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想了想，大約是做夠了天界的掃雲仙童。

9.

天界那幫神仙屈尊出了大殿，親自到雲端來審我。

所問不過是我從何處盜來如此眾多法器仙物。

我自然實話實說，都是自己的。

若要定我偷盜罪名，試問，哪位仙家丟了法寶？

有仙家站出來，說沉天戟原是他的。

自然，曾是他的。可自從那日在雲間他與另一位仙家鬥法，沉天戟斷柄殘刃，被他遺棄在繚繞雲間，那便不再是他的了。

可這幫神仙不聽我的。

天界不可私鬥，如此明目張膽的行徑他們不管不問，卻執意認定是我偷盜沉天戟。

我取出厚厚一摞紙，那上面記了這百年間我在雲端聽到的所有秘聞。

一張，一張，念給他們聽。

「偷情。」

「私鬥。」

「行賄。」

「因失職而枉死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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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私情而擾亂山川河流，至人間山崩海嘯地裂。」

我抬頭，望向天界地位最尊崇的幾位。

他們神色泰然，波瀾無驚，對於我所說之事沒有半分驚異。

我將剩餘的紙卷了卷放回去，墨玉扯扯我的袖子，問我怎麼不念了。

「這些，對於你我而言是秘聞，可對於他們，隻是未宣之於口的事實。」我抬頭：「對嗎？天尊？」

是了，我竟忘了他們手眼通天，不過區區雲霧，怎能遮住他們的耳目。

面子上，過得去，便沒人計較。

所以，蝶芸仙子公然開設娼館，他們默許。

那些我以為足以令上仙遭受天雷的行徑，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在他們眼中，都不如今日我百寶袋中的那些寶貝。

至少，為著這些，他們傾巢而出。

「掃雲辛勞，隻要將那些遺失之物歸還，本尊可給你換個輕松的差事。」

我：「這些本就是我的，何來歸還一說。」

「爾敢！」

周遭諸神一喝，如金鼓赫赫，若不是墨玉在我身後頂著，我真有些扛不住。

「就憑我自己，自然是不敢的。」我扶著墨玉牛角立在一旁，而他的紫色雷霆不知何時已如腰圍粗細，攀繞在我左右。

「小小牛妖。」

有人嗤笑，已欲近前。

我舉起掃雲時常用的掃帚：「散！」

登時，天界諸般祥雲彩霞盡數蕩平，原籠在雲靄之間的亭臺樓閣清晰可見。

掃雲百年，隻今日，整個天界片雲不留。

「此時掃雲……」天尊輕蔑一笑。

我沒理他，弓著身子朝下面揮手。

這一日，我已經等得太久了。

「天尊，您瞧瞧，我這雲一掃，視線好多了。」我指著空中由遠及近正逐漸放大的小黑點道。

「那是……」

有眼尖的神仙開口：「又有凡人得道？」

「不對，這百年來人間一個得道的都未見，怎麼今日……」

隨著黑點逐漸靠近，所有仙家瞠目結舌。

初登天門的大約有百餘人，皆是一身黑色道袍，上面镌繡著祥雲無數。

或踩寶劍，或踏竹葉，或手持羽扇，一臨天界便齊齊跪下。

隨後空中黑點越來越多，更有一龐然大物悄然逼近。

「好好好！人間竟有如此多俊傑！」

天尊大笑。

可登天門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仙家笑不出來了。

「凡人登仙極難，今日驟然出現此等盛況，實在是……」

說話的仙家頓住。

整個天界已經被剛登天門的凡人包圍，而跪在他身邊的幾位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爾等，速將此人拿下，本尊定有重賞！」

天尊指向我，下令。

所有人，紋絲不動。

「等會，還有人沒到呢。」

為了緩解尷尬，我指著正緩緩靠近的龐然大物提醒道。

「那……那是什麼！」

龐然大物停下後，數萬道光息從其中射出，落在空中。

或站或坐，隻不過各自手中都忙忙碌碌。

唯一相同的便是所有人，穿著同樣的衣服。

黑色道袍，祥雲縈繞。

「師父！」

聽到有人喚，我側過身。

「師祖！」

我往後退了半步，委實是聲音太大。

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後，我看向天尊：「這些都是我徒兒徒孫，他們擔心我在天界受欺負，特意來瞧瞧。」

10.

