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你根本就不想拒絕——肖朗,你說她想傷害我,你也一樣——不,你甚至比林嵐更希望我過得痛苦和難堪,因為那是你消解內心不平衡的方式。」
我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是笑著笑著,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認識的第十三年,戀愛的第三年。
我卻好像第一天才認識電話裡的這個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用年少時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孩形象對他加以腦補,其他血淋淋的現實通通沒有看見。
我把他想象成一個幹淨倔強的少年,跌落谷底後仍然想靠著自己的力量往上走。
我心疼他,所以竭盡全力幫助他、包容他,想讓他變得更好。
可實際上呢?
「你和林嵐,你們倆都是陰溝裡的老鼠。」
我想到從那個學校打聽到的,他們說林嵐和肖朗混跡在一起,逃課早戀,打架鬥毆,把學校搞得烏煙瘴氣。
在樓梯間親熱被抓到後,林嵐逼不得已轉了學。
「從一開始再遇見,你就討厭我。」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聲音裡的顫抖,
「對你來說,我是主動貼上去的,哪怕是你隨口編出來的東西,我都會深信不疑,為此做出讓步。」
所以讓我忍著胃痛不吃東西的潔癖,從一開始就是為難我的借口。
在食堂門口,他當著我的面故意和林嵐越了線,卻反過來把責任推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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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把我一個人丟在小區,轉頭就去找了林嵐。
晚上我一個人在醫院掛水時,他們正潮湿而黏膩地糾纏在一起。
林嵐看到我發去的消息,甚至故意打來電話,把那些細碎的動靜放給我聽。
我以為的多年好友,和青梅竹馬的戀人,不過一場騙局。
都是謊言。
「……我沒有討厭你,悠悠,我是愛你的。」
肖朗的聲音有些艱澀,「我隻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一開始我們是平等的,可是後來你還是一直幸福美滿,我卻已經掉到了深淵。」
我嘲諷地問:「所以,你想把我也拉下去?」
「那封信,我現在看了,你寫的東西還算數嗎?」
片刻的寂靜後,肖朗突然開口,「你說,會一直牽著我的手,走到很久遠的以後去——」
「是你先放開我的手。」
我冷冰冰地打斷了他,「不,是你從來就沒想過來牽我的手。」
在我真誠地愛著他的時候。
他在瘋狂地嫉妒著我、想要毀掉我。
「肖朗,你這種人,永遠不可能有以後的。」
17
肖朗很久沒有再聯系過我。
倒是林嵐跑來找過我一次。
她氣急敗壞地質問我,為什麼突然之間,實習的公司就不要她了,連之前那些兼職也突然不再聯系她。
「是不是你在搞鬼?」
她恨恨地看著我,「你沒本事留住男人,就隻能靠家裡來耍這些手段嗎?」
那張從前在我面前永遠楚楚可憐的柔弱面孔,此刻被遍布的惡意扭曲變形,看上去無比陌生。
整天待在家總是會讓我無法克制地想起有關肖朗的事。
所以和我爸商量後,我進了家裡的公司實習。
完全是機緣巧合下,真的認識了那位徐叔叔的兒子,徐凜舟。
林嵐來的時候他就站在我旁邊,聽到這話挑了挑眉毛,卻沒有作聲。
我站在高兩級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你們倆,還真是般配。」
「肖朗明明知道工作室的資源是我介紹的,竟然還敢想著把我爸的份額也吞掉;如果沒有我幫忙,你連學費都交不起,現在居然還跑來質問我這個——」
「我從來沒有讓人故意刁難過你,哪怕是發現你們倆背著我搞在一起之後。我隻是跟他們說了一聲,把從前的特殊優待收回了而已。」
林嵐瞪著我:「什麼意思?」
沒等我回答,一旁的徐凜舟反倒先笑出了聲:「這都聽不懂,這智商怎麼考上大學的?」
林嵐的目光這才落在他身上:「你是誰?」
「意思就是,根本就沒有人故意為難你,是你自己能力本來就不達標,之前得到的那些,已經是降低標準後的優待了。」
徐凜舟完全忽略了她的問題,自顧自甩出一句更嘲諷的話。
成功讓林嵐的臉色變得慘白:「你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最清楚。」
我看著她,「從一開始我們做朋友,就是你從我這裡不斷索取。我從前沒有告訴你,是希望能替你保留一些尊嚴,可惜是我弄錯了。」
「你這種寡廉鮮恥的人,哪裡會有尊嚴?」
林嵐沉下臉來,神情難看到極點,卻又說不出話。
我越過她,和徐凜舟並肩走下了臺階。
18
走出去幾步,他突然開口。
「她看起來好像很恨你。」
「嗯。」
我應聲,「我現在也討厭她。」
「是以前的好朋友啊?」
「我從前識人不清。」
對話到這裡就結束了,我跟他原本也算不上多熟,他很識趣地沒有追問,隻是拉開車門:「我送你回家吧。」
我坐進副駕,發現面前的臺面上放著一瓶甜牛奶,於是轉頭看他。
徐凜舟拉好安全帶,轉頭察覺我的目光,於是道:「路過超市的時候看到,順手就買了。」
「可惜我不喜歡喝牛奶,之前聽秦叔叔說你喜歡,不然你喝了吧。」
「……哦。」
我把吸管扎進去,順口問了句,「你沒有潔癖吧?」
「有。」
他說著,加了重音,「我可是很潔身自好的。」
車一路平穩地往我家開,我咬著吸管,任神思漫遊。
直到車突然一個急停,我身體猛地前傾,手裡沒喝完的牛奶也灑了一地。
我下意識看向徐凜舟,他卻隻是很自然地抽了幾張紙巾給我,然後開了車門下車。
「你有病啊,莫名其妙攔車,想碰瓷?」
我的視線跟過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肖朗。
愣怔片刻後我猛然回神,推開車門下了車,在他面前站定。
