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為不讓女兒在高考前吃前夫送來的蛋糕,女兒記恨了我三十年。
她向未來法庭申請,回到高考那年,不許我幹涉她所有的決定。
於是我眼睜睜看她吃下蛋糕,第二天因為腹瀉沒能參加高考。
1
高考的倒數第二天,因為女兒容易緊張,我照舊當作無事發生,像平時一樣做了她最喜歡的幾道菜,什麼鼓勵的話也沒說。
中考的時候,就是因為我太當回事,害她發揮失常,沒能考上心儀的學校。
她因此埋怨了我很久。
我就小心觀察著她的反應,在她早早入睡後,總算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我突然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空曠的圓形大廳就我一人,周圍滿是大大小小的屏幕。
正前方最大的屏幕緩緩亮起,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出現其中。
「溫敏女士您好,這裡是 2054 年的回溯法庭。我是庭長許毅。
「因您女兒童安南女士對您的多項指控,您將成為本庭的第一位受審人。」
語畢,我面前的平板開始播放電子資料。
我難以置信地反復讀過幾遍後,終是接受了三十年後的女兒將我告上法庭的事實。
「所以……」我幹澀開口,「你們要怎麼處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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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緊張。」許毅不怒自威。
「我們隻是想要糾正您的一些錯誤,讓未來的童安南女士不再活在您的陰影中。」
陰影嗎?
我苦笑。
因為小時候被父母打壓,自卑敏感,所以有了女兒以後,我對她極盡呵護。
我以為我就算不是個好媽媽,也不至於像我的父母那樣獨斷專行。
卻沒想在女兒眼中,我和他們竟然毫無二致。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電子資料上,看著未來的她對我的種種控訴,手腳冰涼。
女兒會高考失利,而我因此像變了個人,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導致她一事無成。
我有些恍惚。
女兒問過我,要是考不上大學怎麼辦,我說沒關系,可以復讀。
如果不想復讀,讀大專也行。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我也確實是這麼想的,做了最壞的打算。
這樣的我,怎麼可能在女兒高考失利後像個瘋子一樣?
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控告人並不是我女兒。
我也不該是被審判的那個人。
但資料的最後,我看到了自己的親筆籤名。
三十年後的我不僅承認女兒所有的控告,並且同意回溯法院對我的審判。
2
審判的第一件事,發生在八個小時後。
前夫為了給女兒加油,叫外賣送了一個水果蛋糕。
資料裡,我忽略女兒期盼的眼神,告訴她高考結束後再吃。
女兒因此心情不佳,高考發揮失常。
「溫女士,根據三十年後您和童安南女士的陳述,這個蛋糕出自某知名品牌,沒有任何問題。
「兩天後食用,身體也並未出現任何症狀。
「故本庭做出如下裁決,您不得以任何形式阻止童安南女士食用其父親贈與的蛋糕。
「不僅限於眼神、表情、言語和肢體上的阻止。
「如有違反,您將被電擊警告,所造成的後果由您自己承擔。」
「可是……」
我想說,我女兒有腸易激綜合徵。
壓力、水果、奶油這三個元素,隻要同時出現,她幾乎次次拉肚子,隻是症狀輕重的區別。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場景變成了家裡。
我又開始恍惚,或許是最近壓力太大,剛才出現了幻覺。
手機振動,回神,看到來自未知號碼發來的有關懲戒鏈的介紹。
我這才發現,脖子上多了像是銀項鏈一樣細細的東西,冰冰涼涼,存在感很強。
介紹底下,還附有三十年後的我自願佩戴這個東西的承諾書。
所以剛才並不是幻覺。
我癱在沙發上,一顆心沉得難受。
怎麼會反目成仇呢?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我走進女兒房間,看著她平靜的睡顏,心中五味雜陳。
資料裡,女兒這個時候已經對我有怨氣了。
嫌我很少讓她去前夫那裡,嫌我將前夫出軌的事情告訴她。
可我隻是想要保護她,讓她認清前夫和繼母的嘴臉,不要被他們利用了。
那個蛋糕,我很難不懷疑是陳燕故意叫人送來的。
明明是她破壞了我的家庭,但她卻恨極了我,見不得我過得好。
就算她現在是童太太,生活優渥,但兒子不爭氣,便不許我的女兒考上好大學。
回溯法庭說,不能阻止女兒吃蛋糕。
但我又怎麼可能明知女兒會腹瀉,還要眼睜睜看她吃下蛋糕,影響高考呢?
