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這具身體令人作嘔!
靈婷瘋了一般地扒著那縫隙,在血淋淋的痕跡裡朝著外邊用力地咆哮:“媽媽……”她恨道,“殺了我!”
如果讓她活著。
如果讓她像人一樣活著。
“我……”靈婷抵著額,對地上的耳墜又哭又笑。
她就殺了自己,剝開這層皮肉,摒棄女孩兒的一切,去爭搶,去撕咬,去討要回她應得的東西!
隻要給她一個機會。
“殿下!”
風泉看李劍霆再度嘔吐起來,不禁抬高聲音。
外間的太醫已經站起了身,孔湫的心都涼了,他倉皇地向後退了幾步,被岑愈扶住了。
“若是……”孔湫難以啟齒。
門簾“唰”地掀了起來,薛修卓呼吸尚未平復,他聽見了裡間的動靜,明白孔湫沒說完的話是什麼。然而他不是能夠妙手回春的大夫,對此也無能為力。
殿內氣氛凝重,朝臣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宮娥端著藥進出,風泉給李劍霆不斷地喂著藥。李劍霆喃喃自語,風泉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隻能跪著身伏下頭,貼近李劍霆的嘴唇。
“功虧……”李劍霆唇瓣翕動,“……一簣。”
風泉的眼睛在昏暗的垂帷間被汗水浸湿,他掩住口,輕聲說:“殿下乃是世間真凰,隻要咬住這口氣,必能逢兇化吉!”
李劍霆急促的呼吸斷續,她像是終於聽見了風泉在說什麼,喉間的嗚咽逐漸平息。湯藥盡數灌了下去,再從口鼻間嗆出來,宮娥慌得伏地直哭,風泉誰也不理,就守在榻邊再給儲君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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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守在牢房的梁漼山心急如焚,把一壺茶吃完了,站在外邊等著消息。頭頂星辰璀璨,他顧不得欣賞大院月色,聽到院外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這是幹什麼!”梁漼山看著八大營進來,不禁走了兩步。
為首的男人舉起腰牌,說:“那刑部票子上明明白白地說著捉拿潘祥傑,你們卻敢假公濟私。咱們總督是奉太後懿旨前去督辦案務的,還不快快放人!”
梁漼山知道此刻才是關鍵,放走了韓丞,潘祥傑和潘藺也留不住。他一咬牙,挺胸抬頭,說:“我奉儲君及元輔之命在此審查韓丞,沒有儲君及元輔的票子,絕不放人!”
那男人迫近幾步說:“儲君?如今的天下之主乃是太後!”
梁漼山悚然而視,看八大營來勢洶洶,他後退著說:“ 你們還想幹什麼……”
“阒都混入了中博細作,我們封鎖城門,”那男人把腰牌掛回腰側,“自然要仔細查一查,搜院!”
八大營都帶著刀,這個“搜”顯然不是字面上這麼簡單。梁漼山在頃刻間就明白了,丹城案逼得太緊,太後狗急跳牆,已經容不下他們這些人了。
“我乃……乃是朝廷命官……”梁漼山在刀鋒前節節後退。
受理此案的三部官員跟著後退,他們皆是文官,哪裡受得住這般威逼。鹹德年間南林獵場的舊夢襲上心頭,官員們已經預感到風雨欲來。
“大帥尚在阒都,你們就敢這樣目無王法,”梁漼山已經退到了牢房門口,詐道,“啟東親兵還不出列!”
門口的八大營當即拔刀,他們驚疑不定地環視周遭。戚竹音的親兵上過戰場,還有數千啟東守備軍守在城外。他們今夜隻是想要趁著儲君病危來搏個先機,以中博細作為借口殺掉這些朝臣,等到天亮以後,就是啟東守備軍入城也無力回天了。
梁漼山趁機退進牢內,把那鎖鏈從裡拴緊。他張開雙臂,擠著背後的官員們,大家慌不迭地向內奔逃。
八大營的刀絞進了鎖鏈裡,把門推得“當啷”作響。
男人隔著門獰笑道:“狗官!以為鎖著門就能高枕無憂了嗎?點火!”
最內側的潘祥傑慌忙道:“住手!不要放火,不要放火!指揮使還在這裡,你們不能一把火全燒了!”
梁漼山舉起油燈,接道:“燒死他們兩個貪官汙吏活該!但是火光勢必會引起城外的守備軍注意,到時候守備軍攻城進來,殺的就是你們這群亂黨!”
