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一次體會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侈。
我想，這會不會就是周廷晏說的好消息？
但沒過兩天，周廷晏就把這些人打發走了。
說是嫌吵。
打發了僕侍的第二天，和周廷晏親近的那幾名男子又來了院子裡慶賀。
院裡沒有僕侍，謝嬸又帶著元寶走姨奶奶家去了，我不得不幫忙端茶送水。
相比於上回來，這幾個兄弟現在穿著打扮都貴氣了許多。
聽他們互相稱呼，職位最低的都是都尉了。
「晏哥兒，我聽說陛下已經派人在給你挑宅子了，等挑好了就叫你搬過去，是也不是？」一人說。
周廷晏沒理。
「那這個院子到時候給誰？我瞧著很不錯，晏哥賞給我吧。」另一人打量著院子。
「想得美！晏哥這院子可是他進京時陛下賞的，就幹放著也不會送人。賓隆街那麼多院子都是我們玲瓏館的，你挑別的去。」
眾人都笑罵：「就是就是。」
「我還聽說陛下說這回要真給晏哥指一個大家閨秀做夫人，真的假的？」又一人八卦。
「假的。」周廷晏面不改色。
「我聽說裴尚書家的小姐對我們晏哥情有獨鍾，非晏哥不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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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正適婚的年紀，一說起姑娘就停不下嘴。
「還有那個劉侍郎家的女兒，長得好看得很，配咱們晏哥。」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還得顧家賢惠才行。你看那個昌和郡主，囂張跋扈，誰喜歡。」
「晏哥喜歡什麼樣的？我們幫你參謀參謀。」大家停下來等周廷晏說話。
「快喝你們的糖水，好吃的也堵不住你們。」
周廷晏開口岔開話題，微微看向我。
我實在不曉得他看我做什麼。
你娶你的新嫁娘，我做我的賣糖女，我也不給你添麻煩。
但他那樣看著我，我又不好反駁，隻能絞盡腦汁想原因。
突然，我想到了那天他說的「等好消息」的話。
呃，這不會就是他讓我等的好消息吧？
對他是挺好的，但對我……
我無視了周廷晏的目光，又給他們添了一輪茶後，回了自己房間。
我覺得我要離開的時候到了。
不管周廷晏要娶誰家小姐，誰家小姐都不會樂意自己的相公家有這麼個無親無故的女子在。
有和昌和郡主同住一月的體驗，我實在不想再被針對。
擇日不如撞日，我開始打包行李。
雖說在這院子裡住了一年，但真正全屬於我的東西多半都在鋪子裡。
挑挑揀揀半個時辰，也不過裝了半個箱箧。
就這點子東西，裝什麼箱子，我一個人打個包袱也就帶走了。
不過，既然要走，不能不和周廷晏先打個招呼。
想罷，我特意換了身簇新的衣裳好顯得喜慶，出門去找周廷晏辭行。
來慶祝的將領們已經走了，院子裡隻剩下周廷晏在收拾碗碟。
我走到他身邊喚他：「晏哥兒。」
「嗯？」
他一邊應我，一邊把碗碟整齊碼好，放到盆裡。
誰能想到兇名在外的鎮西將軍，挽起袖子做家務的樣子是這麼純良。
我甩了甩腦中不對勁的想法，趕緊把正題拉上來。
「晏哥兒，你馬上就要成親了，我覺得我再留在這院子裡住對你影響不好。我已經把鋪子那邊收拾好了，今日我就搬過去住。所以……我走啦，也麻煩你跟謝嬸和元寶說說，免得她們找不著我。」
周廷晏突然停下動作，手裡的碟子哗啦啦滑進木盆放到地上，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
那聲音一出，我立刻繃緊了背脊，怕周廷晏有什麼奇怪舉動。
但是周廷晏隻是緩緩向我走了幾步，直直盯著我的臉。
「你去鋪子裡住，誰照顧你？」
「我不用人照顧。」我緊張起來。
「嗯？」
我想，他也許是擔心我一個孤女。
於是我說：「那個，你要是不放心我一個人，我可以馬上和陳大哥成親，到時候他會照顧我……」
我向他和謝嬸說過很多次陳大哥，有陳大哥在，絕對靠譜。
可周廷晏很明顯不滿意。
他黑了臉，彎下腰和我平視。
「你要和陳君翊成親？你喜歡陳君翊！可是你不是說過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的嗎？」
我發誓我沒說過那樣的話！
就算說了，那也是偷偷說的。
而且我說一輩子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報恩。
所以……
他該不會是因為那個一輩子的承諾以為我忘恩負義吧？
「晏哥兒你不要多心。」我趕緊解釋，「我知道救命之恩是結草銜環都報不完的。我今日雖搬出去了，但隻要你有事要我做，我定是拼死以赴。」
怕他疑我別有他心，表忠心的話我越說越堅決。
但沒承想，周廷晏臉色卻是越聽越冷。
「你覺得我會讓你走嗎？」
我想到那天他剜人家舌頭的樣子，打了個寒戰。
他為今上辦事，專殺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忘恩負義之人，從不手軟。
我又知道他那樣多的秘密。
他若是……
我有點怕，隻好賭一把以退為進。
「你要是不放心，怕我出去亂嚼舌根，盡可以挖掉我的舌頭……但請不要殺我，我……」
我還是很想活著的。我想說。
但我話還未完，晏哥兒嘆息一聲，突然衝我嘴唇咬來。
「是你自己讓我來挖你舌頭的，你可不要躲。」