所以,如果明天前夫真的送來了奶油水果蛋糕,我肯定還會阻止。
我會跟她講明利害關系,想必她會理解的吧。
正想著,我的脖子一陣刺痛,接著細密的疼痛從頸部迅速傳至四肢百骸。
3
未知號碼再度發來短信,警告我不要有阻止女兒的心思。
這隻是一級疼痛,如果我再犯,疼痛等級會逐步增加。
底下附了三十年後的我願意接受懲罰的籤字。
我沒工夫去感慨三十年後的科技如何發達,竟然到了可以窺探人心的地步。
隻是愣愣看著未來自己的籤名,胸中情緒翻滾。
我很少會這樣一筆一畫地籤字,上一次這樣寫字,還是十幾年前跟前夫離婚的時候。
那時我被憤怒衝昏頭腦,氣得雙手發抖,不得不像小學生一樣,慢慢寫出自己的名字。
至於三十年後的我是懷著何種心情在電擊懲罰自願協議書上籤字的,現在的我不得而知。
但可以確定的是,當時的「我」心情一定很沉重。
莫非我真如女兒所說的那樣,打著為她好的旗號獨斷專行,毀了她的一生?
所以才會出於懺悔,一筆一畫籤上名字。
第二天,前夫真的叫人送蛋糕過來。
確實是知名品牌,雖然隻有四寸,但應該上百了。
我安慰自己,這家蛋糕質量有保證,女兒吃了或許不會有事。
況且她早點吃,早點消化,應該影響不到明天的高考。
「媽媽,我能吃嗎?」
女兒小心翼翼的詢問讓我回神。
我有些意外,伴隨著高考的臨近,女兒脾氣漸長,很久不曾這樣詢問過我的意見了。
「當然。」我強迫自己說,「你想吃就吃。」
女兒愣了一下,隨即雀躍地拆起包裝。
「太好了,我還怕你不讓我吃呢。」
我就看她各種角度拍照,切好擺盤,繼續拍照。
然後眯著眼一臉幸福地享用了起來。
我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真的不讓女兒吃蛋糕,她得多失望。
過分小心不讓她吃蛋糕,可能真的是我錯了。
後面女兒的情緒明顯沒有前幾天暴躁了。
她甚至還坐下來跟我聊天,暢想未來。
就在我以為一切順利的時候,高考開考後沒多久,女兒因為腹痛難忍被送上了救護車。
4
是壓力過大恰逢飲食不注意導致的腸胃紊亂。
甚至不用吃藥,腹瀉過後再緩一緩就沒事了。
但高考第一天,第一門,女兒又不是什麼學神學霸,一旦錯過,那就隻能等來年重考了。
我懊悔不已。
果然還是應該堅持不讓她吃蛋糕的,哪怕我要接受強烈的電擊懲罰。
我看著女兒慘白的臉,想要上前抱抱她,卻被她狠狠拍開。
她歇斯底裡地質問我:「為什麼要給我吃蛋糕!!!」
聞風而來的記者將鏡頭對準我,他們司空見慣,表情麻木。
下一秒,我身處回溯法庭。
正對面的屏幕裡,許庭長面無表情宣判。
「……第一案第一階段的執行已經結束,原告童安南女士,您對結果是否滿意?」
「我不滿意!」
身後傳來尖厲的聲音,扭頭,我看到了一個滿眼疲憊、表情怨恨的中年女人。
這是我的女兒?
但……這不是 30 年後的法庭嗎?女兒應該也才 48 歲,不至於這麼滄桑。
不等我細想,隻見她一臉憤憤開口:
「許庭長,我要求重新回到高考前,她必須阻止我吃下蛋糕。」
這次我確定,這個女人就是三十年後的女兒。
她像看仇人一樣看著我。
「溫敏,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是你讓我知道回溯法庭的存在,是你故意讓我控訴你!
「是你害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猙獰的樣子和醫院的女兒重合,我的一顆心猛然下墜。
突然懂了,三十年後的我為什麼會如此鄭重地籤下名字。
不是愧疚,而是絕望。
因為不論做什麼,都會被女兒埋怨吧。
不讓吃蛋糕是我的錯,讓吃蛋糕還是我的錯。
三十年後的我更慘,女兒要控告我,轉頭卻說是我故意讓她狀告自己。
所以,我做什麼都是不對的麼?
