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親信說:“降到了一兩一九鬥!”
蔡域神色鎮定,這價格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踱著步,說:“我們降一鬥,他們也降一鬥,可見他們也同樣底氣不足。”
親信跟著蔡域,說:“老爺,那咱們還降嗎?再降就到一石了!”
從兩鬥到一石,蔡域已經想到這次劫難以後,自己要去河州面臨怎樣的責罰。但是如今隻能繼續硬撐,他一咬牙,說:“再降!就降到一兩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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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牧在府中聽到消息,對孔嶺說:“蔡域把價格壓下去,以後再想提起來就難了。他這是上了鉤,被釣住了。”
孔嶺臨著窗,看前後無人,才說:“都是同知算得準。”
羅牧想起沈澤川,就嘆:“換作是我,也得被套住,蔡域哪知道茨州要往阒都的價格上靠?這一本萬利的生意,每壓一鬥,丟的都是真金白銀。”
“銀子是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東西,中博的難財還能發多久?你是痴!蔡域若是有點遠見,今年也該收斂了。六年前茨州沒有底氣,可六年裡我們都在休養生息,去年離北軍糧從茨州走,是海閣老和侯爺指定的,你想想看,阒都當時已經知道茨州是有能力負擔的。茨州一旦恢復了,各州有志之士也會爭相而起,到時候各地恢復糧田,中博的糧價肯定要跌。這條財路根本做不長久,隻是被誰打掉的區別罷了。”孔嶺說到此處,停頓少頃,“天時地利全部具備,同知是要在中博做一番事業啊。”
羅牧看孔嶺神色恍惚,便問:“我看同知有意用你,你卻多次回避。成峰,難道同知也不如周桂嗎?”
孔嶺望著窗後樹蔭,半晌後說:“我才學平庸,能夠扶持周桂,是因為周桂此生隻能做茨州州府。平定世間一隅何其簡單,如我這等庸才也能勝任,但是平定萬裡江山的卻隻能是棟梁之才。同知絕非池中物,我高攀不起。”
羅牧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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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茶州內外都沒有睡好,蔡域把酽茶喝了一盞又一盞,不敢合眼,生怕自己才躺下,那邊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降了價格。他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過是憑著土匪的身份為顏氏充當門面,如今急得上火,嘴裡直冒泡。
茨州的人遲遲沒有動靜,隻有城外的粥棚還在繼續。蔡域聽聞城外已經匯聚了千餘人,但是他篤定自己手裡的才是武裝兵力,城外不過是烏合之眾,即便匯聚起來,也成不了氣候。
時間不斷推移,到了午時,蔡域和衣小睡。他才閉眼,就聽到通報聲,趕忙坐起身,由侍女攙扶著往外走。他一看親信的神色,便心中一沉,說:“他們降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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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信急道:“老爺,這次跌得厲害!往下壓到了一兩一石三鬥。昨日還在觀望風向的人家已經開始陸續出城,都是直奔茨州糧車跟前買糧去的!”
蔡域心涼了一半,說:“壓得這麼低!”
親信說:“已經接近厥西的糧價了,再降下去,今年開春以後的紅利都得填在裡邊補給河州!”
蔡域扶著人,不可置信地說:“茨州不是才給離北送過軍糧嗎?如今離北反了,以後的軍糧都要問他們要,周桂把糧食全賣了,怎麼跟離北王交代?況且壓這麼低,有什麼賺頭!”
親信跟在蔡域後邊,同樣急得團團轉,連聲說:“就是啊!再壓就跟厥西沒什麼兩樣了,那不就虧本了嗎?那還有什麼紅利!”
蔡域年紀大了,又一夜未眠,這會兒站不穩,由人扶著坐到了椅子上,說:“他們是鐵了心地要搶生意……”他緊跟著恨起來,“他們也敢!你去召集人手,今夜就把他們的糧車掀了,將那孔嶺捉起來,再把同行的人都殺了!我有悍匪在手,還怕他們不成?周桂那黃口小兒,我看他敢與我硬來!”
