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雯哪來的男朋友?」欒阿姨狐疑,「她隻有個前男友,幾年前就分手了。」
「我就是那個前男友。」
欒阿姨嘆了口氣:「小雯跟我提起過你,那時候她病情挺嚴重的,怕耽誤你就跟你分手了。」
「那天聽她說你又有了新女朋友了,現在過得也挺好的,她還挺開心來著,你怎麼又回來了?」
秦釗愣住。
過了幾秒,他低下頭:「都是誤會,我沒新女朋友。」
欒阿姨不想和他多說這些,臉色嚴肅下來:「溫雯的病情最近越來越嚴重了,她這個身體按理說需要好好休息。但你也知道她是孤兒,家裡也沒什麼支撐,這些年透析還有其他的醫藥費都是她自己拼死拼活掙出來的,不然她也不至於身體這麼差。」
「剛才我給她做了檢查,」她搓了把臉,難過道,「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腎源,估計她就撐不了多久了。」
我在門口聽到這句話,怔了一瞬,竟然意外地沒有很難受。
我隻是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終於要解脫了。
人生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麼開心的體驗。
我幼年就被父母拋棄,一直在福利院長大。
福利院沒有虐待我們,隻是工作人員肯定不會像父母那樣上心,打小我身體就不怎麼好,也沒人帶我去檢查治療過,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長大了。
沒人愛過我。
我也沒愛過別人。
直到我遇到了秦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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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秦釗在一起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這五年我就靠著那些回憶一點一點撐了下來。
現在想想,臨走的路上還有他陪著我,似乎連死亡也沒那麼可怕了。
屋裡的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麼,我走神了沒聽清。
過了一會兒,秦釗的腳步聲響起,我趕緊躲到走廊的拐角裡。
他卻沒有回病房,隻是靠著走廊上的牆停了下來。
夜已經深了,病房裡很安靜,走廊裡的感應燈暗了下來。
秦釗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影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快要繃斷的弓。
片刻後,他慢慢順著牆壁滑坐下來,蹲下捂住了臉。
我聽到他壓制的嗚咽,嘶啞絕望。
像是什麼瀕死的動物。
我靠著牆,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這個夜晚,同一條走廊裡,我們都在流淚,卻無法依偎。
12
秦釗通過了我的辭呈。
他交齊了我的醫藥費,每天也不上班了,就在我身邊陪我。
我笑他:「你公司不要了?」
他把手裡削好皮的蘋果遞給我,瞪我。
「哎,這些年你都幹什麼了?」我好奇地趴在床頭。
秦釗想了想:「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要報復你這個拜金的女人,一心想趕緊接手家裡的公司。」
「先去國外讀了個研,結果後來我媽……我剛畢業就接手了公司,這些年一直在忙著工作。」
他說得輕松,但我卻能想象到二十多歲的秦釗跟我分手後又突逢至親去世,身上一下子壓上了這樣的重擔,他那時候的壓力該有多大。
該有多難過。
遠不是這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我勉強揚起笑臉:「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年都幹嘛了?」
秦釗手上的工作停下,眼睛被碎發的陰影遮擋。
「我不想知道。」少頃後,他低聲道。
「我怕了我聽了會難過,這些年我本該在你身邊陪著你的,結果都要你自己一個人,連醫藥費都要拖著生病的身體去掙。」
他拳頭骨節泛白:「我還搶你的客戶,還逼你喝酒,還帶著女人在你面前炫耀。」
