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把我的頭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掼。
我痛得幾乎失去意識,血腥味在鼻腔和口腔裡潮水般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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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摁倒在地,臉頰被粗粝的地面擦出觸目驚心的傷口。
由於長期營養不良,我的力氣很小,怎麼也推不開他。
他一隻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一隻手撕爛了我的校服褲子。
驚懼的眼淚不斷從我眼眶中湧出。
絕望之際,我看見彈幕在瘋狂跳動。
「小謝高光來了,馬上就會像一個蓋世英雄一樣登場!」
「天爺啊!女主快別反抗了,掙扎太狠等會見到男主就不好看了!」
我覺得,這些人好像瘋了。
果然,巷子口很快傳來腳步聲。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逆光朝我跑來。
彈幕激動極了。
「小謝你可終於來了!」
「太帥了太帥了,謝庭南要英雄救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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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不敢想象女主有多幸福!」
下一秒,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謝庭南,不準你幫她!」
——是沈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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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著我來!」
她一個箭步衝過來,對著那個黃毛左右開弓就是兩巴掌。
然後趾高氣昂地罵他:
「什麼混賬東西?臉皮這麼厚,都打疼本小姐的手了!還不跪下給我道歉!」
黃毛被扇得暈頭轉向,居然真的向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大小姐。」
他身邊的小弟率先反應過來:「不對,你打我大哥,他憑什麼還要給你道歉?」
沈茉走到那個小弟面前,抬起手更是兩巴掌:
「憑什麼?憑本小姐這多少香奈兒迪奧保養出來的玉手親自扇你,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
黃毛腦袋似乎清醒了:「什麼狗屁大小姐,兄弟們,給我上!」
沈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顯出凌人的氣勢:「我看誰敢?」
她一句話,那群人竟然真的停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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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有人察覺到不對:「不對啊,她就一個人,我們為什麼不敢?」
「盲生,你發現了華點。」
眼見著他們準備對沈茉動手,我的心幾乎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這時,巷子口突然出現了一群黑衣保鏢。
為首的那個人跑過來低頭向沈茉道歉:「對不起,大小姐,我們來晚了。」
沈茉氣得又扇黃毛兩巴掌。
「他媽的你們怎麼不等我死了再來?本小姐花那麼多錢養著你們是給我收屍的嗎?」
我的衣服被撕得稀爛,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
謝庭南脫下外套準備套在我身上。
沈茉驚呼一聲,搶過他的外套,再一屁股把他頂開:「我來我來!」
然後把她的外套脫下來嚴嚴實實地把我裹起來。
悄聲附在我耳邊說:
「這是香奈兒當季新款,你肯定很喜歡,想用謝庭南的外套跟我換吧?好,我就大發慈悲地跟你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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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幫我整理衣服,看著我身上的傷痕,輕聲問:
「他們打你了,還罵你沒有?」
我哭著點頭。
她轉過頭:「那誰,就簡單地把這些人的嘴撕爛,手也打斷吧。」
然後捧著我的臉左看右看,委屈地嘟囔:
「天殺的季尋,你怎麼都被打成這樣了,還這麼漂亮?」
我抱著她,哭得冒鼻涕泡: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漂亮。」
她妥協地擺擺手:「算了算了,本小姐再比你漂亮就是了。」
然後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下次再被欺負,不準找謝庭南,找我!聽到了沒有?你要是找他我就以後讓你每天吃二十個雞腿!」
我抱住她:「謝謝你。」
她的臉氣得紅透了:「你沒事吧!本小姐在威脅你!你謝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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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保鏢尊敬地把我的書包還給我:「您的書包。」