親信一拍膝頭,大喜過望:“就是這麼個理,老爺,早該動手了,白費那些功夫給他們臉!我現在就去!”
第140章 城郊
蔡域這邊大張旗鼓地召集人手, 城外的難民卻已經匯聚成海。不過一夜, 有人設棚施粥的消息就傳遍了方圓十幾裡,餓得面黃肌瘦的難民們群聚而來, 把茨州粥棚堵得水泄不通。
喬天涯看著人蜂擁而至, 前頭維持領粥隊伍的人手已經不夠用了, 便給費盛遞了個眼色。費盛會意地退開,帶著錦衣衛嚴守糧車, 把茨州的近衛替換過去維持隊伍。這些錦衣衛烏袍帶刀, 個個精悍,對周圍不安分的人起了震懾的作用。
“主子, ”喬天涯抬臂擋著人, 對沈澤川低聲說, “天快黑了,咱們已經在這兒待了兩天一夜,差不多了,該退到後邊去了。”
沈澤川才與難民中的老者攀談完, 聞言並不回頭, 把拿出來的藍帕子收了回去, 說:“留下來也無妨。”
喬天涯環顧四周,看周圍人擠人,都是鳩形鵠面的難民,擔心一會兒起了衝突,有人渾水摸魚,為了搶糧傷著沈澤川, 便說:“主子站後頭,挨著糧車也一樣。”
沈澤川看層林盡染,火燒雲像是撕碎的紅棉花,落日已經沉了一半,要不了多久天該暗了。他在城外待了兩天一夜,現下收回目光,說:“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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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漸暗沉,城中沿街的各個鋪子都挑起了燈籠。茶州如今沒什麼酒肆茶樓,但是因為人牙子泛濫,所以偏角窯子開了不少。蔡域要召集人手,叫的都是自己幫派內部的堂主,這些人依靠著蔡域生活,平素沒什麼正經營生,喜歡恃強凌弱,在城中橫行霸道,愛鑽窯子,一年四季都歇裡頭,被挨個叫出來時還提著褲頭雙眼惺忪,好些喝得不成樣子。蔡域的親信不敢得罪人,又是哄又是捧,才把這些人請出門。
他們在這頭喊名列隊,另一頭羅牧跟孔嶺也動了起來。
孔嶺對羅牧暗中相助的各位小幫主作揖,說:“大伙兒都知道,茨州此次前來是為了賣糧食。隻要今夜能夠化險為夷,明日的米價隻會更低。”
其中一人說:“空口無憑,這讓兄弟們怎麼相信?”
孔嶺便側身,引出羅牧,說:“我的話不可信,羅大人的話總是能信的是不是?”
羅牧三番五次出手相助,光是這半月裡,前後就資助了這些小幫派不少銀子。他們近來被蔡域打壓得狠,白天都不敢出巷,那一兩五鬥的廉糧也輪不上,已經被蔡域逼到了絕處,都靠羅牧養著,自然肯相信羅牧的話。
羅牧清一清嗓子,說:“眼下城中糧倉都由蔡域一人主理,價格實在太高了,別說尋常百姓,就是我們這樣的,也吃不起。茨州出的價格合適,接近阒都,更為難得的是茨州承諾,日後的價格絕不會上漲,我已經與茨州籤訂了文書,白紙黑字作不了假。”
各位幫主相互湊首交談。
孔嶺接著說:“我知道大伙兒擔心顏氏,但是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再讓顏氏借著蔡域的威勢掌控茶州命脈,不如由各位兄弟們自己做主。況且今日蔡域肯降價,是因為茨州米價太低,若是不能在今夜除掉他,那麼等我們茨州糧車一撤,茶州的米價還是要漲回原狀。”
想要與人齊心協力,就得先與人講清利害。孔嶺深諳其道,茨州原本定的價格是一兩一石八鬥,但是沈澤川在這兩日的降價中卻閉口不提這個數,為的就是此刻用來鼓舞人心。
孔嶺稍作停頓,繼續說:“依照我們同知的意思,隻要大伙兒肯出力,待扳倒了蔡域,米價還會比一兩一石三鬥再低三鬥!”
