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從窗戶往下望去,那人手裡拿著一支煙,靠著牆角正費力打火。
不經意露出的臉頰慘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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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別理他。
每年春節都有這麼一個傻子,喜歡把自己埋雪裡,跟個土豆一樣。
女孩笑了笑,一副忌諱莫深的樣子點了點頭。
又眨巴著大眼睛說:「Donna,其實我能聽懂一點中文。」
「他喊的是,淼。」
我聳聳肩,又用法語回應她,「是多音字,他說不定在學貓叫。」
我倆開始笑成一團,女孩豎起了大拇指——
然後趁我不注意又從鍋裡撈了個餃子。
......
看吧,隻要想吃的欲望佔了上風,就算是外國人也能學會怎麼用筷子。
所以說啊,沈逾白,如果你曾經有那麼一丁點喜歡我,你怎麼能狠下心腸讓我如此難過。
如果你沒有絲毫把我放在心間、不曾愛過我,那你連續三年跑來法國,站在樓下放那些可笑的煙花,那又算什麼?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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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門,我還以為是買開瓶器回來的 Jerry。
但結果是沈逾白。
他似乎沒想到門會開,張了張嘴,聲音很低,像低到海洋裡。
他說:「我...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他像是受了涼,猛咳起來,手掐著衣角:
「對不起。」
「你過得好嗎?」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怨懟的平和:
「我很好。」
「你可以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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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沈逾白滾回國內了。
但隔天我給院長打祝福電話時,才了解到,原來沈逾白也是跟著導師過來的。
「隻是要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誰也沒想到他會主動要求過來。」
而更不巧的是,他所在的學校,距離我的公寓,隻隔了不到兩個街道。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總覺得事情尚可挽回。
他總是插著風衣口袋,站在我回公寓的必經之路上等我。
每次見我,一抹笑意就會從冷淡的眼裡攢出來,但大概我太過冷漠,於是他的唇角又慢慢落了下去。
也是,在他的記憶裡,我是那個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林淼淼,給一塊糖、一個擁抱、一個親吻就能被安撫好長時間。
有次我們路過一片梧桐樹,他突然並肩靠過來,一副很懷念的口氣:「淼淼,你還記不記得我過生日那天,你就在那顆樹下等我。」
「你捧著那件衣服笑著問我高不高興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女孩怎麼這麼招人疼......」
「你需要我提醒你——那件衣服最後被你給顧如煙擋雨,最後扔進了垃圾桶嗎?」
我打斷他,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嫌惡:
「你現在提這些是想說什麼?」
「如果你是想復合,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沒可能。」
我盯著臉色愈發慘白的沈逾白,
「不僅未來沒可能,甚至一想到從前的三年,我都惡心的想吐。」
「求你離我遠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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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沈逾白沒聽進去。
第二天他又準時候在了路口,一見我就湊過來。
「我把衣服拿過來了。」
「淼淼,扔掉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沒有和顧如煙在一起,我聽導師的話把她送走後我就去問保潔找回來了。」
巴黎的冬天真的很冷,沈逾白穿著這件外套,整個人都在抖,但他還在強撐著說話:
「外套我拿回來了,我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不能。」
我盯著他快要流淚的眼睛,嘆了口氣:
「沈逾白,苦肉計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準確來說,對不愛你的人來說是沒有用的。」
我扯了扯頭發,很平淡的語氣:「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明白這一點的嗎?」
「在我和你說自己小時候被關在了儲藏室整整兩天——」
「在我說自己怕黑一定要牽著你的手下樓梯時——」
「在我不小心露出傷疤時——」
「你是什麼反應呢?你自己還記得嗎?」
沈逾白的眼下藏著烏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能看見他眼底浮起的一層薄薄水霧。
「你說我蠢,說牽著手被別人看見不好,說我笨手笨腳就別做甜點了。」
「......沈逾白,我不像你聰明會玩弄人心。」
我往前走了幾步,抬起頭去看沈逾白。
「不愛就是不愛,裝不出來的。」
但沈逾白的血色在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他拼盡全力向我衝過來,在他驚慌的眼神裡。
我看到了有輛失靈的轎車向我們駛過來。
下意識推開我的,也是沈逾白。
蔓延開來的鮮血像朵朵絢爛的紅蓮。
我的腦子混沌一片,哆哆嗦嗦地點開手機叫救護車,然後瘋了一樣趴過去看沈逾白的傷勢。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鮮血蜿蜒流下,我屏息傾聽時,卻隻聽到一聲很輕的道歉。
「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幹澀了許久的淚腺這一刻洶湧成了海嘯。
我哭著替他調整姿勢、包扎、止血。
可血止不住,漏了我一手。
腦子除了鋪天蓋地的血色,就是他最後清醒時絮絮叨叨的道歉。
......
