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腌的一手好肉。
卻不許我吃肉。
直到我及笄這年,娘將一大盤白肉推到我面前,允我大快朵頤。
自此,來我家中的男人,絡繹不絕。
1
我娘是全村最漂亮,最高挑的女人。
我爹卻是個跛腳,個矮的老鳏夫。
一碗肉,就將我娘給娶了來。
娘是外地逃荒而來的,來時穿著一身尼姑的衣袍。
餓的昏厥在我爺家門口,她求爺奶給一口米湯喝。
結果,我爺瞧她生的好,便動了心思。
我爹前年死了老婆,家裡窮困,也娶不上第二個了。
我娘這麼漂亮,要是願意嫁給我爹,那就再好不過了。
於是,爺讓阿奶好好勸說娘。
待娘醒轉,還給娘端了一碗腌肉。不由分說,就往娘的嘴裡塞。
那年月,肉可是過年都不一定能見著的葷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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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村裡的舊俗,婆子喂肉,咽下了,便是要做一家人。
娘就這樣,成了我爹的媳婦。
娘很高挑,留了長發後,更是俊的讓人移不開眼。
每每娘出門挑水,村裡的男人,個個都盯著她瞧。
阿奶見狀,不許她再出去了。
將她鎖在屋裡,日日等著我爹幹農活回來,生孩子。
我爹精瘦,身子骨不好。
兩年了,我娘的肚子,依舊沒有動靜。
村裡的叔伯都笑他,說是白瞎了,那麼塊肥沃的好地。
後來,去了府城的大伯回來了,我娘的肚子終於有了動靜。
來年開春,急產生下了我。
生下我那日,大伯一聲不吭,就消失不見了。
而窮的揭不開鍋的家中,開始腌上了肉。
爹說是,山豬肉。
「哎!是個女娃子!」
爺看著吃肉極兇的娘,連連搖頭。
他磕著煙袋鍋子,吐出一陣陣煙圈。
「這娃足足九斤八兩!」
我一出生,阿奶就將我約了秤。
「十斤也沒用!」
爺依舊愁容滿面。
「她還年輕,你看看屁股大,好生養,這才第一個,生個女娃子好,將來有了弟兒,好給弟換親,或者嫁人,也能換一筆彩禮。」
阿奶早就做好了盤算。
爹的第一個婆娘,也是拿小姑姑換的。
「哎,富貴那不中用的,還把喜財給趕跑了,這接下來……」
爺的話才說了一半,爹就進來了。
話也戛然而止。
2
娘給我起名「唐靜亭」,跟她姓。
這「靜亭」,是她當小尼時的法號。
阿奶也將娘門前的大鎖取下了,她說生了娃的婦人,心才算定了。
娘時常抱著我,給我哼唱歌謠,哄我入睡。
入村貨郎挑的糖葫蘆、龍須糖,村間山野的果子,也都可著我吃。
但唯獨,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吃過一塊肉。
根本就不知道,肉是啥滋味兒。
可娘自己卻偏偏無肉不歡,最愛吃的便是腌肉。
爺說娘養好了身子,好再生個帶把的。
隻要能生個男娃,多少肉都緊著娘吃。
阿奶讓娘幹活,爺也不許。
說是娘身子纖細,絕不能累著,會影響以後生孩子。
比起爹來,爺更像娘的丈夫,處處維護她。
讓阿奶,都不敢輕易使喚娘。
「爹,我也要吃肉。」
我望向腌肉,對埋頭吃飯的爹說。
爹剛抬起筷子,娘便撇了他一眼,狠狠的瞪著。
阿奶氣惱。
可爹隻是順從的,將手放下。
我看著娘,吃的滿嘴流油。
我隻能在一旁,一個勁兒吞咽口水。
