就是一把盤古開天闢地的時候用的寶刀,有999+防御值和攻擊力,有了它我可以統治世界,還能賣錢。最主要的就是賣錢。”
“我們沒有偷,”另一群人不樂意了,紛紛表示,“這怎麼能說是偷的,那盤古神刀就掉在地上,又沒有寫名字。”
警察懷疑自己抓了一群精神病。
為了還原最真實的打架動機,更深刻地了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幾名警察下載了“創世紀”這個網絡遊戲。
這個來龍去脈讓人啼笑皆非。
他們說是聚眾鬥毆,也沒有什麼人受傷,而且警察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停手了,沒有看到什麼火爆的景象。
“盤古神刀在誰手裡?”
有人舉手:“我,在我這。”
警察心裡有了量刑的標準:“你登上你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