天界往常總是雲霧繚繞，空曠得很，從沒有一日像今天這般擁擠，無處落腳。

天尊也從未有一次像今日這般，神色惶惶。

「不可能，凡塵哪怕有些人修仙，怎會一夕之間出現如此龐大的數量！」

有仙質疑。

「我來天界，足足一百年。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也就是說人間已足足過去三萬六千五百年。」

我靠著墨玉坐下繼續道：「天界日復一日，你們何曾注意過人間早已不是當初的人間。而且他們，也並非都修仙。」

「沒有修仙，怎會登入天門！」

「仙界何其自傲，耳目通天徹地，在你們眼裡，人間的那些機器、制造都是奇技淫巧罷了，怎能與仙法相比，可正是那些不入眼的東西，今日載著他們到了這裡。」

「不可能。本尊每過千年便會降下大災禍，豈能……」天尊頓住，神色一變：「是你！」

我擺手：「天尊的災禍毀天滅地，我隻是小小掃雲童，怎能阻攔。是他們自己扛過去了。這些年，說到底是他們幫襯我多一些，百寶袋中的法寶便都是他們給我，還有那些金丹、仙草，都是。」

天尊：「怎麼可能！」

「剛開始確實有些困難，可他們聰慧且肯吃苦，拿著我趕雲所得的那些破爛反復鑽研，很快便有了成果。對了，那個沉天戟其實也是他們重新做的。」

「其實，今天我也不想弄成這樣，可你們以多欺少，我那些徒子徒孫比我還急，自作主張就都來了。哦對了，你們應該不知，很早以前，天界便在衛星的監測之下了。」

「小小衛星，彈指間便可毀去。」天尊仍不信。

「自然。」我抬頭指向更高的天際：「可請問，它們在哪你看得見嗎？」

天尊沉默。

我說的是實情，天界諸事早就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否則我那些徒兒們怎麼都老老實實呆在人間，一個也不願飛升。

在我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飛升是大道，一旦踏入天界便是得道，天界在所有人心中是大美好，再無任何煩憂病痛，逍遙自在。

可在我之後，不一樣了。

天界的那層彩紗被撕去，原來人間天驕在天界也不過是蝼蟻，仍舊有高低尊卑，是非不明，人間有多少腌臜不平事，天界便有多少。

美，來自於朦朧與距離。

那之後，天界對於人間的他們而言已再沒有吸引力。

「天尊，請降旨！」水神躬身：「看起來這些年風調雨順，他們已忘了滔天洪水是什麼景象！」

「哪敢忘！」我擺手：「隻不過，我們早就移民了，隻留下一些修仙天賦高的在這裡，這就是為何大多數人都隻是影像過來，他們距離這裡實在太遠。」

待我說完，天界眾仙陷入持久的沉默。

天界百年如白駒過隙，甚至無神仙注意到人間早已天翻地覆。

許久，有仙嘀咕：「難怪近幾年請願少了許多，我還樂得清闲些。」

「難怪這些年就連地府的魂魄都急劇減少。」

他們嘀嘀咕咕，神色各異，我終於有時間和我的徒兒們聊一會。

算起來，真正歸屬我門下，是我徒弟的已經隻餘下兩個，其他那些徒弟們很多都耐不住寂寞選擇了投胎，畢竟數萬年光陰蹉跎，即便一切順心如意也總有不耐的一日。

倒不如抹去記憶，一切從來。

不過，這兩個徒兒，心智堅毅，又頗有主張，我很是放心。

說話間，我瞧見幾個腿腳快的仙人下了界，看起來像是去人間一探真偽。

不過呼吸之間，幾人倉皇歸來。

想來應該被如今真實的人間景象驚嚇了，我也記不得是從何時起，人間便已經被他們用影像籠罩，虛擬出一副汲汲營營的人生皆苦景象。

若有仙人下界，他們便特意為他們造一處實地。

許久，一位手持八卦鏡的老道撥開眾仙走近前，細細端詳我身旁的墨玉。

「老伙計，是你嗎？」

我看了眼那老道，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墨玉，驟然想起為何看它總有些眼熟。

萬年前，老子騎牛西行，紫氣東來三萬裡，那頭牛，便與它一般無二！

隻是道祖成聖已久，卻從未聽過任何關於座下青牛的事，竟疏忽了。

墨玉恢復人形，朝著道祖方向躬身一拜：「正是。」

11.

我這才知道，道祖成聖後，墨玉獨自留在人間，百世輪回仍在畜牲道，無法超脫。

期間，他也曾試著與下凡的仙子接觸，想借她們的法力前往天界尋找道祖，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便是織女。