阿奶與阿娘怄氣,故意給我夾了小半塊,擱在我碗裡。
阿娘見狀,直接連我的碗都砸了。
我嚇得大哭著,縮在阿奶身後。
「我說過多少次,不許給小亭吃肉!你們已經害了我,還想害小亭!」
娘說這話時,眸子都變得猩紅,模樣很是兇狠。
「阿繁說的對,你這死老婆子!一個女娃兒,吃啥子肉!」
爺幫著娘,呵斥阿奶。
阿奶氣的手發顫。
「慣吧,她現在,說啥,你都順著,你啥子心思,別以為我不曉得!」
阿爺憤然出門。
阿奶就拽著阿爹哭,說自己當初看走了眼,怎娶了這麼個妖精悍婦回來。
3
娘雖然不給我吃肉,但是,我的個頭也是村子裡最高的。
不過四歲,比六七歲的男娃兒,還要高上一頭。
不知曉的,都以為我七八歲了。
而這一年,村裡就有人來家中訂親。
來訂親的是村長趙良頌。
其實,這村子也就十來戶人家。
有出息的,都出村謀生了。
他是為十歲的兒子趙學文,來訂下這門親的。
一進門,他就給我剝了一顆糖吃。
是酥油糖,我含在嘴裡甜滋滋的。
「村長,我們家小亭雖然才四歲,但個子高,幹活麻利,做童養媳是再好不過了!但,這彩禮可不能少。」
阿奶笑著,眼裡滿是算計。
「那是自然的,小亭盤靚條順,我打心眼裡喜歡!」
村長笑呵呵的,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指著帶來的東西。
有花生酥,還有一床被褥,外加半扇生豬,和裹在紅布裡的十兩銀子。
十兩銀,我爹需苦哈哈幹上一兩年。
可阿奶卻不滿的搖了搖頭:「這村裡,可沒幾個女娃子了,十兩太少了,至少二十兩!」
村長一愣,面露難色,顯然是不願讓步。
可阿奶卻不等他還價,直接讓他回去同孫婆子,商量好了再來。
孫婆子是村長的婆娘,出了名的蠻橫。
嘴損,招人煩,所以提親也沒帶她一道過來。
村長蹙著眉頭,隻能先走了。
「丫頭,你可有福咯,瞧見豬肉了麼?嫁過去,你一輩子有肉吃!」
阿奶見村長走了,立刻笑的滿臉老褶。
她伸手,摸了摸肉,滿手油。
我也高興,有肉吃了。
我太饞肉了!
可娘從地裡回來,瞧見了,就知曉是怎麼一回事兒。
村裡早些年,生女娃子要麼送人,要麼溺死,活下來的女娃少的可憐。
所以,哪怕我還這麼小,這幾年也有人來訂親。
娘立刻,一手扛起生豬,一手抓起被褥。
就連阿奶揣兜裡的十兩銀,都搶了去。
不顧阿奶坐在地上哭嚎,就命我爹,跟著她一起去村長家還東西。
爹聽娘的,乖乖照做。
「诶呦喂!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诶呦喂!」
阿奶是真傷心了,無論我怎麼拉她,她也不肯起。
「就是個喪門星啊!連個帶把兒的都沒給我們老趙家生,還一日日的作踐東西!」
阿奶說的作踐東西,是吃肉。
娘日日都得吃肉,爹偷著去山裡打野豬,兔子。
為了娘的那張嘴,可謂是想盡了法子。
可娘總是喊,自己沒吃夠。
4
娘回來後,也同阿奶把話說明了。
她要我及笄後,就去庵子裡,做小尼。
所以,就別想著嫁人了。
「我不做小尼!我不剃頭,我要吃肉!我要嫁人!」
我雖然才四歲,但是,我知道,庵子裡的小尼,都是要剔光頭的。
現在我這頭發,又黑又長,都能扎小辮兒了。
而且,阿奶說了,嫁個好人家,一輩子有肉吃。
「沒出息的東西!」
娘盯著我的麻花辮,眼裡冒出了火星子。
她朝著四周環顧一圈,轉而,抓起了木櫃上的剪子。