許庭長出言警告,童安南突然淚如雨下。
「許庭長我被溫敏騙了,您一定要為我做主。」
許毅始終冷著臉:「她騙你什麼了?」
「她騙我申請回溯審判,讓我……」
「童安南女士!」許毅的聲調高了幾分,「我提醒一下您,自願申請回溯審判的確認書上,您籤過字了。」
「那是……」
「口頭確認我們也有錄像。」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如果您現在又改變主意,我們將啟動司法程序,控告您藐視法庭。」
三十年後的童安南閉上嘴,隨即十分不服氣地開口:
「那我要求繼續審判。」
5
關鍵事件節點已經發生改變,但童安南堅持繼續對我的控訴。
我從更新的資料中得知,高考失利後,前夫說要送女兒出國,我沒答應。
我給她聯系了最好的補習學校,讓她在第二年考上了 985。
但是,因為前夫總說要把公司交給女兒,讓她無心考研,更無心找工作。
我告訴女兒,她的爸爸隻是隨口一說,讓她不要當真,還是腳踏實地靠自己的好。
女兒聽不進去。
她認為前夫遲遲不讓她接管公司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阻止了她出國留學,讓前夫對她的能力缺乏信心。
我們大吵一架,她離家出走去投奔前夫。
前夫給畢業一年毫無工作經驗的她安排了一個復雜的崗位。
結果她因為經驗不足,屢屢犯錯。
陳燕不顧她的顏面眾目睽睽批評了她幾次,她便受不了主動離職了。
這是那對渣男賤女慣用的手段。
不負責任地給孩子承諾,如果孩子當真,就想方設法叫她主動放棄。
這也是我不願女兒和前夫有過多接觸的原因。
我不想她受傷,哪怕我辛苦一點,不被她理解也不要緊。
總想著等她長大,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苦心。
甚至在經歷過一次審判後,還妄圖將她拉回正軌。
但此時此刻,我徹底清醒。
童安南遺傳了前夫自私自利的性格,無可救藥。
我就看她大聲地控訴著:
「高考失利後,溫敏不同意我爸送我出國留學,馬上給我聯系了軍事化的補習學校。
「我的訴求是,她不許送我去補習,必須同意我爸送我出國的提議。」
回到現實沒多久,前夫和陳燕趕了過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埋怨著我,怪我對女兒照顧不周。
前夫從來都是這樣的,不願管孩子,卻又要對我指手畫腳。
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更是叫他抓到把柄。
仿佛不斷地指責我,就能抵消他出軌的事實。
放在以前,我肯定愧疚不已,不願多說。
但見識過未來女兒的嘴臉,就再沒了虧欠的感覺。
我打斷童晉的絮絮叨叨:「你怪我沒阻止女兒吃蛋糕,那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要送蛋糕給她?」
吃瓜群眾和在場記者都是一愣。
前夫噎了一下,脫口而出:「我怎麼知道你會真的讓她吃?」
眾人哗然。
6
陳燕在旁邊狠狠搗了童晉一下,他趕緊改口:
「安安跟我要了,我能不買給她嗎?你就不能看著她讓她少吃點?」
「你問你爸要的?」我一臉錯愕,看向病床上的女兒。
她要的蛋糕,她要吃,出了事,為什麼要怪在我頭上?
童安南此時已經緩過來了,衝我大喊:
「是我要的怎麼了?你明知道我容易拉肚子還讓我全吃了,就是你的錯!
「要不是你當年非讓我跟著你,我怎麼會過著這種苦日子?
「我也不會為了擺脫你拼命學習,得了腸易激綜合徵。」
我忍著胸中的悶痛,一字一句:
「第一,你得腸易激綜合徵,是因為小時候你爸總在飯桌上教訓你,導致你往後稍微有點壓力就容易犯病。
「第二,你已經成年了,既然知道吃蛋糕容易拉肚子,為什麼還要吃呢?
「第三,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當年不是我非讓你跟著我,是你爸不要你。」
「你說謊。」
「你胡說什麼?!」
父女倆同時開口,對我怒目而視。
我心中悽涼,面上卻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信就算了,那從今天開始,你跟著你爸好了。」
陳燕急了:「溫敏,你把孩子害成這樣,然後不管她了?」
我笑。
「你不是總說想要個女兒,讓安安跟你們過嗎?
「而且童晉不是一直想送安安出國嗎?高考沒考成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童安南的眼睛倏地亮了,隨即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盡管我委婉地提醒過她很多次,她的父親善於畫餅,從來不會兌現。
但回溯法庭的資料裡,她卻埋怨我,怪我與前夫不和,才讓他不願兌現承諾。
現在我如她所願,讓她和她父親一起過,讓她好好看看,自己一直崇拜的父親到底是什麼德行。
相較於陳燕的焦急,童晉不以為意。
當年他抓著女兒的撫養權不放,又對女兒各種苛待,輕易讓我放棄公司股份淨身出戶。
如今我辛苦拉扯女兒長大成人,又怎麼可能突然就不管她了?
所以他篤定我在說氣話,無所謂地應下我的話:
「好啊,以後安安我來管,你不要插手。」
7
還沒等到家,童安南的事情就登上了各大平臺。
我們一家三口的對話視頻到處都是。
媒體給童安南打了馬賽克,但給我們三個大人沒有打。
視頻裡,我的眼中死寂一片,嘴角勾著,像是在笑,表情卻無比悲傷。
評論區清一色的心疼我。
【女兒要吃蛋糕,爸爸買的蛋糕,最後卻怪媽媽。無語.jpg】
【媽媽真可憐,我覺得她快碎了。】
【確實,養這樣的孩子,還不如養條狗。】
……
隱私被暴露,評論區的留言讓我有些難堪。
不過想想三十年後的自己——被女兒告上回溯法庭,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案,肯定轟動得很——我又覺得眼下的遭遇不算什麼了。
我離開醫院後,馬上報了個旅遊團,走了。
前夫住別墅,開豪車,我的經濟情況卻並不樂觀。
每月收到的撫養費是最低標準的,根本不夠用。
我要兼顧女兒,找不到穩定且高薪的工作,過得十分拮據。
一件羽絨服穿了十來年,鞋子不破堅決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