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鄰居小李家考了 700 分的兒子跳樓了。
小李像瘋狗一樣跑到我們家來鬧。
她將一切歸咎於我們家：「就是你們這群高人一等的有錢人，逼我兒子跳樓的！」
可她兒子的遺書上分明寫著：「媽媽，我恨你。」
1
隔壁搬來了新鄰居，自稱小李的女人拉著我聊天。
那女人戴著一副用了很久的眼鏡，三角眼在眼鏡後面滴溜溜地轉。
她的手活像一隻龍蝦，緊緊地鉗住我的手腕，生怕我跑了。
「我是你隔壁新搬來的，咱們兩家孩子是同學，你知道嗎？」
她一臉興奮。
「哦，是嗎？那好巧啊。」
「哎喲，是啊是啊！我們家可是特意為了孩子上學買的這套房子。」
我禮貌地笑著，點了點頭。
她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這邊房子是真的貴，可是我們家還是全款買下來了。」
我又笑了笑應和她：「真不錯。」
Advertisement
她見我態度好，愈加沒有分寸：「你們也是為了孩子搬來這邊的吧？你們一個月房租多少錢？」
「啊？什麼房租？」
「就是你們一家在這邊租房子，要多少錢啊？這邊房子這麼貴，你們買不起吧？」
她臉上雖然擺出關切的表情，但實則比較心理已經壓不住了。
「我們也是住的自己的房子，孩子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這裡了。」
她一聽我這樣講，臉色難看了些許。
但依然保持著應有的禮貌。
「哦，這樣啊，那你們買得早，放現在，可未必能買得起了。」
我開始想逃跑了。
可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我。
「你兒子是自己考上的一中，還是自費呀？我兒子可是全校排名第五十八進去的。」
我不想回答她的問題，於是勉強應付：「真不錯。」
她焦急地上前一步：「那你們自費生一年多少錢？我們前一百名是免費的。」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想立馬堵住她的嘴。
「我兒子是全校第三，不但免費，每年還有獎學金。」
抓著我的手忽然一緊，臉色冷了下來。
「哦，第三啊……」鉗子從我手腕上滑落，「妹子，你這是著急要去工作賺錢嗎？家裡還需要你養家？」
我轉了轉手腕：「我可能比你大一點。」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可能，我四十了，我這人就是顯年輕。」
「那我確實比你大，我四十三歲了。」
我跟她揮手再見。
她在我身後大聲地說：「姐，工作很辛苦的，注意休息啊！」
我扭過臉來送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我不是去工作的，我去練瑜伽。」
她瞬間石化。
那表情讓我聯想到一種植物：芭蕉。
蔣捷的詞怎樣寫的來著？
哦，對，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2
那天晚上十點，兒子書景已經睡了。
高一新生活動多，他的新鮮勁還沒過去。
於是我們也沒有人敦促他抓緊時間學習。
青春就這幾年，像個老母雞一樣看出來的孩子可能會學習好。
但不一定會很快樂。
我們更希望孩子心理健康，優先於成績斐然。
我坐在客廳中敷著面膜，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可走廊卻傳來了駭人的叫喊聲。
「什麼叫剛開學？你不好好學習，就會被人比下去！」
是隔壁鄰居，書景說，隔壁孩子叫宋輝，他媽媽姓李。
宋輝這個孩子膽小羞澀，但人很溫和禮貌。
我起身，想去門口勸勸她。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宋輝這孩子的說話聲。
「媽，陳書景能考年級第三，是因為他真的聰明，我確實沒有他聰明。」
「笨鳥先飛！學習靠的是勤奮，不是耍小聰明！
「你有沒有上進心？你知不知道他年級第三不但學費全免，每年還給他媽媽拿回去獎學金！我都打聽過了，每年獎學金有六千塊！你知不知道六千塊能給我買多少化妝品！你知不知道為了你學習，我已經多少年沒買過高檔化妝品了！？你有沒有點良心？」
