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他覺得女兒說這些話都是我教她的,他覺得這不是年僅十歲的女兒能夠說得出來的。
他低估了一個十歲女孩的敏感和睿智。
也低估了我作為一個媽媽的底線。
我絕不會把女兒當作武器和工具,也不會拿她當作借口。
如果說我本來還因為想要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而有所疑慮時,他接下來發的這句話讓我全身的血液全部集中到了腦袋。
我迅速打下那句——
「離婚吧,侯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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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句的上面是侯正宇的那句:「你以前明明很溫柔也很知書達理,你現在怎麼會像個怨婦一樣?你能不能把以前的汪晴還給我?」
把以前的汪晴還給你?
我現在隻想把以前的汪晴還給我自己。
大學畢業時,我作為優秀畢業生,我的導師推薦我去北城的華夏銀行總部工作,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因為侯正宇去不了。
導師語重心長地告訴我:「這個機會非常難得,今年整個學校就給了兩個名額,錯過了你肯定要後悔。」
可是年少時,對於愛情總是有一股執拗,覺得它就是可遇不可求的,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而工作和事業,是你努力就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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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到可笑!
我如今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銀行卡和每個月侯正宇開給我的一萬塊的親密付,既難堪又諷刺。
緊接著,更讓我難堪的事情發生了。
侯正宇取消了我的親密付。
這次,他破天荒地在工作的間隙給我打來電話,他的語氣生氣裡夾雜著一些難以言喻的自得。
「汪晴,看來是我平時對你太好了,你居然還想離婚?那我們就看看,這家裡到底誰離不開誰吧。從明天我開始,我隻為我和女兒買單,你的所有開銷我都不再負責了,直到你跟我道歉為止。」
「我為什麼要道歉?」
「為你輕易的就說出離婚這種話!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就說過,絕不會把這種話掛在嘴上,是我讓你太安逸了是嗎?」
我聽到旁邊有人在叫他,他飛快地朝我說了聲:「你自己反省吧,什麼時候反省好了我什麼時候把親密付打開!」
然後利落地撂了電話。
和之前無數次一樣。
我提出的所有問題和建議,在他看來都是不值一提。
哪怕是離婚這種事,也隻會被認為是撒氣的手段,哪怕這是我結婚十二年第一次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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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學校接小琪的時候她立刻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我的小天使她永遠用虔誠的眼神關注著她的媽媽,而我可能很快就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心酸和澀意瞬間浸滿了我的胸腔,我差點在她面前失態。
她拉著我的手左右搖晃,揚起頭問我:「媽媽,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我趕忙轉過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當然,我一直都是小琪最好的朋友呀!」
她伸出手指指向對面的棉花糖笑眯眯地說道:「那你能請最好的朋友吃份棉花糖嗎?」
「當然。」
我在此刻十分慶幸,在被得知取消親密付的那一兩個小時內,我迅速地賣掉了梳妝盒裡的那個金手镯。
那是結婚時我媽媽偷偷送我的,沒讓哥哥弟弟知道,隻屬於我的。
當時她說:「媽媽沒什麼給你的,這是從我生你開始就攢的私房錢買的,將來遇到任何難處哥哥弟弟都沒用,這東西換點錢倒能幫你頂一頂。」
聽起來很感動,但其實她和我爸給兩個兒子都買了房也買了車,輪到我時除了這金镯子,隻剩下兩床被子。
她說她身不由己,隻希望我拿了這镯子以後再難也別跟家裡開口了,出嫁了娘家的一切都跟我無關了。
可沒想到,最終這個我曾經不屑一顧的金手镯,成為維持我尊嚴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爽快地付了棉花糖的錢,女兒精挑細選了好半天,最終把那個帶著笑臉的白雲樣式的棉花糖塞在了我手裡。
「媽媽,你笑起來就是晴天哦,這個棉花糖送給你,你要每一天都開心。」
她的同學在一旁笑話她:「侯琪,你也太會借花獻佛啦,你請你媽媽吃棉花糖怎麼還是她自己付錢!」
我女兒笑著說道:「沒有關系,錢可以跟媽媽預支,可是對媽媽的愛一定要立刻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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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的時候,我的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個棉花糖,一口都沒舍得吃。
盡管小琪一直在強調:「愛不會融化,可是棉花糖會哦!」
侯正宇難得提前下班,他在廚房裡忙活著做了三菜一湯。
小琪驚喜道:「距離上次爸爸做飯,已經有數不清的日子了。」
侯正宇一邊擺碗筷一邊空出手敲她的頭:「那你喜歡爸爸做飯嗎?」
「那我得嘗嘗您手藝有沒有退步,畢竟久久不做的人技藝是會退步的。」
我望著桌子上擺好的兩副餐具沒有說話,徑直走到廚房給自己拿了碗筷。
我在落座前掏出手機給他轉賬了五十元備注餐費。
他在看到手機信息後,臉色微微一變,朝我狠狠瞪了一眼。
我們都心知肚明,對方都不願意在女兒面前發生爭吵,這大概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後,還僅剩的一點默契。
女兒忙著在飯桌上當一個端水大師,給我夾一塊雞翅也不忘給侯正宇夾一塊雞腿肉。
她還跟平時誇贊我一樣對侯正宇說:「爸爸寶刀未老哦!跟媽媽的熟能生巧一樣值得表揚!」
侯正宇對女兒的表揚很是受用,一場飯吃下來,他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甚至難得地在飯後洗了碗。
趁女兒去洗澡的時候,他走進了客臥對我說:「聊一聊?」
我瞬間有點恍惚,距離上一次跟他心平氣和的聊一聊竟然已經是三年前。
我為我能這麼快想起這件事而感到可悲,生活裡這樣稀疏平常的瞬間,竟然因為罕見而被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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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開口我就不想聊了。
這跟三年前或者十年前的聊天沒有什麼不同。
哦,也有不同,以前的我會妥協。
十年前,他央求我為了孩子放棄全職工作,因為他媽媽身體不好,沒辦法幫我們帶孩子。
三年前,他通知我不要再做兼職了,因為孩子上了一年級需要更多的關注,而他也要升職了,勢必會減少對孩子的教導。
而如今,他問我:「你的五十塊錢哪裡來的?」
我在三十五歲的年紀,被同舟共濟了十數年的老公質問,五十塊錢哪裡來的?