織女數次偷溜凡間，墨玉幾次去尋，可因墨玉隻是一頭牛被她屢次輕慢。

不僅如此，她竟還看中了人間一個少年。

為了留在人間，她要墨玉配合將她留在人間，還答應隻要將來一有機會，便會替他問一問道祖是否還記得他。

可後來事情敗露，織女不僅沒有幫他，反而讓人將他剝皮抽筋，好利用他體內的雷霆之力以成全他們恩愛夫妻。

他千方百計飛升上天，起先是執念於問道祖為何將他留在人間。

後來便隻是因為千百次輪回間，次次歷歷在目，與其反復承受生老病死諸般痛苦，倒不如求一個長生。

他在人間輪回，自然清楚的感受人間變化，甚至還找到了我那些徒兒們存放金丹的地方。

他偷吃金丹時甚至不敢多吃，可沒料到那些金丹品質極高，僅僅幾顆便將他送上天界，被我撿了回去。

說到這他還極其委屈。

「既上來了，便回來吧。」道祖走近道。

不等墨玉開口，我擋在中間：「不行。他如今是我的。」

「他周身紫色雷霆應是傳承於當初萬裡紫氣，他若認你為主，那這紫色雷霆該歸還我。」

我又被氣笑。

可墨玉卻面色沉重，看神情似乎當真在考慮如何歸還紫色雷霆。

「若不願歸還也無礙，你帶他們離開天界，從此再不踏足。」道祖微微一笑道。

「還你！」墨玉起身：「此一身雷霆盡數給你！」

「慢著。」我握住墨玉手臂。

天界諸仙見我攔住墨玉，神色一動，坐等著瞧我示弱。

他們當我同其他女仙一般，貪戀上了墨玉的美色。

可笑，也隻有他們天界動不動便以情字誤眾生。

「你那點本事，豈能將體內雷霆盡數毀去，不如讓我將它抽出，還給道祖，你也落得幹幹淨淨。」

墨玉毫不猶豫：「好。」

他體內雷霆早已被那些丹藥溫養得烈如陽炎，可到底是我一日日看著長大的，我甚至熟悉它們究竟是如何在墨玉體內蜿蜒而出，成為如此灼目的雷霆。

我抬手，將一粒丹藥塞進墨玉口中：「止疼的，不必怕。」

墨玉點頭。

抽取雷霆不是難事，隻是腰圍粗細的雷霆並不多見，將它抽出後，雷霆便如飛鳥驟然騰空。

「去！」

我喝。

雷霆直貫雲庭，在空中凌然展翅，綻放紫色電光，即便是白日晴空，也灼目逼人。

失去雷霆後，墨玉仰頭望了一眼那抹光，雖面色白了些，可神色卻異常輕松。

我倒了一地仙草果子：「不過是道紫色雷霆，沒了便沒了。」

有什麼要緊，最開始那道紫色雷霆確實吸引了一些我的注意，可對於我來說，有沒有那道雷霆，他都是我的小牛。

天界見以墨玉難以脅迫到我，索性開始同我的徒孫們動手。

可他們不知道，以仙力法器論長短的時代，在人間早就過去了，這也是為何我手中會堆積這樣多法器，他們用不到了自然都丟給了我。

天界輸了。

極其狼狽。

十萬天兵，扛不住微型機器蟲的侵擾，而諸位天將，連我們的防護層都攻不破。

最後，還是天尊開口問我究竟有何意圖，一切可商議。

「也沒什麼，就是想讓你們換個地方住。」

天界時間流轉與人間不同，正是這點不同大有可為。

我在天界觀察了一百年，前些日子總算發現了天界與人間之間有一個時間門，跨越那道門，時間流逝驟然加快。

隻要多加研究，發現其中玄機，那麼便可以任意調控時間快慢，甚至達到時間靜止或超越時間去往未來回到過去！

3.

「這若」他們自然不願, 可如今也由不得他們，而且人間如今在我們的改造下, 比仙界也不遑多讓。

將天界諸仙趕至人間時, 我再次見到了蝶芸, 她還在試圖將樂園裡那些即將化形的動物塞進百寶袋藏起來。

墨玉看向我, 雖沒有說話, 可眼神中盡是祈求的意味。

「那些小家伙們, 就留下吧。」我開口。

「可這些都是我……」蝶芸爭辯。

她到現在還未看清, 弱者沒有權利，予取予求, 皆是由強大一方操控。

天尊不等我開口，出言訓斥：「不過是些畜牲，人間多得是！」

12.

掃了一百年雲，自今日起, 天界繁雲再不必清掃。

時間門留給徒孫們研究, 若想實現時空穿梭, 應該還需要很長時間。

我帶著墨玉隨意雲遊。

說起來我與墨玉相識也不過幾月, 我也不知為何總忍不住護著他。

直到他又吃了我無數金丹仙草後, 某一日突然長出一對翅膀。

他極興奮, 拍打著翅膀急衝衝現了原形。

雙翼撕扯過雲端, 直衝天際。

越往上飛，他身形越大，已漸漸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隻瞧著雲間他留下的痕跡漸漸與數百年前曾讓我頓悟的雲間奇景重合。

我這才明白過來, 他身上原先那道紫色雷霆並非恩賜，而是一道雷印，有人早早種在墨玉身上, 將他封印成牛身，隻為讓他送道祖西去。

那一道雷印, 生生封印了他的真身, 將他困在人間千年，世世輪回卻不能抹去記憶。

如今雷印被我抽去，他總算重獲自由。

他在天端翱翔，聲洪如鍾, 似乎已卸去所有悲苦不甘。

接下來, 我打算同他一道去其他星球瞧瞧。

聽說，有一個星球上盡是新奇生物，我那些徒孫們帶過來的果子有許多都來自那。

就去那吧！

若有一日, 可穿越時空，我還想去更遠的時間瞧瞧。

這樣想想，日子有盼頭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