「媽，我不想要你把錢都花在我身上，你買你的化妝品，我會好好學習的。」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在走廊響起。
「你放屁！什麼叫你會好好學習的？沒有我，你和你爸都是廢物！你們兩個沒有內驅力的男人，必須在我的敦促和監管下，才能有出息。」
宋輝不再吭聲，可他媽媽卻依然喋喋不休地辱罵著他。
仿佛盡情地釋放家長的威嚴，她的人生就有了意義和價值。
「你信不信！那個陳書景現在就偷偷摸摸在家裡刻苦學習呢！白天拉著你跟他一起玩，晚上自己用功學習。他媽媽我都見過，一看就是八百個心眼子的人。」
這時，兒子睡眼惺忪地拖著步子從臥室走了出來。
「媽，怎麼亂哄哄的？地球爆炸了？」
我被他的模樣和話語逗笑了。
「不是，隔壁你李阿姨罵宋輝呢。」
兒子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啊？真是名不虛傳，初中就聽說過他媽媽不講理，對宋輝不是打就是羞辱！這個點了不讓他休息，還拽著他作妖。」
我笑了笑，揮揮手讓他回去繼續休息。
「人家母子的事，我們管不著。」
兒子卻很不高興：「什麼叫管不著？宋輝是我哥們！哥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3
兒子一米八大個子，我攔也攔不住。
他推開大門就開始輸出：
「李阿姨啊？大半夜的您不讓宋輝休息，折騰什麼勁啊？」
我鬼鬼祟祟地站在兒子身後，不停地把他往家裡拽。
可是這孩子仿佛泰山石敢當，岿然不動。
隔壁小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兒子一番。
「你是陳書景？」
兒子這才陰著臉，點了點頭：「李阿姨好。」
小李翻了個白眼：「真是什麼人養什麼兒子。走廊又不是你們家的，我愛在哪兒訓孩子就在哪兒訓。再說了，兒子是我生的，管得著嗎你？」
「就算是你生的，那他也是個獨立的個體，你也不能這樣沒完沒了地羞辱他啊？何況這個時間了，鄰裡鄰居都休息了，你這是擾民。」
她不屑地笑了：「那你報警抓我啊，把我抓起來不是正合你意嗎？我留下汙點，影響我兒子，你就把他比下去了呀！」
兒子一時間被她懟了個啞口無言。
她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自己晚上躲在家裡偷偷摸摸學習，白天卻拽著別人一起玩，呸！真是髒心眼子都在一個窩裡！」
「你罵誰呢？」兒子氣得臉紅脖子粗。
「書景，對不起，我跟我媽這就回去。」
宋輝眼中閃爍著淚花，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看起來既委屈又無奈。
小李像瘋狗一樣，甩起巴掌一下下地抽打在宋輝的臉上、脖頸上、後腦上。
兒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切。
幸福和尊重中長大的孩子，是沒有辦法理解眼前這一切的。
他傻了，他不知道該上前阻止，還是馬上離開，給好友留一絲顏面。
小李偷偷地抬頭瞥了我們一眼。
一個少年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他搖了搖頭。
我拉著攥緊拳頭的兒子回了家。
兒子渾身顫抖地站在門口噼裡啪啦地掉眼淚。
我知道，這淚水是替好友鳴不平，亦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憤怒。
4
兒子一宿沒睡。
第二天一早，他頂著個巨大的黑眼圈，眉頭緊鎖。
我很心疼。
但他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他要自己去思考，去理解這個世界。
所以我並沒有多說什麼。
出門前，我拽了拽他的校服下擺，輕聲對他說：「你要是想聊天，我和爸爸隨時都在。」
他眼眶一紅，抱住了我。
「媽，我真幸運。」
我拍著他的背輕輕安撫：「去吧，上學去吧。」
他走後，我也思考了良久。
我想到兒子昨天晚上的話：哥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真羨慕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有著純粹和衝動。
而我和先生，早已經在社會上磨圓了稜角，失去了一腔熱血。
