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戚竹音回來還沒見花香漪,這會兒猶豫了片刻,路過花香漪的院子時聽著裡邊都是鶯聲燕語。她隔著洞門,從那梅枝間瞧見了花香漪。
花香漪今日罩著狐裘,看質地該是從阒都帶來的,白無雜色,絨毛襯在臉頰邊,讓湛若秋水的明眸更加鮮明。她看著就是被嬌養出來的女兒,搭在梅指上的指尖白嫩,這生都沒沾過半點灰塵。
戚竹音莫名偏了頭,看了半晌。
“府裡頭的賬房都備好了賬簿,在辦事房裡等著您呢。咱們府裡去年的開支……”戚尾說了一通,抬頭看戚竹音沒動,就跟著望過去。
戚竹音抬起誅鳩,用刀鞘擋了戚尾的目光。
那頭的花香漪拈著梅枝,眉間點著瓣兒似的花鈿,在隨行侍女附耳低語裡笑起來,側身隱了進去。
戚竹音沒轉頭,嘴裡對戚尾說:“走啊。”
戚尾啥也沒瞧見,重復著:“走啊?”
戚竹音抬步就走,戚尾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多問,追著走了。戚竹音徑直去了辦事房,跟賬房對賬簿。她沒時間坐,就站著翻了幾頁。
“家裡的管事換人了?”戚竹音突然問道。
賬房佝著身,小聲說:“回大帥的話,沒換哪。”
“那奇怪了,”戚竹音又翻了幾頁,“往年結賬都是一團麻亂,恨不得再記糊點,去年的怎麼這麼清楚?”
這賬豈止是清楚,連今年的預支都專門分出本冊子,把府內各房的花銷列得明明白白。姨娘們的胭脂水粉在戚竹音的要求上再次省了一半,戚時雨講不清楚的莊子也都名列其上,這做得簡直比戶部的賬面都漂亮。
“原先咱們府裡頭賬目繁雜,各房言語不詳,先生們也無從下手。”賬房接過茶盞,捧給戚竹音,“大帥上回要府上節儉,可是下邊的莊子算不清楚,每月貢物合在後勤花銷裡邊亂七八糟。”
戚竹音抬眸看著賬房。
“這回是大夫人算的,”賬房怕戚竹音不高興,緊接著說,“大夫人管後院,各房賬面都得看,專門派人來跟咱們說,這賬太亂了,為著您在前頭的軍餉支出,也得重新做。我們趕著重做了幾回,都耐不住各房鬧,好些院子藏莊子,不肯交代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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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真的。
姨娘們都怕戚時雨一命嗚呼,把手上的莊子鋪子攥得緊,還要從府裡邊使勁撈,每回算賬嘴裡都沒個實話。戚竹音不待在後院,戚尾這些心腹也都是外男,不好插手,所以這賬一直亂著,她想起來就頭疼。
這花三有點能耐啊。
戚竹音拿著賬簿,說:“姨娘們就這麼聽她的話?”
“起先給大夫人甩臉子呢,”賬房說,“都是生過哥兒的人,仗著老爺心疼,不交賬還要去老爺院子裡鬧。大帥不是把紅纓姑娘給大夫人用了嗎?大夫人就讓紅纓姑娘把哭昏的姨娘請回院子裡,叫大夫來看,大夫看不出病,大夫人就把姨娘都埋院子裡了。”
戚竹音沒反應過來,她愣了須臾,說:“埋院子裡了?”
“埋院子裡了!”賬房說,“這下好了,姨娘們都哭成淚人了,說要跟大帥告狀。”
“啊,”戚竹音說,“給我告狀?”
“大夫人就給了馬,開了門讓她們去。”
姨娘們平素穿衣都要人服侍,哪個會騎馬?戚時雨不好那口!那麼冷的天,誰敢去戚時雨院子裡哭喪,花香漪就把誰埋自個兒院子裡,跟種蘿卜似的,不要片刻就凍得姨娘們厥過去了。
花香漪身邊的姑姑都是太後精挑細選的老人,姨娘們敢撒潑,她們就敢換著花樣狠治。姨娘們跪廊子立規矩,連花香漪的面都見不著。等姨娘們哭哭啼啼地回了自個兒院子,就換兒子們上。
“是哥兒呀,”花香漪坐在屏風後邊,溫聲說,“聽說前幾日在外頭欠著幾百兩銀子沒還,人都追咱們家裡來了,這哪成呢?我是做主母的,心裡頭憐惜你們兄弟幾個,就叫姑姑先還上了。你們別怕,條子都摁著手印籤著名,我給保存著,以免日後人家賴賬,回頭找上老爺……哥兒不坐啦?”
“就這麼著,”賬房給戚竹音學完,說,“大夫人手裡頭捏著哥兒們的賬,隻要跟咱們報一聲,哥兒的鋪子就得統統抵到大夫人名下,這誰還敢鬧?”
戚竹音合了賬簿,她站了少頃,又把賬簿打開了,道:“挺有脾氣。”
這賬目理得實在漂亮,戚竹音忍不住想,要是外頭的軍賬也能做得這麼好,她還怕戶部那幾個老油子?但花香漪到底是太後的心尖肉,她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 * *
二月雪漸少了,茨州的晴日增加,沈澤川得空就帶著姚溫玉到城郊轉轉。
今日萬裡無雲,晴空湛藍,林間積雪已經初現融化之勢,解凍的溪水叮咚,能見著些野物了。丁桃要放風踏霜衣,就帶著歷熊在林子邊上玩。
“這幾日看著精神不好,”沈澤川就著雪擦了手,看姚溫玉一眼,“是夜裡沒睡好嗎?”
