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雨之間 4092 2025-02-14 14:57:15

他挨著我,從懷裡掏出一個染血的硬饅頭。


長命強忍著痛,對著我笑。


他說:「世子,糧草不夠了,你總是先緊著我吃。我就怕你餓肚子呢,這個饅頭本來是留給你明晚吃的。現在先給你。」


「既然說明日再給我!那就明日!」我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聲音哽咽。


長命哎呀了一聲,慌亂道:「世子,你……你別為了我哭。我……我活不到明日了呢,萬一丟了這個饅頭,世子該餓肚子了。」


那個時候,糧草稀缺,將士們每天吃半個饅頭,一碗稀粥。


長命能攢下一個,說明他已經餓了兩日肚子。


他餓著肚子死了,臨死前說:「真想我爹燉的大肘子,我來之前,他還說打了勝仗回去,他給我燉三個大肘子呢。」


王嬸、李叔、陳大爺、陳長命。


王府數百口人命,鎮南軍數萬兵卒。


他們的死,在皇上、成王、李伯遠的眼裡算什麼呢?


我爹戍守邊境幾十年,忠心耿耿,為國為民,他的死又算什麼呢?


李伯遠說:「江夜雨!隻不過死了一群賤民而已!你放我一馬,我一定幫你重掌兵權,到時候你要多少兵有多少兵。」


皇上說:「鎮南王戎馬一生,枉死實在可惜。朕一定會追封他,厚賞你們江家。夜雨,當年朕剛剛登基。成王為了兵權,陷害忠良。得知此事真相,朕痛心疾首,一夜都沒有睡好。」


我站在御書房,沒有說話。


皇上盯著我:「夜雨,你該不會還在恨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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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成王犯下的惡行,皇上為臣一家翻案,臣感激不盡!」我跪在地上,盯著地面,一字一句地說道,「臣一直謹記父親所言,這一生必定為國生,為民生,守護好這個天下。」


皇上為鎮南王府翻案,昭告天下。


當年他忌憚王府兵權,可卻在這個時候,輕而易舉地撥給了我二十萬大軍。


我很清楚他是怎麼想的,公主的眼線將一切都告知我了。


皇上曾輕蔑地說:「沒想到江夜雨竟然是個女兒身,等利用她殺了成王,到時候將她女扮男裝的事情揭露,再治她個欺君之罪,收回兵權易如反掌。」


我的女兒身的身份是誰告訴他的呢。


呵,當然是蔣亭柏這條好狗。


我吃了解藥以後,已經恢復了從前的容貌。


以前見過我的京中貴婦,絕對認不出我是從前的江夜雨。


蔣亭柏啊,真是兩面三刀見風使舵。


在成王那裡,他靠給我爹投毒上位。


在長公主這裡,他靠出賣「色相」上位。


在皇上這裡,他又靠出賣我上位。


往後不論誰穩坐這天下,他都是風風光光的狀元郎啊。


這一手算盤,三姓家奴,做得好,真好。


爹,你曾說。


當今皇上懦弱無能,成王又殘暴激進。


若是他們二人相爭,一定會引得天下大亂。


到時候蠻夷乘虛而入,踐踏我河山,殘殺我百姓,你實在不願意看到那個場面。


我爹曾夙夜難寐,為了大燕的將來,為了百姓憂愁。


其實這事兒,不必愁。


上位者不仁,那便換個皇上好了。


畢竟這江山誰坐不是坐,給我媳婦坐一坐,想必您老人家也是高興的。


12


皇上下旨給公主和蔣亭柏賜婚。


蔣亭柏說:「夜雨,皇上要賜婚,我無法拒絕。」


不能拒絕,你可以去死啊,有人按著你的頭成親嗎?


如若不是我恢復了身份,保不齊還得被蔣亭柏毒殺第二次呢。


我把手中的劍擦幹淨,挽了個劍花,看著蔣亭柏說道:「在外還是叫我一聲王爺吧,不然讓別人聽見,區區一個翰林學士,竟然直呼本王的名字,少不得讓旁人說你不懂禮數。」


蔣亭柏愣了一瞬,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我知道,是區區一個翰林學士刺激到他了。


從我恢復女裝,化名江寄北跟他假扮夫妻以後。


他言語之間,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


我不再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鎮南王世子,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落魄罪人。