被誰磨平的呢？大概就是小李這樣的人吧。
那天晚自習後，兒子九點四十五就到家了。
五分鍾後，小李和宋輝登門了。
她手中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幾個不像樣子的破蘋果。
「夏姐，我是來道歉的，昨天晚上孩子不聽話，我一時昏了頭。」
她滿臉堆笑，把那個塑料袋子硬塞到我手裡。
眼神卻在我家來回來去地打探。
「哎？你這房子，怎麼感覺比我家的大呢？」
她不請自進，腳底板一層灰，踩到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明顯的腳印。
宋輝能來，兒子高興極了。
他拉著他坐下來吃水果。
小李垂頭看了看茶幾：「喲？吃山竹呢？那可真是看不上我拿來的蘋果呀。」
兒子一愣，抬頭向我求助。
我笑著上前遞給她一雙拖鞋：「地上涼，穿雙拖鞋吧。」
其實把家裡的拖鞋給她穿，我心底裡挺不願意的。
她垂頭看了看我的腳趾，又看了看拖鞋。
非常不高興地撇了撇嘴：
「咱們這把年紀了，還有必要美甲嗎？讓孩子們看到多不好，會罵我們老不正經的。」
兒子明顯不悅：「李阿姨，什麼年紀都有美的權利。」
「切！美有什麼用，男人都愛年輕的。這世界上哪有好男人？夏姐，我勸你少搞那些年輕人的幺蛾子，什麼練瑜伽啊、美甲啊，純屬浪費錢。」
5
我想給她兩個嘴巴，然後轟出去。
可我看到垂著頭，緊張地捏著雙手的宋輝，心軟了。
「我說，你家為什麼比我家看起來大啊？是格局不同的原因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沒有了解過。」
她伸出手指了指：「你家多少平啊？」
「好像是有一百七左右吧。」
她登時傻了眼，微張著嘴看向我，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她一臉怒意：「一百七？你胡說八道呢吧？我家才七十，都是一棟樓，你家怎麼可能有一百七？」
我不想再繼續應付她了，於是跟孩子們說天太晚了，早點休息。
她一個箭步上前，幾乎要貼著我的臉對我吼叫：
「我不信！你真能吹！把房本拿出來我看看！」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她了。
恰時，房門響了。
我長舒一口氣，是唐欣來了。
「快！夏夢嵐，借我一個上得了臺面的包！我要去相親！」
唐欣是小我十幾歲的表妹，皮孩子從小就愛鬧，動不動就直呼我大名。
可這並不耽誤我們感情好。
宋輝忽然緊張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唐老師。」
唐欣站住了腳：「呀？宋輝，你怎麼來他家了？」
宋輝似乎很喜歡自己這個年輕有活力的英語老師。
臉上難得露出了笑臉：「我和書景是鄰居，剛搬來的。」
唐欣笑得可愛：「啊，原來如此，那很好，你們以後要互幫互助，互相監督呀！好好把英語成績提高提高！」
唐欣風風火火地衝進臥室，薅走了我的包包。
我拎起一瓶礦泉水追著她喊：「喝口水，喝口水再走！」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午夜場電影！」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竟然瞥見小李在偷偷拍照。
她一定沒安好心。
而隨後發生的事，充分證明了我的猜測。
6
隨後的幾天，我發現有一個沒有頭像的賬號，在我所有社交軟件上留下了訪問記錄。
我推測這個人就是小李。
她要做什麼？
是好奇？還是別有居心？
有天上午，我出門去拿快遞。
剛巧在門口遇到了她。
她一見到我，一臉神秘又得意的表情。
我笑著衝她點了點頭，但並不想跟她交流。
她抬了抬下巴：「又出去浪啊？」
我臉色一沉。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哎喲，我就是開個玩笑。我就怕你浪不了多久了。」
我一驚，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從我心底裡升騰起來。
她伏在我耳邊，神神秘秘地說：「我就說不能好事都落在你身上吧，你這日子還不如我呢，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