秦釗看起來難過極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我抿起唇線,握住他的手。
「都過去啦。」
……
五年的時光似乎停滯在我們之間了。
我和秦釗這麼久沒見,再在一起卻還是像之前一樣,好像從來沒分開過。
我理直氣壯地跟他伸手:「你不是說掙了錢就給我買大鑽戒嗎,我的鑽戒呢!」
秦釗白我:「我看你像大鑽戒。」
話雖然這麼說,他下午還是出去了一趟。
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包肯德基。
我撕開紙袋,發現裡面隻有一盒雞翅。
我罵他:「有病吧你,又來這套?」
他卻在我面前單膝跪下,從兜裡掏出一個天鵝絨的藍色小盒子。
打開一看,裡面是一顆閃耀的大鑽戒,不知道具體多少克拉,反正渾身上下的光芒都好像在說:「我很貴。」
秦釗面色微紅,有些難為情:「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索性買了個最大的。」
「你趕緊好起來,好自己去挑。」
我想笑,眼眶卻難以自抑地發熱。
我伸出手,秦釗給我戴上戒指,他低聲道:「溫雯,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擦掉眼淚:「我願意。」
13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本來如果好好保養,還不至於惡化得這麼快的。
也怪我當時蠢,從機場出來後就哭著把那張支票撕碎了。
當時我想的是,這是賣掉秦釗、賣掉我感情的錢。
我不想花。
可是現在想來,早知道秦釗還會回來找我,倒不如用那筆錢來交醫藥費,或許我還能多陪他一段時間。
我開始頻繁地透析,甚至會無端陷入昏迷。
一開始隻要一會兒就能醒過來,後來時間慢慢變長,我吃不下飯隻能插胃管喝流食,身體迅速消瘦下來。
清醒的時候,我讓秦釗給我拿鏡子來。
鏡子裡的女人面色蒼白,曾經鼓鼓的蘋果肌早已消失不見,隻剩下支稜的骨頭被一層薄薄的皮肉包裹著。
「好醜。」
我抱怨道。
秦釗居然點了點頭:「是有點,比以前差遠了。」
我生氣:「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他繼續道:「所以趕緊好起來吧,你再這麼醜我可能真要不喜歡你了。」
我們都知道他在開玩笑。
但兩個人都笑不出來。
老天爺很慷慨,還給了我們最後的時光。
卻又很殘忍,片刻溫存後就是永久的別離。
時間好像是算好的,剛好夠我們解開誤會重歸於好。
然後就要告別。
……
每一天對我來說,可能都是最後一天。
我把每天都當作末日一樣珍惜,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和秦釗在一起。
可是他最近似乎越來越忙了。
以前他都親自照顧我,現在卻請了護工,自己經常失蹤。
好幾次我昏迷醒來的時候,病房裡都空蕩蕩的,隻剩下夕陽的餘暉,在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寂寥。
我開始懷疑大概真的是因為我變醜了,他不喜歡我了,懶得在這看著我了。
但是每次他回來態度又沒什麼變化,還是會躺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哄我入睡。
清醒的時候,我有時候會問他:「要是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秦釗很不高興:「瞎說什麼呢你?」
我推他:「你說嘛」
「我會立馬忘了你,然後找個老婆結婚!」他沒好氣兒。
我生氣起來,伸手去扯他的臉:「你這狗男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所以你,」他的聲音突然落寞起來,「盡量不要死啊。」
我沉默片刻,收回了手。
半晌後,我低頭,強笑道:
「算了,允許我死之後你再找女朋友。」
「但不能太快啊。」
……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我就沒有心力去關注這些了。
因為欒阿姨突然闖進來,眼裡滿是喜色:「腎源!」
她氣喘籲籲道:「有合適的腎源了!!」
我一驚,渾身不自覺地戰慄,腦中猛地炸開狂喜。
合適的腎源我等了這麼多年都沒等到,現在終於有了!
這意味著,我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我可以繼續和秦釗在一起了!