日光晴朗,折射著落進他瞳孔裡,那雙眼睛一如從前澄澈,我望過去,在那裡面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你還來幹什麼?」
我面無表情地問他,「是那天我的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我覺得,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他目光掃過我旁邊的徐凜舟,再落在我身上時,眼眶都紅了,
「秦悠,你別這麼對我,你不能……這麼對我。」
「別說這種沒有意義的話了。」
我神情平靜,語氣也很平淡,
「你應該很清楚,我是個固執的人,一旦做出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更改。就像這次遇見,哪怕大家都覺得我不該和你在一起,但我仍然喜歡你,願意無條件地遷就和包容,甚至犧牲自己珍貴的感受,去維護這段感情。」
「而現在,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你。」
「你也應該明白,我們之間的分手,絕不僅僅是因為林嵐。」
「我曾經愛你,所以願意給你我能給的一切。而現在,我們之間已經走向末路,我要收回所有了。」
「接下來,祝你好運吧。」
19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肖朗。
他已經畢業,而我進入大四,學校沒什麼課程,幹脆留在我爸的公司繼續跟進項目。
天南地北的,再碰面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因為項目是和徐叔叔合作的,我自然免不了要和徐凜舟接觸。
他是個很識趣的人,那天肖朗攔車又離開後,我停在原地,禮貌地謝他送我。
「我要回家了。」
「那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不用了。」
他也沒有再糾纏,隻是又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盒甜牛奶,遞到我面前,
「那你安全到家後跟我說一聲。」
我吸了吸鼻子,接過來:「順手?」
「呃……買一送一。」
他衝我揮揮手,「明天見。」
這個大我三歲的人,有著完全屬於成年人世界的進退得宜。
這一年過年時,他跟我表白了。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和我前男友的事情。」
我認真地告訴他,「所以我已經沒辦法再像之前那麼熱烈地去付出感情了,這對你來說不公平。」
不顧一切的愛意就像是一生僅此一次的燃料。
用完了,也就沒有了。
「這樣啊。」
他情緒平穩地告訴我,「因為一直追逐在一個人身後,會覺得很累嗎?」
「嗯……可以這麼理解。」
「那要不要試試被追逐看看?」
我驀然愣住,看著他。
那是一雙和肖朗完全不同的眼睛,眼尾上挑,眉頭壓低, 顯出某種鋒芒出鞘的銳利。
但此刻看著我, 卻盛滿了真摯。
「因為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也一定不會像他那樣對我。」
「讓我追在你身後吧, 秦悠。」
整個大四除了答辯前的兩個月, 我都沒有再回過學校,隻從同學那裡聽說了一些關於肖朗和林嵐的消息。
聽說林嵐處處碰壁,找不到合適的兼職,連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
而她走投無路之下,竟然把肖朗工作室的合作方案和報價賣給了競爭對手。
肖朗丟掉那個重要的項目, 工作室元氣大傷。
他為了挽回損失, 孤注一擲,反而欠下一筆數額巨大的債務。
至於林嵐, 因為泄露商業機密,被報警送進了局子。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順口跟徐凜舟提了一嘴這事, 他把剔好的蟹肉放進我碗裡:
「狗咬狗, 活該唄。」
「就是兩個嫉妒你又離不開你的神經病, 不用理。」
我點點頭, 把碗裡的東西吃完, 再一抬頭, 一枚亮晶晶的鑽戒就被遞到我面前。
而面前這雙眼睛,比鑽石還要閃閃發光。
20
我最後一次見到肖朗, 是在婚禮當天。
婚車從院子裡開出去,半道上卻被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截住。
肖朗下了車,紅著眼眶, 踉踉跄跄地走過來,來敲我的車窗。
「秦悠,求你了, 別和別人結婚……」
連忙拉開抽屜,拿了幾個創可貼塞進口袋。
「(「」當即微笑:「不好意思, 你能離我的婚車遠一點嗎?」
「我有潔癖。」
後面已經有來參加婚禮的朋友下了車,連拖帶拽地把他弄到一邊,給我讓道。
他也沒掙扎,隻是愣愣地看著我, 直到車窗重新合上,車再往前開。
我坐在車裡,平靜地給徐凜舟打了個電話:「來的路上碰到肖朗了。」
「……」
他的聲線突然有點緊張,
「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準備逃婚。」
「……我隻是跟你說一聲, 有空的話報個警,他醉駕。」
電話掛斷, 我坐在車裡, 發現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不把自己想象成誰的人生救贖者之後,我反而再也沒有患得患失過。
過去和肖朗有關的那段日子對我來說,漸漸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夢境。
婚禮順利進行,圓滿結束。
而這天傍晚, 我和徐凜舟接到了來自警局的電話。
他們說,肖朗醉駕,車撞斷欄杆掉進江水裡,送去醫院時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因為是您報的警, 所以過來通知一聲——您和死者是什麼關系?」
我閉上眼睛。
無數過往,浮光掠影般略過腦海,定格在他今天看向我的最後一眼。
可我已經沒有興趣再辨認那其中的情緒。
「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