17
周廷晏真的狠狠挖出了我的舌頭。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的這般手藝，叫人瞬間化為無骨的蒲草，飄飄蕩蕩，像是要融化在溫熱的水裡。
我什麼也聽不到，看不見，直到他把我放到藤椅上輕輕喊我。
「晏哥兒你！你！」我如夢初醒，氣急敗壞。
「對不起，是我著急了。我要娶你為妻，可以嗎？」他半跪在我面前，虔誠而專注。
我羞紅了臉，又怕又糾結。
「你……你是天上的貴人，我是泥中的燕雀……我配不上你。」
「你為什麼要這樣想？我聽到過好多次你偷偷說喜歡我。如果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不就是這世上最般配的？」
「你喜歡我？你什麼時候喜歡過我？你就從來沒說過喜歡我……」我莫名有些委屈起來。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可以嗎？從你第一次請我吃晚飯，我就喜歡上你了。那天晚上你為我拼命殺敵，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用餘生來回報你。以前我不說，是因為我自己前途未定。我怕萬一我向你表明心意後，又有什麼三長兩短，耽誤你。現在，我的事和陛下的事都已經辦妥了，我可以帶著你一起去西塞口，一起過自由隨心的生活，你願意嗎？」
「可是……我曾經差點就和你爹拜堂……我……我按理說應該是……」
「不，你不是任何人，你隻是餘霜。你還記得你父親寫了一張賣身契給我嗎？從那天開始，你就隻是餘霜了。」
「我……」我低垂著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你答應過我的，不論我相中了誰家姑娘，你都會為我去說親。」
「……是……」
「那現在我相中了賓隆街 17 號小院的餘霜姑娘, 我好喜歡好喜歡她, 你去幫我說服她, 讓她嫁給我好不好？」
我絞著衣襟, 不知是熱得還是急得，隻說不出一句話。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呼喊：「鎮西將軍在家嗎？陛下賜婚的旨意到啦！」
周廷晏站起來, 再度將我圈進懷裡，滾燙的呼吸灼燒上我的臉頰。
「我曾經說過要給你一個好消息，現在它來了, 我們一起去看吧。」
18
新皇給我和周廷晏賜婚了！
不僅如此, 他還送了我百兩黃金三千絲錦以做新婚賀禮。
「陛下為什麼要給我賞賜？」我和周廷晏清點著各種賞賜。
「可能是覺得你煮的花生牛乳茶好喝吧。」
「他什麼時候喝過？」我疑惑。
「嗯，從你第一天給玲瓏館送的時候。」周廷晏想了想回答。
我目瞪口呆。
「所以, 我其實和陛下做過鄰居……」
「沒錯。」
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是誰提出要向我定制飲品的呢？」
「……」周廷晏躲進黑暗裡，開始裝啞巴。
「雲樓該不會也是你們的吧？」我跟進去。
「……」
「紅葉姑娘呢？也是你叫來照看我的嗎？」我已經聽見了周廷晏加速的心跳。
「……」
「那……那天晚上要搶劫的兩個胖子……」我抓住他的衣領。
「那個真是意外。」周廷晏終於慌張開口。
「所以你一直在偷偷看我，觀察我, 就連我的生意也是因為你才能做成今天這樣……」我嘆息。
「對不起，我……」周廷晏有些手足無措, 「我沒有別的心思, 你的糖水鋪子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為你自己做得好。」
「周廷晏。」我壓住他因為緊張而顫抖的手。
「嗯。」他靜下來。
「我好喜歡你啊！」
19
新皇登基四個月後, 朝堂穩定，各部有條不紊。
周廷晏終於得了上任的命令, 帶著新徵的兩萬士兵離京，前往西塞口。
他若是……
「聽「」臨行前我又提出把糖水鋪子徹底交給陳君翊，但他不答應。
他說：「我幫你看著，掙的錢我一文不要, 全給你攢著用來買冬衣買糧食。北邊冷，不能叫你們挨餓受凍。」
我知道他說的我們是誰。
承蒙了他那麼多好意，卻沒辦法回報, 我始終有些過意不去，隻好央求周廷晏, 讓他幫忙招呼招呼, 拜託個說得上話的人平日裡多照看永安堂。
路過荊州的時候，斥候來報, 說官道上死了個讀書人, 要不要停下來問問來龍去脈。
陛下看重讀書人, 周廷晏親自前去探看, 約莫半個時辰後才回來。
我看他臉色有些不爽，便問他：「是那人身上有冤屈嗎？」
周廷晏突然抱住我，輕輕摸著我的頭：「霜兒, 那個人是你父親。」
我被周廷晏抱著, 有片刻失神。
「怎麼死的？」
「應該是失足摔死的。人很瘦, 估計過得不好。」
我想起他為了考個功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不孝老母，賣女求財，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死了也好。」我說。
「我已經讓人把他收斂好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周廷晏小心問。
「不看了。留兩個人把他送回他家吧, 我們還要趕路呢。」
聽說西塞口的糧食要收了，正是西涼虎視眈眈的時候，我們得抓點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