「哪來的腎源?」
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激動的心情:「之前不是一直說沒有嗎?」
欒阿姨面色閃過一絲不自然,又很快掩飾過去:「剛來的,你正好排上了。」
我沒多想,她走後我又哭又笑,抱著剛回來的秦釗哭得不能自已。
「我有腎源了,我能活下去了!」
「秦釗,我能活著了!」
秦釗沉默片刻,在我沒看到的地方嘴角揚起一抹笑。
他摸著我的頭發,聲音溫柔:
「是啊,真好。」
「你可以活下去了。」
14
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不能再拖了,手術安排得很急。
第二天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麻醉推進身體,順著我的手臂向上,幾秒鍾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像是消失在了世界上,沒有夢,也沒有任何知覺。
再次睜眼的時候,我已經在醒麻醉室裡了。
被推出來的時候,我以為秦釗一定會守著我,可他又不知道哪裡去了,一直都沒回來。
我問欒阿姨:「秦釗呢?」
欒阿姨一怔,隨即故作隨意道:「不知道,好像聽他說公司有事兒要忙,大概回公司了吧。」
我有些不高興:「什麼人啊,這時候還想著工作。」
一直不太喜歡秦釗的欒阿姨卻第一次替他說話:「人家也不容易,操勞那麼大一個公司,還得來照顧你,你就別怪他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第二天秦釗還沒有出現。
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
秦釗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我咬住唇,嘗到一絲血腥味。
給他打電話,秦釗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卻還是耐心地安慰著我:「公司有一個緊急的投標需要我去外地,這些天委屈你了。」
「有什麼事兒你就跟護工說,或者告訴欒阿姨,我過幾天就回去了。」
我沉默著掛上電話,顫悠悠地坐起身來。
護工急道:「慢點慢點,醫生說你現在隻能下床慢慢走,千萬別著急!」
我扶著她的手,在走廊裡一步一步地挪動,手裡的手機撥通了電話。
兩秒鍾後,走廊最盡頭的病房裡響起了微弱的電話鈴聲。
我走過去,在門口停住。
秦釗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隱隱約約:「都跟你說過幾天就回去了,你怎麼這麼黏人啊?」
我沒說話,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喂?喂?怎麼不說話?」
我哆嗦著手, 推開了病房的門。
充滿消毒水味的病房裡,秦釗正拿著手機躺在床上,穿著一身病號服,頭頂上還掛著吊瓶。
看我進來, 他呆住了。
然後趕緊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我前幾天——前幾天闌尾炎犯了, 我怕你擔心。」
我卻哭著打斷了他:「腎源到底是哪兒來的?!」
「是不是,是不是……」我說不下去了,哽咽道。「是不是你的腎啊?」
秦釗頓了片刻,終於無奈地笑了。
「哭什麼?」
我再也忍不住了,號啕大哭:「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少了一個腎意味著什麼, 你幹嘛要這麼傻逼啊!」
「我知道啊,」秦釗無所謂道,「以後我可能幹不了重活兒了,不過我有的是錢,本來也不需要幹重活兒。」
我哭得口齒不清:「你放屁!」
「別哭了,」秦釗哄道,「不就是一個腎嘛,又不是沒了,我這不是還留了一個?」
「挺好,咱倆天生就是一對,連腎都是一對。」
「可你以後怎麼辦啊, 本來好好的一個人。」
我顫抖著去摸他失了血色的臉。
秦釗渾不在意:
「別的都好說, 就是我現在隻剩一個腎,出去找老婆人家肯定也不願意跟我,隻能你來負責了。」
我難過得要命:「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卻笑了, 握住我的手。
「大概是老天把我送到你身邊的, 我當時就是去試一試, 沒抱希望的。」
「沒想到這麼小的概率都匹配上了, 跟中彩票似的。」
正午的陽光落進秦釗眼裡,泛起琥珀色的光, 盛滿笑意。
「溫雯,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我能救你,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15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急匆匆地想要跑路,以免遇到秦釗。
「不往」出院以後第一件事, 他就要拉著我去買鑽戒。
我拽他:「我就一個指頭戴戒指,買那麼多幹嘛!」
秦釗皺眉:「今天情人節啊!你這個女人能不能浪漫一點!」
「走,哥帶你去買個你喜歡的, 這次一定得你自己挑!」
我這才恍然,原來竟然已經到了情人節。
「這麼多年沒給你買禮物了, 」秦釗握住我的手絮絮叨叨, 「這次都給你補上!」
冬日的街上, 大概是因為情人節,出雙入對的小情侶很多,年輕的臉上都是笑容。
四周有人擺攤賣著鮮豔的玫瑰。
車流的燈和四周的霓虹交織, 連夜色都帶上了一絲浪漫。
突然刮過一陣寒風,我面上一涼。
抬頭一看,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際落下,被四周的路燈映成金色。
我伸出手, 接住一朵雪花。
「你已經送我過禮物了。」我笑道。
秦釗納悶兒:「什麼禮物?」
我沒說話。
在心裡默默道:謝謝你,送我一場新生。
往後的路,我們終於可以互相依偎。
不必再踽踽獨行。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