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於是兜了一圈,想要同知同感,還得讓蕭復暄把氣勁探進來……
魔頭這會兒可能不太行。
烏行雪壓著耳下的熱意,拍了拍面前的人,輕聲道:“氣勁收回去,我不看了。”
蕭復暄:“醫梧生不管麼。”
魔頭道:“不管了,醫梧生靠你了,我盯院裡那位去。”
***
蕭復暄闔眸靜處,似乎是順著他所留的靈識去探大悲谷了。
烏行雪依然抱著胳膊靠著門,時而看蕭復暄,時而盯著院裡。
他手指搭在臂上,被霧似的灰色罩紗襯得更白,總讓人想到院裡堆積的厚雪。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指尖上又隱隱泛起了一層青色。烏行雪先是朝蕭復暄瞥了一眼,這才看向自己的手指。
他垂著眸,輕搓了幾下,那層青色才又慢慢壓下去,恢復潔白。
這就是他不想讓蕭復暄氣勁探進來的原因,因為他真的又開始滋生冷意了,怕被蕭復暄探到。
他想起那個夢以及夢裡的往事,當年蕭復暄來雀不落幫他過了劫期,照理說應該不會再有反復。可後來他去殺桑煜那幫邪魔時,身上依然寒得驚心。
他不記得發寒是什麼原因了。
仙魔相衝?亦或是別的什麼。
他當時應該借由一些法子瞞過了蕭復暄,讓對方以為他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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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辦法太少,該怎麼瞞呢……
第70章 遺憾
烏行雪在雀不落盯著“方儲”時, 數百年前的那條線上,一道長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大悲谷前。
那人身量極高,寬肩勁腰。
他一身皂衣皂靴, 手上箍著銀色束腕, 顯得整個人利落挺拔。頭上的鬥笠壓得極低, 遮住了大半張臉,遠遠看去, 隻能看到薄唇和線條幹淨的下巴。
這不是別人,正是來探的蕭復暄。
烏行雪先前問他,借著一抹靈識探查, 是像一道影子還是要附著於人。
正常來說都是前者, 靈識無形無狀, 意隨風動。但蕭復暄有些特殊, 他是可以化形的。
比如眼下這個身著皂衣的人。
他跟著醫梧生的蹤跡落身於大悲谷前,抬眸望出去,微微有些詫異。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條線上的大悲谷, 一時間竟然認不出來——
這座大悲谷並不荒涼,也不頹敗,依然有些風沙, 卻沒有常年籠罩的灰黃色的塵霧。
這裡的谷口甚至算得上熱鬧。
蕭復暄粗粗一掃,就看到了客棧、酒家、茶肆和拴馬樁。到處都搭著馬棚, 配著長長的馬槽,供往來的車馬隊歇腳。
眼下的馬棚都是半滿的,茶肆酒家外面的草棚坐著不少人, 打扮不一, 可見這條深谷日常有多少人往來。
真是全然不同的大悲谷。
蕭復暄在茶肆的草棚裡看到了醫梧生。
明明已經到了大悲谷口,過了長長的棧橋就是目的地, 醫梧生卻沒有急著行路。他坐在一張四仙桌邊,同一對夫妻合了桌。
那對夫妻看上去愁容不展,女人懷裡抱著個孩子,孩子用厚厚的袄子裹著,連臉都掩上了,一副生怕受了風寒的模樣。
而男人則從懷裡小心地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神仙廟裡常見的平安符,疊成了一個小塊兒。他把符紙展開,就見裡面有一撮香灰似的粉末。
男人把粉末倒進面前的茶碗裡,衝女人懷裡的孩子努了努嘴。
蕭復暄曾經見過這種做法,民間有人得了疑難雜症,不知如何是好,便會這麼做——找個靈驗的廟宇,求點香灰化點符水。
想必這對夫妻就是如此。
女人遲疑了一下,咬咬牙,就要把茶碗拉到面前來,卻被一隻手摁住了碗沿。
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醫梧生。
他依然裹著厚厚的布巾,掩到鼻梁,乍一看就是個怕冷的書生。
他冷不丁插手,弄得女人一愣,男人更是擰了眉斥道:“你做什麼?”
醫梧生抬起眼,眸光溫潤:“在下不才,見過一些失魂之症,這病症若是在小兒身上,會顯得像是死胎,面色青紫,摸不著脈象,看不出鼻息。”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卻讓那對夫妻驟然變了臉色。
醫梧生又道:“其實,隻要沒有渾身涼盡,心口還有一點熱,便是還有一口活氣。用丹藥順下去,把那口活氣頂上來,就有得救。”
他頓了頓,道:“倘若耽誤了時機,等到心口那點熱氣也散了,就真的神仙難救,無力回天了。”
這一套說辭,但凡放在任何一個陌生人身上,都有幾分像騙子。偏偏經由醫梧生之口,就顯得真切可信。
尤其他衣襟上還帶著清苦的丹藥味,像個穿行山野的遊醫。
那對夫妻對視一眼,又猛地轉頭看向他。那個女人突然便紅了眼眶,一把抓住醫梧生的袖子,道:“先生精通醫術?先生能不能救救我兒,他……他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她說著,掀開蓋布,露出懷裡孩童的臉。
蕭復暄餘光瞥掃過去,那孩童果真像個死胎,面色烏青泛紫,閉著眼,看不出一點生機。
但他能探到,那孩童確實還有一點殘餘的活氣。
女人抓著醫梧生的袖子,抽抽噎噎道:“他前些日子睡覺魘住了,之後就一直沒醒,成了這副模樣。他們都跟我說沒救了,摸不著脈,已經沒了。但我知道他還活著呢!他不是冰冷冷的,昨天手指還動了一下——”
“我們原本是想去夢都求那些仙門的,夢都有個封家。”女人道:“可昨夜聽聞,那封家出了事,正掛著喪。我們也是沒法子了,才臨時跟著一路鏢隊來這。”
蕭復暄聽到“封家出了事”,眉目輕動了一下。
這條線既然沒被斬斷,便一直在延續,想必所謂的“出事”,就是他和烏行雪當日在封家所見所為。
“封家?”醫梧生也怔了一瞬,“封家出事了?”