我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絨線帽。
沈茉一看到就笑了:「季尋,你買到假貨了,這款香奈兒絨線帽被一個娛樂圈小花戴火了,早斷貨了,我都沒搶到呢!」
我不懂她說的香奈兒,我隻知道她對我好,所以我也想對她好:
「這是我給你織的,我上次看到你跟人說你喜歡這個帽子,但是沒買到。」
她睨著我:「季尋,你沒事吧?本小姐怎麼可能戴假貨?再說了,我收了你的禮物,我們不就是朋友了嗎?我怎麼可能和你做朋友?!」
她說,她不可能和我做朋友。
原來,她也嫌棄我。
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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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眶一下熱了,眼淚瞬間就砸了下來。
就像很久沒工作的水龍頭,哭得停不下來。
她手忙腳亂地幫我擦淚:
「行了行了,季尋你是個水母嗎?我收我收行了吧。不過我警告你啊!這個是你賄賂我的,想讓我以後少欺負你一點,絕對不是禮物!我們是情敵,沒法做朋友!本小姐很有原則的,我才不和朋友搶男人呢!而且我也不會戴的,本小姐這種咖位怎麼可能戴假貨?」
我一聽這話,哭得更厲害了。
她從來沒有嫌棄過我。
從來沒有。
她生氣地皺起眉頭:「季尋,你這人怎麼那麼煩啊?行行行,我戴還不行嗎?但做朋友不可能啊!」
然後氣鼓鼓地套上了那個絨線帽,可愛得像個生氣的小兔子。
「真好看。」
我發自內心地贊美。
「廢話,本小姐戴個垃圾袋都好看。」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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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的彈幕再次刷屏。
「我靠,這惡毒女配有病吧?知不知道她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突出小謝的魅力和推進男女主的感情線啊?她在這兒把小謝戲份搶了算怎麼回事啊?」
「這女主是不是也有病?給惡毒女配送什麼禮物?!我真服了這兩個沙幣女的,她倆明明就應該為了爭奪小謝而鬥得你死我活啊?!在這演什麼姐妹情深,搞得小謝在旁邊多尷尬!」
「對啊,我還怎麼磕我的 cp?!該死的女主女配!」
「沒事沒事,後面她還會遇到麻煩的,小謝還有機會可以救她。那段的救贖感也絕了!」
我第一次對這些彈幕感到生理性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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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我們女人要把男人的愛當成人生的至高獎賞,為了爭奪男人的關注相互攻擊?
我們的愛、我們的犧牲、我們所經歷的苦難,都隻是為了襯託男主角的偉大與不凡,為了成就他的英雄史詩。
我們總是面目模糊,被簡化為服務劇情的背景板。
但在這個世界裡,我知道。
我的媽媽不是營造我悲慘身世的 npc,她叫張春蘭,她勇敢又堅韌,不會拋棄自己的女兒獨自離去。
沈茉不是阻礙男女主的惡毒女配,她善良可愛,有原則,不會為了爭搶男人的愛而攻擊別人。
我也不是謝庭南的女主角,我是季尋。
我的全部人生意義,才不是吃人世間最多的苦。
隻為等待男主角盛大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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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一樣過去,很快期末了。
我正低頭寫題。
沈茉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季尋,你知道你這次八校聯考考了多少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她高興得直蹦:
「第一名!你是第一名!看大榜的人也太多了,我擠了好久才擠進去,差點把我聯名球鞋踩壞了!你不考第一名都對不起我!」
旁邊有人打趣她:「我看你那麼高興還以為你考了第一呢!你情敵考第一你高興什麼?」
她冷哼一聲:
「你懂個屁!男人最愛面子了,才不會喜歡比自己厲害的女生,季尋考得越好我越高興!八校聯考第一算什麼,最好是考個省狀元,讓謝庭南望而卻步哈哈哈!」
她馬上又一副很擔憂的樣子:
「這馬上寒假了,我要去英國過年,沒法盯著你學習了呀。我看你手頭這套資料都快寫完了,我待會再給你訂一套題,寒假必須認真寫完啊,我開學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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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好:「哎呀,我剛剛分析了一下你的成績單,你的英語還是有點拉分,不然你可以甩第二名二十分的,要不我找個家教幫你補補?」
我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大小姐,你別操心我了。你這次聯考都五百名開外了,你爸不罵你嗎?」
她不滿地瞪我一眼:「你管我?還有我這段時間不在,你也必須好好吃飯,不準偷偷減肥!好不容易把你養了點肉,過完年敢瘦半兩有你好看!」
我認真地點頭:「好好好,大小姐,我一定遵命。」
但是對不起啊,沈茉,我明明答應了你的事,卻沒有做到。
因為在你去英國的第二天,我爸就找到我和我媽了。
23
那天是大年三十,我拿著學校發的獎學金早早地起床去市場買年貨。
我買了三斤排骨,媽媽最喜歡喝排骨湯了。
一件紅色棉袄,媽媽穿紅色最好看了。