多麼可笑又多麼諷刺!
我女兒每個月的零花錢也有兩百塊,而我一個成年人,既然連五十塊都不應該擁有。
「你覺得是從哪裡來的?」我問他。
「要麼是你拿我的親密付套現了,要麼你去兼職了。」
他說完這句笑了一下:「反正你爸媽和兄弟也不會給你錢。」
我從他的這個笑容和語氣裡讀出了一種惡意的嘲弄和輕視。
我在心裡一萬次吐槽自己,虧你還在覺得這個人隻是沒那麼愛你而已,他沒有出軌、對家庭負責,你為什麼就不能忍受呢?
可這叫我如何能忍受呢?
「無論是哪種情況,我都不能接受,汪晴,你在婚姻裡起了異心,你想為自己留條後路,對嗎?」
「所以,你覺得我有一點可以供自己支配的錢就是有異心?我去兼職就是有異心?」
他面不改色,「難道不是嗎?你沒錢可以問我要,但是你自己偷偷攢錢就是不對。關於兼職的事情我說過很多次,你工作太專注了,難免會忽略女兒。我每個月給你的錢足夠你和女兒最基本的開銷,我隻希望你能踏踏實實照顧她。」
「你給我的不是錢,是額度。」
他聽到我這麼說先是愣一下,然後不屑道:「這跟錢有什麼區別?我哪個月短著你了?」
「當然有區別,如果你給我的是一萬塊錢而不是額度,那麼我每個月用不完的錢可以攢下來,我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因為被你停掉了額度而對著停機的手機刷不出乘車碼,被地鐵站的人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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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被我這句話震驚,又或者是沒反應過來。
「我說的你沒聽懂嗎?你停掉我親密付的時候,我的手機停機了,我沒錢充話費導致我沒有網絡而刷不出乘車碼,最後被地鐵站的人扣留。」
他停頓了一下,才說:「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是的,他隻是沒想到而已,可是生活本來就是由無數個巧合組成,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讓你尷尬的瞬間到底會出現在哪個時刻?
他也不關心我到底是怎麼出來的,他不會在意我是怎麼對著一個比我小十來歲、表情驚訝的女孩說,能不能幫我先付下車票錢,等我回去加你微信還你,是怎麼樣的難堪和無助?
我原先很難想通,到底是什麼讓我們之間的感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些日子我似乎有了一點點感悟。
是我的一退再退。
我總在生活裡不斷的妥協,不斷的退讓,到最後他已經習慣了我的讓步和付出。
他不再需要付出什麼,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所以他把所有的熱情留給他想留給的人和事。
女兒需要精心培養才能健康快樂、工作需要認真負責才能升職加薪、客戶需要用心呵護才能創造利益。
而我就算隻擁有了他的冷漠和疲倦,也依然能給他帶來價值,那又何須經營呢?
一段感情的壞掉不一定是因為另外一個人的介入,也許僅僅是因為其中一個人的懈怠和冷漠,就會滿盤皆輸。
我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其實他跟我十幾年前遇到時,並無太大的差別,很多男人到了中年開始發福、落發、不修邊幅。
但是他沒有。
他甚至比我當年愛上他時更加有魅力,金錢和職位的加持,讓他幾乎能在一眾同齡人中脫穎而出。
在我的沉默中,他輕聲說了句:「不要因為這種小事就跟我生氣,你都不知道我的同事多羨慕我們這個幸福的家庭,別再提離婚了,我不想再聽到了。親密付我會給你打開的,以後再也不關了。」
見我沒有說話,他想了一會又道:「這樣,每個月開頭我給你轉賬兩千塊錢,這個錢你放在自己身上,存也好,用也好,都隨你,這樣就算哪天我的賬號出問題,你也能有可以用的錢,怎麼樣?」
你以為他在妥協嗎?
不,他隻是在權衡、在考量。
他不想打破這平衡,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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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平衡在我把離婚協議發到他手機上的時候徹底被打破了。
他不再試圖用語言和行動上的一點點退縮來打動我,他認為打壓我也許才是終極的解決方法。
於是,我的親密付又被暫停了。
在他答應我今後將永遠不會關閉我的親密付的第十二個小時後,他食言了。
他的永遠,僅僅隻有十二個小時,比他當年答應我的永遠愛我,少了整整十二年。
不過沒關系,既然時間在流轉,那麼愛就有期限,我可以接受。
而我在女兒學校門口的早餐店也正式開業了,依靠著媽媽當時給的那個金镯子,她讓我在金價日益上漲的今天,獲得了一點點小小的人格。
不多,但又萬分感激,跟我們對彼此的愛一樣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