女人點了點頭:“聽說有座什麼塔都塌了,先生認得封家?”
醫梧生又回神道:“哦,沒有……略有耳聞。”
他垂了眸,不再多提,隻把那碗融了香灰的茶水拉到自己面前:“你這符灰是哪裡弄來的?”
女人轉頭指了指大悲谷:“山廟裡求的,都說這裡很靈。”
醫梧生:“山廟?”
女人:“對,就是入口那座。”
蕭復暄聞言,轉頭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就見大悲谷入口處有一座廟宇,就像當年供奉過雲駭又撤了神像的那座廟宇一樣。
醫梧生也看著那處,片刻後才恍然回神。
他從大悲谷收回目光時,看見了蕭復暄。
因為蕭復暄化形時改換了容貌,又掩著鬥笠,醫梧生並沒有認出他來,隻是眸光輕頓了一下,像與陌生人撞了視線似的,客氣地點了一下頭。
他掏出藥囊,倒出兩顆小小的丹丸,又同小二要了一碗水,將那兩粒丹藥在水裡化開。
他在道旁折了一根草管,衝那對夫妻說:“慢慢喂進去,也別在這四面受風的茶棚裡坐著了,找個避風處,用熱的東西給他捂著心口,輕拍他的後心,拍一整夜。明早若是一口濁氣吐出來,就能醒。”
那對夫妻眼淚當場就淌下來了,抓著他的袖子就要給他磕頭。
醫梧生連忙攔住,勸道:“別在我這耽擱了,快走吧。”
說完,他也沒法在茶棚坐下去了,匆忙起身出來,剛巧到了蕭復暄旁邊。他衝蕭復暄拱了拱手道:“見笑。”
他以為蕭復暄在等茶棚的空桌,指了指自己空出來的椅子道:“我該走了,公子放心坐。”
蕭復暄沉聲道:“不必。”
醫梧生愣了一下:“公子不是要歇腳喝茶?”
蕭復暄:“不是。”
醫梧生:“那公子也是要從谷裡過?”
蕭復暄想了想,指著大悲谷口的廟宇道:“我去那裡。”
醫梧生愣了,良久後,笑笑道:“巧了,同路。”
蕭復暄聽著這句話,忽然想起了烏行雪半垂著眼,略帶遺憾的神色。
他默然片刻,問醫梧生:“你去那廟宇,是有所求?”
醫梧生“啊”了一聲,半晌道:“算是吧。”
“所求何事?”
醫梧生笑笑,沒有立刻答。
直到過了棧橋,眼看著廟宇近在咫尺,醫梧生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所求何事……”
當初在山路岔道上,寧懷衫幾句話便讓他生出了猶豫之心。
他們在數百年前,他有機會更改過去,他或許不用死,可能還有長長的一生。
多誘人的一件事。
僅僅就是一念之間,他選擇了獨行。
同烏行雪他們分開後,他其實並沒有立刻趕往大悲谷。他找借口說“有東西落在了落花山市,要回頭去尋”,他便真的回到了落花山市,隨便進了一間最熱鬧的茶樓,在窗邊怔怔坐了一整日,莫名有些悵惘。
那是一種十分古怪的心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悵惘什麼。
他慢吞吞地耗了一天,才慢吞吞地動身去大悲谷。
數百年前沒有那些各門各派的禁制,他若是真急,腳程可以很快,但他沒有絲毫趕路的意思。
這一路上,隻要看見帶病的人,他便過去幫把手,散幾粒丹藥。
當初自花家啟程時,他的藥囊滿滿當當,而如今一路下來,裡面的丹藥所剩無幾。剛剛那對夫妻用去了最後兩粒,自此,藥囊便徹底空了。
來到大悲谷之前,他還在心裡自嘲過,心說:醫梧生啊醫梧生,你這一路散藥救人,是在減輕愧疚麼?因為想要做一些違逆之事,所以廣施善行?
哪怕過棧橋時,他都還是這麼想的。
可當他真正站在廟宇前,離一切隻有一步之遙時,他卻靜下了心。
醫梧生看著廟宇大門,忽然開口問道:“公子可曾有過畢生不能釋懷的遺憾?”
這話對於真正的陌生人而言其實十分唐突,尤其對方還是個年輕人,“畢生”二字從何談起,若是放在民間,定會被批一句不吉利。
與其說是問別人,他更像是在問自己。
他喃喃的聲音不高,顯眼沒有指望別人會答。
其實蕭復暄也沒想到自己會答這句唐突問話,但當他回過神來時,聽見自己沉聲答道:“有。”
第71章 古怪
醫梧生一愣:“是……”
他下意識想問是何遺憾, 但又很快反應過來,但凡牽扯上“畢生”,哪裡是一句兩句能說明白的, 即便說了, 也絕非旁人所能體悟。
那是自揭傷疤換一句唏噓, 醫梧生著實問不出口,他也不是這種人。
他連忙擺手道:“這回是真的唐突了, 我今日……”
他頓了一下,嘆笑一聲道:“我今日所感頗多,總有些恍惚, 言語失度之處, 煩勞公子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