此言一出,底下當即沸騰了起來。
阒都的米價才一兩一石五鬥,茨州肯給一石六鬥,其效果遠超蔡域那點甜頭。他們從其中看到的不僅是糧食,還有身處茶州將來的活路。最為重要的是,今年秋季的首批糧食不是他們自己出錢買,而是羅牧出錢。待蔡域倒臺以後,茶州還有蔡府糧倉可以洗劫,這兩方糧食加起來,他們今年就不必再愁過冬了!
底下應和聲頓起,一時間士氣高漲。
孔嶺對羅牧頷首,又對底下的小幫主們說:“蔡域的人還沒有出城,大伙兒少安毋躁,我們自有安排。”
約莫子時,蔡域的人馬便出城了。這些土匪用的都是茶州守備軍的軍庫,裝備雖然陳舊,但卻很完整。刀劍盾牌一應俱全,猛然看去,還是有幾分正規軍的模樣。
親信早上派人探查時,城外不過千餘人,可他這會兒出城一看,那烏泱泱的看不到頭,分明已經比白天多了一倍。城中屬於蔡域的人馬隻有一千五百人,他此行帶了一千,擠在城門口時,竟然有些露怯。
“怎麼一下子這麼多人?”後邊的堂主探頭,“擠到天邊去咯!”
親信轉身,賠著笑臉說:“都餓得走不動路,哪能算人?要緊的就是糧車。老爺說了,隻要各位拿得下來,茨州這隊糧食全由各位堂主自己分。”
堂主默算著人,看見果真都是些衣衫褴褸的難民,茨州的近衛少得可憐,便說:“有大當家這句話,我們就幹!看見那些茨州近衛沒有?幾個人頭分幾車,誰殺得多,待會兒分糧食的時候誰就得得多!”
一眾人摩拳擦掌,不需要親信下令,就蜂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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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的粥才擱到嘴邊,就聽殺聲震天。官道上湧出一批土匪,揮刀就砍。好在守在邊緣的是茨州近衛,雙方短兵相接,費盛馬上開口,衝著難民群喊道:“搶糧食了,蔡域派人來搶糧食了!”
費盛豁出了嗓子,聲音卻不夠大。但是臨近的難民已經慌了神,擠撞在一起,跟著喊起來:“搶糧食了!蔡域派人來搶糧食了!”
那頭的堂主一聽,頓時惡向膽邊生,獰聲大笑道:“搶糧食了!誰敢擋道,就拿誰祭刀!兄弟們,衝啊!”
茨州近衛人數太少,頂不住土匪衝勢。後邊全是難民,這一下擠作一團,遍地都是被踩住的哀叫。土匪見狀皆起了戲耍之心,拽出老弱婦孺,用刀恐嚇著:“不僅搶糧,還要殺人,殺人!”
那抱著孩子的女人被土匪拖了頭發,讓明晃晃的刀嚇得渾身顫抖,啼哭著哀求。可是土匪素來作惡多端,見她啼哭,不僅不心生憐憫,反而齊聲大笑,還要伸手去拽她懷中的孩子。
誰料人群裡驟然橫出隻手,架住了那刀。
喬天涯一甩袍擺,笑嘻嘻:“殺人嘛,欺辱人家幹什麼?哭哭啼啼的聽著也不痛快,手起刀落利落點!”
這土匪使力,刀卻動不了半分,喝道:“好家伙!松手!”
喬天涯見他漲得臉紅,便稍退了幾步,堂主踉跄跟上。
沈澤川站在後邊,說:“耍人有什麼意思?喬月月,松手還給他。”
喬天涯說:“好說好說,松手,馬上就松手!”
話音方落,喬天涯真的松開了手。那土匪被大力拖向前方,撲向喬天涯。喬天涯閃身側避,抬腿照著土匪屁股就是一腳,把人踹進了人群,正摔在沈澤川腳前。
那土匪想要爬起身,目光沿著白袍向上,即將滑到沈澤川胸口時,被仰山雪的劍鞘頂端抵住了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