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低頭時,長長的眼睫落下一片陰影。
「...杪杪姐。」
他站得近了,我才從遙遠的記憶裡翻出來一點模糊身形。
「你是...秦無赦?」
那個不知為何遍體鱗傷,坐在倉庫階梯上,青紫腕骨攀上我裙角。
求我給他一點拿破侖蛋糕填肚子的小男孩。
06
秦羿表情冷漠地離開後,室內安靜如水。
我看著秦無赦俊美無瑕卻明顯稚嫩青澀的臉頰,問:
「你今年多大了?」
我第一次遇見秦無赦,他都還是個小孩子。
秦無赦眉眼低垂,答道:
「17。」
「什麼?」
那一瞬,我幾近驚呼出聲,「你還是未成年?!」
秦羿是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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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我進去?
少年縮了一下肩膀,又抬頭看我,眸光很深。
「很快就不是了。」
他瞥過屋內的時鍾,道:
「還有三分鍾。」
「明天,我十八歲。」
我怔在原地。
這是掐好秦無赦十八歲生日,給我送過來的?
簡直有病!
我深感荒謬,嘆了口氣:「....算了。」
「看你也不是心甘情願來的,明天我和秦羿說,讓你回……」
話沒落地,秦無赦就將單肩背的書包輕輕放到地上。
他緊抿著唇,修長單薄的手指忽然覆到衣領。
一顆、一顆,解開了扣子。
我啞然在他安靜又乖巧的動作中。
襯衫滑落,白皙的皮肉將骨骼均勻包裹,天生的倒三角身材。
腰腹線條在光下陰暗分界,逐漸沒入褲腰。
如果能養得胖一點,秦無赦將來一定是個很出眾的男人....腦海無端溢出這個念頭。
直到面前的人打算去解褲腰,我才發現秦無赦控制不住的顫慄指尖和那一臉好似被折辱得狠了的隱忍模樣。
「行了!」
我打斷他,又將落到地上的襯衫蓋到他肩頭。
「一個小崽子解什麼褲腰,還不如解書包去寫作業。」
「我都說了明天會讓你回去,你放心,不用怕不好跟秦羿解釋。」
秦家向來寵秦羿,其他私生子都活在秦羿的陰影之下。
想來,秦無赦也是不敢違抗秦羿才來的。
可我還沒收回手。
秦無赦突然握住我手腕。
他抬眸,掌心冰涼,語氣上卻乞求:
「別把我送回去。」
「我已經成年了,我會努力做的。」
「你相信我。」
我蹙眉,感到不解:
「為什麼要這樣?我都說了....」
「你、是不是被秦羿要挾了什麼?」
秦無赦沉默地看著我,眼裡還有些不信任的神色。
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
落魄又狼狽地蜷縮在階梯上。
指尖、嘴邊沾滿了黑色殘渣,吃得匆忙,卻還露出懷疑的眼神,質問我:
「你這麼簡單就把蛋糕給我了?」
「裡面下了瀉藥?還是你本來就準備扔掉這個垃圾?」
明明那樣的疑心、不甘。
卻因為餓得不行,還是把整個蛋糕都給吃掉了。
我忽然低頭,問他:
「八年前,我訂婚宴後在階梯上給你的蛋糕,好吃嗎?」
秦無赦一怔。
瞳孔驟然緊縮。
「原來,你、你還記得....」
他嗓音有些艱澀,緩緩道:
「...好吃。」
「它很甜。」
我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落地窗外霓虹閃爍,不夜城的燦爛映照在少年隱有水光的眼底。
「生日快樂,秦無赦。」
牆上時鍾已經分秒不差走到零點,世界終於迎來了秦無赦的成年禮。
我輕聲笑著,決定將他留下:
「我再給你訂一塊拿破侖蛋糕吧。」
「希望你的十八歲,就和它一樣甜。」
07
秦無赦在我房間裡過了夜。
這是離市中心一個保密性極高的豪華私人酒店,離公司也近。
工作繁忙的時候,我常將這裡當做第二個家。
秦羿在這裡也有一間奢華大平層,還曾是我們共同慶祝情人節的地方。
第二天,工作人員敲開房門時,西裝革履的男人就斜倚在我門邊。
「起得挺晚嘛。」
他嘲弄地扯起嘴角,又抬首道:
「那什麼?整整四層拿破侖蛋糕,還是定制款,你用來慶祝他的初夜?」
「也不怕給人齁死。」
我冷臉看著秦羿:
「你找我有事?」
工作人員識趣地將推車送到就立刻離開了。
秦羿走到我面前,高大身形將我籠罩,出口便質問:
「趙歲杪,你不會真的和他睡了吧?」
男人深邃的眸光掠過我衣領,好像想從中看出什麼痕跡,語氣低沉又微妙:
「你問過他了吧,他才十八歲。」
「你十八歲的時候,我都舍不得碰...」
「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用力將門向後一摔打斷了他,眯起眼道:
「秦羿,你是想說你高潔,你偉大?還是你比我道德感強?」
「十八歲太小了,不可以。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就算你有未婚妻,卻怎麼出軌都沒關系?」
他竟然還好意思提?
做惡的人好像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有多惡劣,隨意地對待感情,遊戲人間,甚至踐踏他人的尊嚴。
空氣有一瞬的凝固。
秦羿望著我,神情復雜道:
「趙歲杪,不管你信不信,但那些女人一直...」
秦無赦就在此時從我右手邊的洗漱間走出來,水珠順著他精雕細琢的五官滑下。
眼見我與秦羿對峙,有片刻怔楞。
秦羿卻立馬變了臉色,滿是嘲弄道:
「挺會裝啊,私生子。」
「選人的時候,不是你口口聲聲說你不喜歡年紀大的女人,而且寧死也不做小三?」
「但現在看起來,我的未婚妻很滿意你呢。」
....什麼?