他還總是表露出不嫌棄我的蠢樣子。


蔣亭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起身離開了。


公主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她靠在我懷裡笑道:「你知道昨日蔣亭柏跟我說了什麼嗎?他說,等我登基後,他想讓我封他做鎮南王。我說,那江夜雨怎麼辦。」


她說到這裡,不說了。


我低頭幫她系衣帶,嗯了一聲問她:「他怎麼回?」


公主悠悠地說:「蔣亭柏說啊,若是公主看江夜雨不順心,便廢了她的手腳,留在府上做個伺候文墨的奴婢吧。」


廢了一個武將的手腳,蔣亭柏真是好毒的心思。


13


承平八年,長寧公主大婚,成王入京觀禮。


當晚,皇上身中奇毒,成王舉兵清君側。


「皇上被歹人下毒,定是有人想謀反!」


成王殺入宮中,想要勤王救駕。


蔣亭柏怒道:「好一個賊喊捉賊!成王毒殺皇上未果,竟然想舉兵謀反!」


「哥哥,你怎麼能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公主哭道,「投降吧,我一定讓皇兄饒你一命。」


我率兵平反,生擒了成王。


關上了祈年殿的大門,公主丟出兩塊蒜瓣。


我看著她通紅的眼睛,讓人趕緊拿清水給她洗了洗。


「長寧!你竟然陷害我!」成王氣得暴跳如雷,「你忘了,當初是誰把你送到蠻夷為質子的!你跟我才是同母的親兄妹!趙恆隻是個宮女所生的賤種!你居然向著他。」


公主拿著帕子擦拭眼角,嘆道:「哥哥,我可沒有向著他。你瞧,他不是中了毒,癱在那裡動不了了嗎?」


蔣亭柏走過來,恭恭敬敬地說道:「殿下,文武大臣們全在祈年殿門外了。隻要您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登基。」


成王聽了,先是一愣,大笑道:「一個女人竟然妄圖稱帝!可笑至極!我就不信,那些文武大臣們,肯答應。」


「趙恆這種軟腳蝦都能穩坐帝位八年,你這種坑害百姓暴虐無道的傻子都能謀反,她趙長寧為何不行。」我執著劍護在長寧身邊,淡淡地說道,「現在站在外面的都是擁護她的,因為不擁護她的,都關在牢裡了。」


蔣亭柏似乎覺得哪裡不對勁,盯著我看。


他的眼睛都睜圓了,覺得不對,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成王見大勢已去,冷笑道:「江夜雨,當年給你爹下毒的人,就是你的好玩伴蔣亭柏!他拿著你們江家的錢財投奔我,這些年一直替我監視你。他現在居然背叛我,投奔了我這個瘋妹妹。他上位了,你以為你會有好下場嗎?」


蔣亭柏的臉上,又露出那副身不由己的死相。


他痛苦地說道:「夜雨,是他逼我的,如果我不對老王爺下毒,他就要殺了我娘。後來,我也是為了保護你,才假意投靠成王的!」


「蔣亭柏,其實我想不出,你為什麼那麼恨我。當年你我一同長大,吃穿用度,我從不缺你。就連你讀書,都跟我用同一個夫子。」我審視著他,「可你對我爹下毒,對我下毒,可是一點都沒有手軟。到頭來,隻是混成了區區一個翰林學士,何苦呢。」


「我不是一個翰林學士!公主許諾我,會封我為鎮南王!」蔣亭柏忽然大吼道,「江夜雨,你敢說,你看得起我?在你眼裡,我永遠隻是一個家生子,一個書童!一個隻配為你端茶倒水的奴才!我考中了狀元又如何,你又何曾高看過我一眼!」


蔣亭柏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滿發泄出來,一字一句地控訴道:「你日日翻牆出去玩鬧,我夜夜苦讀詩書,可我的成績永遠比不上你。我精心準備的詩文,甚至比不上你隨口念的兩句。我處處跟你比,又處處比不上你。就連當年高中狀元,也是你押中了題!」


我奇怪道:「我為何要高看你,你又為何非要跟我比?」


蔣亭柏的情緒停滯了一瞬,他很輕很輕地說道:「因為隻有比得過你,你才會多看看我。」


「不重要了!這些都不重要了。」蔣亭柏挺直了腰背,自信地說道,「你與我從此之後,已是雲泥之別。」


公主挽住我的手臂,輕蔑地說道:「的確是雲泥之別,她是雲,你是泥。蔣亭柏,忘了告訴你。我對你另眼相待,是因為我以為在蠻夷之地,是你寫信給我。可後來我才知道,那些信是夜雨寫給我的。我認錯了信,找錯了人。」