外邊的男人從空隙間抽回刀,臉上陰晴不定,太後確實下過不要驚動城外啟東守備軍的命令。儲君危在旦夕,他算算時候,都這會兒了,宮內還沒有消息傳出,儲君多半已經涼透了,便放下心來,臉色稍霽。
“梁大人,”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示意後邊的隊伍繞行,“你如今在戶部辦差,成日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進流出,卻還住在個破院裡,何必呢?不如趁此機會棄暗投明,往後有的是錦繡前程。”
梁漼山胸口怦怦直跳,他樂得跟對方拖延時間,便道:“我就那麼點俸祿,待在破院裡很知足。”
“背靠大樹才好乘涼哪,”這男人是韓丞的親信,踱著步,不慌不忙地說,“這外頭風起雲湧,阒都的安穩日子還有多少?盡早跟個好主子,以後才能繼續為朝廷效力。”
“大家道不相同,我們效忠的是天子,是大周,是李氏江山,若是換成了其他人,那不就顛覆綱常亂了套嗎?”梁漼山手上的油燈已經快要燃盡了,他說,“我也想勸你放下屠刀,此刻醒悟為時不晚,等到儲君登基,還能記你一份功勞。”
男人輕“嘖”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儲君走一段吧。”
他話音方落,梁漼山就聽見牆壁上的小鐵窗被撞開,八大營往內丟入了冒著煙的草兜子,獄內霎時間煙霧繚繞,嗆得官員們掩袖咳嗽,兩眼直冒淚花。
潘祥傑越發篤定太後要殺他,戴著镣銬扶著欄杆,在咳嗽聲裡呼喊著:“崇深、崇深快開、咳、開門!”
韓丞也被驚醒,他打翻桌上的茶壺,把袖子澆湿了,掩住口鼻。
梁漼山被嗆得站不穩,後邊的官員撞倒了桌椅,大家在獄內踉跄,僅僅憋了片刻,就踩著桌椅去扒鐵窗,想要呼吸。他們一冒頭,外邊等候的八大營士兵推刀就捅。
“你是官溝案裡受到提拔的胥吏,”男人說,“當時下來協辦戶部的錦衣衛就是沈澤川,這麼看來,你是中博放在阒都最大的細作。潘侍郎請你查案,你跟薛延清私底下對賬本動手腳,構陷潘侍郎入獄,就是想要搞渾阒都的水吧!”
梁漼山確實是受沈澤川提拔,但他跟中博沒有任何瓜葛,不論是出任厥西還是河州,都是公事公辦,跟沈澤川連封信都沒有通過,此刻聽著對方這般說,當即斥道:“汙蔑!”
這煙霧著實要人命,潘祥傑已經開始砸門,在咳嗽中央求著:“崇深、深快開開門!”
不僅是潘祥傑受不了了,梁漼山身邊的官員們都受不了了。大家被逼入死路,在這裡進退維谷,若是再不見轉機,就要活活憋死了。
幾個獄卒扯著鎖鏈,梁漼山阻攔不及,看那獄門大開,身邊的人爭先恐後地往外跑。他被撞得跌跌撞撞,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聽跑出去的官員慘叫聲起,被八大營當場斬首。
“瘋了……”梁漼山撐著牆壁,掩面道,“你們瘋了!”
他正說著,背上猛地一重,被人從後踹翻在地。
韓丞朝梁漼山啐了一口,重新掩著口鼻,悶聲說:“今夜清的正是你們這些蟻附蜂屯的亂黨!”
院內才冒新芽的樹枝簌簌作響,風把散落在地上的賬本刮得紙頁亂飛。韓丞的烏靴踏斷了筆,踢開邊上的屍體,在煙味和血腥味裡拍著袍子上沾染的灰塵。
梁漼山被架了出來,刀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烏紗帽早就掉了,這會兒頭發凌亂,喘著粗氣,說:“……太後殺了儲君,這天下也不是她的……你們這群奸臣賊子,壞我李氏江山百年基業……”
他悲從中來,一時間竟然說不下去。
梁漼山原以為今日必死無疑,誰知那風裡忽然傳出疾哨聲,接著天際的日光乍湧,阒都王宮的琉璃金瓦當即閃爍起來。戚竹音策馬疾馳,仰蹄破開院門,在勒馬時舉起牌子。
“我奉儲君之命,”她在馬匹落蹄時盯著韓丞,“特來督辦都軍搜城。”
韓丞不信,他勉強笑道:“儲君危在旦夕,哪裡還能命令大帥辦差?我知道大帥救人心切,可萬萬不要假傳儲君的命令。”
戚竹音從袖間拿出調令,扔進韓丞懷裡,說:“儲君批的票子,你認不認得?”
韓丞看那票子上的朱筆筆跡歪斜,顯然是有人握著儲君的手批下來的調令。他靜了半晌,腦子裡飛快地轉著阒都情勢。城門已經被封鎖,八大營還有兩萬兵力,戚竹音輕裝入都,外邊隻有兩千隨行守備軍。
若是此刻動手,他們還有勝算。
“我臨行前,”戚竹音俯身,五珠滑溜地蕩在空中,她說,“特地囑咐家中老父,要是半月未歸,即可派人來接我。”
韓丞指尖攥緊調令,看著戚竹音的眼睛,說:“大帥在南林獵場也曾講過同樣的話。”
“腦袋不是我自個兒的,”戚竹音笑起來,“總要上點心。”
“太後當年力排眾難讓大帥得償所願,”韓丞皮笑肉不笑,把調令塞進袖中,“誰承想是這般結局……罷了。”
梁漼山跌在地上,把自己的烏紗帽抱起來,衝戚竹音行禮,道:“多虧大帥早有遠見,否則今日隻怕要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