「诶呦喂,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阿奶驚呼連連,大抵這一刻,她和我一樣,誤以為娘要殺我。
因為,娘此刻的眼神,太過可怖了。
「咔嚓!」
一剪子下去,我的麻花辮,從發根斷開了。
紅繩子掉落在地上,我的頭發散開。
娘還不停手。
「咔嚓!咔嚓!」
剪子的聲響清脆極了,不斷的在我的耳畔響著。
我驚恐的縮著脖子,許久之後娘才停了手。
而我,已經被剪成了比男娃還要短的寸兒頭。
對著鏡子,我哇哇大哭。
「诶呦喂!好好一個女娃子,被你弄的!」
阿奶也嚷了起來。
這聲音,將爺給招來了。
爺爺今天跟著村裡的屠戶殺豬去了,為的就是能分一小塊肉。
累了一整日,進屋,就見這雞犬不寧的。
他上前,將巴掌大的豬肉朝桌上一丟,踮起腳,狠狠的抽了我娘一記耳光。
「反了你了!敢跟自家婆子,嚷嚷!」
爺爺忍娘許久了。
爹夜裡上山捕野味兒,爺就會讓我去和阿奶睡。
他則偷摸出去,但不多時,便又罵罵咧咧的回來。
「不成麼?」
阿奶問。
「啥子個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
爺啐了一口痰,爬上了床榻。
阿奶瞧了我一眼,以為我睡了。
「她爺,這也不是個事兒,以後家裡沒個帶把的,咱們家不就成絕戶了?」
阿奶憂心忡忡。
「啥子絕戶!老子遲早辦了她!」
爺怒叱著。
娘被爺爺打了耳光,不怒反笑,樣子怪瘆人的。
「你夜夜到我屋裡,不就是想讓我給你們家生個帶把的,好,我應你,但,從此之後,你們就別妨礙小亭做小尼!」
娘突然收斂了笑,當著我爹的面,開了口。
爺和奶當即對視了一眼。
爺爺那雙渾濁的眸子裡,閃過了光。
阿奶則是望向了爹。
5
爹平日裡,是個悶葫蘆。
用阿奶的話說,就是十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
今天,自然也一樣。
爹如鹌鹑一般縮著脖子,不吭聲。
娘則冷哼了一聲:「從現在開始,我日日都要吃一大鍋腌肉。」
家裡的大鍋,能放下一大個豬腿。
「好!隻要生個帶把的,想吃多少,吃多少!」
爺心情大好,立刻從兜裡摸出了十文錢,讓爹現在就去買豬肉。
晚飯,大鍋裡果然燉著肉。
可我卻瞧見,爹分明將那十文錢,收到了房裡的木箱中。
肉味兒實在是太香了,我饞的哈喇子都流了出來。
立在灶臺前,不肯走。
「阿奶,我隻吃一塊,就一塊。」
我抓著阿奶的手腕,一個勁兒搖晃著。
「诶呦,給你娘瞧見了,還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兒!」
阿奶不敢給我吃。
「她去溪邊洗衣裳了,我就吃一小塊!」
我苦苦哀求。
心裡想著,就嘗嘗味兒,娘不會知曉的。
阿奶做賊般,朝著外頭瞧了又瞧。
最後,給我夾了拇指蓋一般大的肉。
肉塊放入我嘴裡時,我當即覺得,這是我從小到大,吃到的最好的東西,比糖都香。
因為肉燉的爛糊,我還沒來得及咀嚼,它就化在我的嘴裡了。
我還想吃第二塊,外頭就傳來了腳步聲。
「你娘回來了!」
阿奶迅速伸出手,抹去我嘴上的油,還讓我去漱漱口。
我慌忙去漱口,可哪怕是這樣,娘還是發現了。
她暴怒著,抓起我,將我放在她的膝上,伸手就朝著我的嗓子眼摳。
我的喉嚨口被摳出血來,吐了一地亂七八糟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