我正喜滋滋地提著這些東西往回走時,一個啤酒瓶突然狠狠砸到我頭上。
我眼前一黑,手裡的東西掉了一地。
腦袋像是被火燒一樣疼,鮮血模糊了了我的視線。
我踉跄了幾步,抬頭勉強看清眼前的人時。
寒意瞬間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是我爸。
他朝我啐了一口:「季尋,你真就跟你媽一樣賤!」
彈幕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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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名場面終於來了!這次那個煩人的女配去英國了,隻有我小謝能救女主了!好耶!」
「渣爹戰鬥力槓槓的,女主應該會被打得很慘。小謝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啊!待會狠狠地幫女主教訓一下渣爹。」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一腳踹向我的肚子。
被踹中的腹部抽搐著蜷縮,胃液混著膽汁湧上喉頭,燙得我食道發麻。
「賠錢貨一個,你媽還把錢都給你攢起來讀書,你一個女娃再讀還不是要嫁人?還不如給我拿去在賭桌上翻盤。」
他得意地從兜裡抽出一沓帶血的錢。
「沒想到你媽都快死的人了,力氣還挺大,我差點沒搶過她。」
我死死盯著那筆錢,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你把我媽怎麼樣了?」
他不滿地斜著眼看我:「我的女人,命都是我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還管起你老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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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沾著泥的鞋尖再次碾進我胃部時,我已經弓身摸到包裡隨身攜帶的皮拍子。
那東西是我上次遇險後讓媽媽給我縫的。
這是用汽車安全帶改裝的,兩層硬革中間灌滿鋼珠,頂端焊著半截自行車鏈條。
媽媽當初縫制時反復念叨:
「要打得疼又打不死,警察來了算自衛」。
他再次撲上來時我抡圓了胳膊,鋼鏈劃破空氣發出哨音。
二十公分長的皮拍子裹著風聲砸在他的頭上,皮肉與金屬碰撞的悶響裡混著細小骨裂聲,風鈴般悅耳。
彈幕發出尖銳爆鳴。
「女主,快停下!快停下!你不用自救,等著小謝來救你就好了!」
「我靠女主瘋了嗎!?她好嚇人啊,像個瘋婆子一樣,哪個男人會喜歡啊?」
「請問哪個女主會隨身攜帶兇器?幹脆給小謝換個女主吧…」
「瘋女人誰要娶,換女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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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理會這些聲音,隻是繼續揮第二下,第三下……
就像這兩個月我每天寫完作業在房間裡練習的一樣。
核心要穩,打人才狠。
謝庭南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於是一臉擔憂的他迅速換上害怕的神情。
沉默地站在一旁不敢靠近我。
我爸痛苦地蜷縮在地上,鮮血大口大口地往外湧。
混濁的眼淚也跟著湧出來。
他吐出的血沫裡混著半顆金牙——那是我三歲時他搶走我媽的嫁妝溶的。
我扯過他手裡那沓錢,發現每張紙幣邊緣都沾著媽媽指甲摳出來的月牙形血痂。
我沒有理會站在一旁恐懼地看著我的謝庭南。
攥緊錢開始往家跑。
媽媽,等著我。
你一定要等著我。
27
我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趴在門前,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門,悲戚地喊:
「錢……乖寶讀書的錢……」
她總是習慣性地將錢縫進衣服內側,此刻衣服被撕得隻剩幾塊布條。
寒冬天氣裡,她幾乎赤條條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幹枯的脊背和胸膛上爬滿青紫的傷痕。
我忍著眼淚小心翼翼地幫她穿好衣服,抱上床。
她單薄得就剩一副骨架了,稍微用力一點仿佛就會碎掉。
她攥緊我的手,一開口就哭了:
「乖寶,媽沒用,你讀書的錢被搶走了。」
我把錢放回她手裡:「乖寶拿回來了。」
她咧開嘴笑了,笑著笑著一直撐著她的那口氣好像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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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息越來越弱,羽毛一樣輕。
我慌得直掉眼淚:「媽,你再堅持一下,我帶你去醫院。」
她似乎累極了,累得眼睛也睜不開了:
「乖寶,媽要死了,不治了,錢是留給你讀書的。」
我哭著搖頭:「媽,我不讀書,我隻要你活著。」
她一聽這話,「咻」地瞪圓了眼睛:「你再說一遍?!」
「我要你活著!」
「啪」——
她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抬手打了我一巴掌。
30
「重說!」
「我……我要讀書!」
「再說!」
「我要讀書!」
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直到再也聽不到。
攥緊我的手也開始涼,熱氣從我的指縫裡散去,我怎麼也握不住。
手臂跟著一截一截地涼,最後整個身子都涼了。
我的媽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