秦無赦站在我身側,神情瞬間繃緊了。
垂頭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反駁。
我心下微涼,直到一陣鈴聲打破僵持。
秦羿冷笑著接起電話,又瞬間軟了語氣,大步離開:
「喂,楚楚.....傻瓜,我怎麼可能忘記約會呢。」
「隻是有事耽擱了,這就去接你。」
精致的拿破侖蛋糕還放在門邊,我卻沒了和秦無赦一起吃它的心思。
「我還要回公司,就先走了。」
我進屋拿了包,又換上高跟鞋道:
「這蛋糕你自己吃不完,按鈴喊打包,回去分給你大學同學吃吧。」
秦無赦僵硬地站在玄關處,半晌才轉過頭來看我,有些遲疑道:
「...但今天是情人節,突然給別人送蛋糕不太好,你不和我一起」
「哪裡不好?」
大概是某個詞刺激到了我。
我的聲音一下冷如寒冰,連話語都刻薄了起來:
「今天剛好情人節,又是你生日,你喜歡誰就分給誰。」
「成年了,總會有個喜歡的人吧?和你一樣青春正盛。年紀小,會哭會撒嬌,不叫你做小三,分給這樣的人正好。」
「.....」
我起身往外走,高跟鞋陷入地毯踏不出聲音。
我的心跳卻如擂鼓聲,一下又一下震得我的理智搖搖欲墜。
從什麼時候起,我會對一切和「情人節」「年輕」「會撒嬌」掛鉤的詞如此應激敏感?
是秦羿一次又一次搜尋比我更年輕俏麗女孩出軌,讓我眼睜睜看著她們比我更加漂亮,更會撒嬌討好秦羿;
還是在我猛然察覺自己付出多年真心,到頭來卻什麼都不剩,唯有清楚感知到自己青春年華已經逐漸消逝的痛苦時刻?
就好像所有事實都在告訴我:
趙歲杪,被愛是年輕漂亮才有的特權。
而你....
身軀不再完美,年華一去不回。
還怎麼可能留得住盛滿你少女心事的那一個人呢?
08
我撐著腳步往前走,自我懷疑的窒息感悶頭砸來。
指尖的恐懼顫抖卻在下一秒被包裹進一個溫熱的掌心中。
「杪杪姐!你別走。」
清冽溫暖的氣息狂風暴雨般湧至我鼻尖。
秦無赦猛地將我抱住.
他急切又慌張,胸膛不住震動:
「對不起,你別走!」
「我跟你道歉,我心裡根本不是那樣想的,可我還是那樣說了。真的對不起!」
「你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秦無赦突如其來的驚慌讓我有幾分失神。
如此消瘦的臂膀竟然有圈住人、強硬到如同禁錮的力量。
可少年語意顫抖,隻顧著向我解釋:
「秦羿說要挑人來你身邊的時候,所有人都很興奮,想搭上趙家的船,想名正言順成為秦家的二少爺,不再做一個沒名沒姓被人唾棄的私生子。」
「可誰都沒想到,秦羿表面上風輕雲淡,卻厭惡至極那些對你表示出強烈討好意願的男人。」
「……我隻是看出來了……他不願意找一個喜歡你的送到你身邊,我才故意順著他說話。」
「杪杪姐,我承認我卑劣,接近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可那些話,絕不是我心中所想……」
有風從耳畔掠過。
秦無赦字字認真懇切,堅定道:
「十八歲又怎樣,二十六七歲又怎樣?」
「在我眼裡,年紀無關其他,隻是人生在世長短的證明。」
「我不在意年齡,也不管什麼世俗、道德。你是第一個給我甜蛋糕的人,我隻認你而已。」
「所以……哪怕是多年後,秦羿告訴我,你需要一個聽話的小情人,說你會將我當作玩物,我還是來了。」
我眉頭一擰,立刻從秦無赦懷抱中掙脫:
「他跟你說我會把你當玩物?」
秦無赦低頭,緩緩湊近我。
眼神充滿了想得到我信任的渴望:
「是...所以一開始我很緊張忐忑。」
「我不知道八年後的你,是歷經世故,成熟到無謂感情;還是依然像從前,在訂婚宴上,說永遠相信真愛的存在那樣。」
「——如果我來到你身邊,哪怕隻是做聽話的情人,和你溫存。你是會喜歡我的直接,還是厭惡我輕浮?」
秦無赦的嗓音漸漸戰慄:
「可昨晚你哪一個都沒選。」
「你隻是問我、我是不是被要挾了」
他眼睛紅潤,好像要徹底將心拆開來,展示給我看:
「你還...祝我生日快樂。」
「把能名正言順在秦家生活的權利,當做十八歲成人禮物,送給了我。」
「杪杪姐,我不是成年了才有喜歡的人。」
「是很早以前,我看著你來秦家找他,想著有一天你會成為秦家的女主人。」
「就奢望,如果有機會,也能站到你的身後。」
握住我指尖的掌心愈發灼熱。
少年濃烈的感情幾乎將我燙傷。
差點擊潰我從二十一歲起就重重建立起的心防。
可是……真的有可能嗎?
可以去相信嗎?
隻是一個蛋糕,一個善意的給予,我便在命運無聲處得到了某個人的虔誠追逐。
而我全心全意,遍體鱗傷付出過的感情。
卻如泥牛入海般,屍骨無存。
09
那天,我還是沒有陪秦無赦一起吃下那個蛋糕。
他低頭沉默的身影在酒店長廊中久久佇立。
後來有好幾個月,我都沒再見他。
隻是為他悉心安排,找了很多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