成王看得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出大戲!有……」


蔣亭柏忽然抽出刀捅了成王,一點徵兆都沒有。


我都看傻眼了。


成王臉上露出死不瞑目的表情,擠出一句話:「本王居然死在了你這個癲公手裡……」


蔣亭柏握著血淋淋的刀,看著我:「寄北,我就問你一句,你可曾愛過我。」


「不,不用回答。」蔣亭柏又說,「你曾問我,為什麼總是叫你寄北。因為隻有你成為江寄北的那些日子,我才覺得,我離你很近。」


他提著刀打開門:「皇上被成王毒殺!成王已伏誅!」


公主見我不說話,問我:「怎麼,被蔣亭柏感動了?」


蔣亭柏動手殺了成王,毒害了皇上,這樣對公主百利而無一害。


至於感動,蔣亭柏做什麼,我要為他感動?


「臣隻是在想,蔣亭柏穿著吉服站在公主身邊的樣子,真礙眼。」我低聲說道。


今夜,是公主第一次穿嫁衣。


就算隻是做戲,我也不想她為別人穿嫁衣。


公主輕輕貼上來,隔著冰冷的盔甲抱住我。


她小聲說:「傻子,你當我為何昨夜細細地為你梳洗。你想不想去我小時候住的宮殿瞧一瞧,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


番外


蠻夷得知長寧登基稱帝以後,以為有可乘之機,興兵來犯。


我率軍出徵足足兩年,奪回了十年前蠻夷佔領的十座城池,斬殺了蠻夷大王,將他們打回了草原上。


「瘦了,又添了兩道疤。」長寧摸著我的後背, 落了淚。


我握住她的手說:「我曾許諾過你,一定殺盡蠻夷為你雪恥, 我做到了。長寧,從今往後,你隻需高坐明堂、長壽康寧,被人山呼萬歲。」


她低頭為我修剪著指甲, 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有點熱。


「莫哭了。」我親了親她的臉頰。


長寧抬頭, 氣呼呼地看著我說:「我才知道, 你以前竟然為蔣亭柏畫過畫像。」


我不敢接話, 沒印象,實在是沒印象。


蔣亭柏都死成渣了,竟然還出來作妖。


我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縱橫交錯,足足有數十道。


「(趙」他這王八蛋, 死前留下厚厚的書信, 把我跟他從小到大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寫了出來。


那些信長寧也不讓我看, 她偶爾看看,總找我發脾氣。


「今夜在御花園,你也為我作畫。」她丟下我就離開了。


我洗漱過後去找她, 靠近花園以後就愣住了。


她穿著薄衣輕紗, 坐在花叢中, 周邊擺著燭光昏沉的燈籠。


風吹起來,掀起她的一片衣角,襯得她好似花妖轉世。


她紅透了臉,惱道:「瞧什麼, 快畫!」


我鼻子一熱, 低頭看, 流鼻血了!


「好啊!蔣亭柏寫得果然沒錯!你當年對著他作畫也流鼻血了!」長寧氣得轉身就走。


姑奶奶!穿成那樣往哪兒跑!


我脫下外衣衝過去裹住她,急急地解釋道:「邊陲之地幹燥,我年少時上火, 總愛流鼻血,跟看著誰沒關系。」


公主一天到晚, 總把力氣留在這些不相幹的地方。


到了真正用力氣的時候, 又哭著喊累。


我看她扭來扭去地要跑, 幹脆抱著她跳到了湖中的小船上。


「你明日不上朝,要休沐吧?」


「你管我!明日非要上朝!」


夜半,我怕她受涼,帶她回去。


她睡意蒙眬間,瞧見桌上的果盤, 扭著身子氣道:「來人!往後別讓朕再瞧見葡萄!」


小宮女趕緊端走, 小聲嘀咕:「好端端的, 怎麼葡萄又惹著皇上了,每回跟王爺遊玩回來, 都要討厭一樣東西。唉, 王爺伺候皇上也不容易呢。」


我耳力好, 聽得清楚,忍不住失笑。


長寧困得睜不開眼,偏偏又要看我。


我摟著她, 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睡吧睡吧,我守著你。」


她這才安然睡去。


趙長寧,我這一生都會好好守著你。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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