姚溫玉蒼白的側臉映在霜葉間,他對沈澤川微微一笑,說:“天冷,腿疼罷了……”他頓了頓,“二爺到敦州已有半月,府君收到消息了嗎?”
“澹臺虎發現洛山尚有殘匪遊蕩,策安就在那裡耽誤了幾日,前夜說洛山殘匪已經蕩清,離北鐵騎佔據了洛山。”沈澤川今日換了玉色窄袖袍,外罩絨長褂,看著更年輕。他右臂戴著狗皮臂縛,在抬臂時吹響了口哨,猛就從林間旋身飛下,落在了他的右臂上。
猛太沉了,沈澤川隻能架片刻。他給這兩頭跑的信使喂了白肉,就再次放它玩去了。
“洛山不愁,”姚溫玉看著猛飛離,“難在端州。”
端州全線直面茶石河,這幾年被邊沙騎兵侵蝕透徹,誰也不知道裡邊究竟有多少蠍子。蕭馳野隻帶了五千禁軍,剩餘的都是離北鐵騎,他不肯徹底放棄離北重甲,在端州一戰裡勢必要找到對付蠍子的辦法。
沈澤川的心就懸在端州。
“如今驛站通暢,即便情況有變,也能立即出兵援助,”姚溫玉看沈澤川神色凝重,便寬慰道,“何況二爺吉人自有天相。”
“陸廣白說阿木爾在茶石河對岸種了糧食,”沈澤川撥開耳邊的枯枝,“我擔憂他對中博早就起戒心,把糧田放在格達勒附近,是為了讓更好地和端州打持久戰。”
離北現在經不起拖,端州如果打不下來,那麼沙三營就相當危險,並且中博就無法徹底地關上大門。阿木爾目光放得太長,沈澤川甚至覺得,從南到北他都看在眼中。
回想一下去年的戰事,阿木爾先用胡和魯牽住郭韋禮,給了哈森北上的時間,當時蠍子混跡在中博境內偷運辎重,就是在為攻佔離北戰營做準備。現在他用哈森打掉了蕭方旭,讓北方戰場的壓力銳減,面對戚竹音就更有底氣。他靠蠍子牽制離北,再靠騎兵跟戚竹音膠著,中博就是虛弱的腹部,隻要他再騰出腳來,就能從這裡跺翻才穩住的戰線。
端州是場苦戰。
姚溫玉正欲說什麼,費盛就策馬來了。他下馬對沈澤川行禮,說:“主子,顏何如來了。”
沈澤川知道阒都才查完河州的漕運,顏何如該是來叫苦的。厥西柳州新港的事情還沒有談妥,他轉身,說:“回去吧。”
* * *
顏何如確實是來叫苦的,他到的太晚,周桂幾個陪坐,跟他略談了些柳州的事情。沈澤川回來時他就老實了,把河州漕運的事情講了。
“戶部原先管河州的漕運的官兒叫梁漼山,兼領厥西鹽稅,他去年和江青山把十三城安排得清楚,咱們生意不好做,就是這兩個人的手筆。”顏何如嫌椅子太硬,挪動了幾下,神採飛揚地說,“哎喲,府君,我可愁了呢!這人不好對付啊,也是不收東西的硬茬。可你猜怎麼著?這回我還沒想到辦法,他就被調走了,說是跟大理寺查丹城田,朝廷幫了我一個大忙哪。”
沈澤川聽著這名字耳熟,說:“梁漼山?”
“梁漼山,字崇深,”顏何如趴在桌上,對沈澤川眨眼,“你認得呀?早說嘛!那我就不愁了。”
沈澤川自然認得,這人還是他讓蕭馳野保舉的,當下問:“調他去了丹城查田?”
“是啊,潘藺現在跟薛修卓打擂臺,薛修卓是真丈夫,捅的可是馬蜂窩。”顏何如神秘地說,“府君,你猜猜看,這些年下來,八城到底佔了多少田?這筆賬要是真讓薛修卓給算清了,別說潘氏一家,連太後都要交代進去,世家這會兒都想他死哪。”
世家侵吞民田導致流民加劇,去年湧向中博的全部都是被逼走的百姓,這個問題齊惠連靠推行黃冊來遏止,但在八城效果不佳,如今薛修卓以姚溫玉的事情為契機,要拿潘氏丹城開這第一刀。
就是姚溫玉也要承認,薛修卓有氣魄。
“梁漼山是潘藺提拔的,”沈澤川轉念就明白了,“世家這是想靠梁漼山用戶部職權阻撓薛修卓查地,把時間拖到開春。”
“好一出龍虎鬥,讓他們血雨腥風殺個夠,”顏何如輕輕拍掌,對沈澤川笑道,“最好鬥到中博穩定,府君就能騰出手來教訓他們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沈澤川用折扇撥開顏何如趴到跟前的手指,“這個梁漼山……”
檐下遽然吵起來,沈澤川停下話音,室內的先生們都看了過去。周桂微微站起身,詢問道:“何事喧哗?堂內議事呢!”
費盛一把掀起簾子,目光越過眾人看向沈澤川,白著臉說:“主子……”
暝暗的天穹漏著風,吹翻了簾角,風大得諸位先生抬袖掩面。沈澤川站起身,在費盛的神色裡覺察不妙,他甚至走了幾步,在搖晃的燭光裡盯著費盛。
“八百裡加急,”費盛肅聲說,“二爺——”
作者有話要說:①:選自《出塞》
第206章 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