沈逾白,你為什麼不能早點回頭,早點愛我。
哪怕隻是現在的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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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逾白受的傷,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很多。
在 ICU 住了兩天後,又昏睡了三天才醒。
我拿著他的手機打算通知他的家人。
手機有鎖屏密碼,我連著輸入了他的生日、他媽的生日,都不對。
最後我遲疑了下,輸入了一串數字,手機開了。
......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白茫茫的燈,刺到眼睛脹痛流淚。
是我們的確定戀愛關系的那一天。
有電話打進來,聲音帶著哽咽:
「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替我作證,我快瘋了...」
「你替她報復我也夠了吧?我已經被人罵了那麼久,我父母現在都戳著我脊梁骨說我不要臉...」
是顧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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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怎麼說世事無常,從女人的哭訴中,我拼湊出了另一個事件。
原來,在警方判定我與造謠事件無關後,我就直接出了國,負責登記的警官聯系不到我,隻好打到沈逾白那裡。
不知道說了什麼,沈逾白突然就爆發了。
他連夜找了當初貼吧的管理員,自己託人查清了 IP,又找上了小 A,還有幾個女生一起調查,才發現那幾張所謂的私密照,是出自顧如煙的手筆。
也就是說,整個事件,都是她自行設計。
電話那頭的女聲在斷斷續續哭泣,語調崩潰得不成樣子。
「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告訴沈逾白你已經原諒我了,算我求求你...」
「我當時隻是太嫉妒了,你記不記得有人曾經買過你一份作業,老師給了我最高分,後來我怎麼拼命努力學習都拿不到那麼高的分數了,老師還經常失望地問我為什麼明明可以卻不去做。」
「我當時故意接近沈逾白,就是不想讓你好過,我也沒有和沈逾白說實話,都是我的錯...」
「你走之後,那個帖子又被爆了出來,所有人都罵我惡毒,沈逾白甚至找了導師說我不適合呆在實驗室......」
顧如煙的聲音突然變得急切,隱約有些不受控制:
「我以為畢業了就能結束了,我認識了個有錢人,我們一見鍾情,很快就開始交往。」
「結果你知道多可笑嗎?!那個男人連孩子都有了,但他在咖啡店裡說,說我他媽願不願意做他的情人。」
「我當時天都塌了,更要命的是,第二天就有人說我是個小三,故意破壞別人家庭。」
「我好不容易從大山裡走出來,如果被我父母知道,我會被打死的...他們不會相信我的!!」
我對她的悲慘遭遇保持沉默。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他們覺得我連自己的黃謠都造過,當人小三也不稀奇。」
「但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向你道歉,沈逾白當時就在那間咖啡店,他不願意作證,我求求你了,你讓他幫幫我好不好?」
可當時也沒有人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你在痛哭後悔的時候,有沒有一瞬間共情過當時處於輿論漩渦被人謾罵孤立的我呢?
因果輪回,屢報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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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逾白畢竟是因為我受傷的,他的父母來不了法國,隻能我先照顧著他。
院長布置的課題已經擱置了好幾天,我索性把電腦一齊帶進了病房,爭分奪秒的趕在 deadline 前完成。
他已經清醒了,隻是傷口剛縫合好,不能隨便活動。
沈逾白看見我時很高興,眼裡亮晶晶的:
「你居然沒有走,你心裡還有我是不是?」
我當時被院長打下來的論文愁得未來一眼望不到頭,但還是斟酌著語氣盡量講清現在的形勢:
「沈逾白,你推開了我,我很感謝你。」
「所以我留下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
「等你病好出院,咱倆路歸路,橋歸橋。」
沈逾白愣住了,眼眶紅紅的。
我嘆了口氣,剛想要出去,卻又想起來了一件事:
「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完成,你也是,所以我不希望你做些愚蠢的事情耽誤病情。」
「你懂我的意思嗎?」
男人低頭沉默,肩膀微微聳動,半晌才低低地應了聲好。
我每天往返於學校和醫院,有時候學校的任務重了些, 趕到醫院已經黑天。
但沈逾白每一次, 都一定要等我到了才肯好好睡覺。
也不知道在自我感動些什麼。
又一次晚上, 我匆匆到了醫院, 從門上的玻璃看見沈逾白在哭。
黑夜中,隻有他面前的手機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沈逾白身子有些抖,我靠在門外,隻能聽見他壓抑的哽咽回蕩在不大的病房裡,甚至能感受到因為難過而坍塌變形的空氣。
因為醫生說熬夜對病人的恢復不好, 所以等到他平靜下來,我敲開了門。
「要不要喝點水。」
在低頭為他倒水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屏幕出示的是我以前寫暗戀的微博賬號。
密密麻麻的少女心事, 看了就讓人覺得酸澀。
我有些錯愕, 但轉瞬間就平息了那些情緒。
還能說什麼呢?
放下了就是放下了, 如果不是沈逾白翻出來, 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起來。
22
改了幾十次的論文終於發表了。
這次 ssci 我是一作。
這也意味著, 我的學術成果終於得到了學界認可,未來的博士很大概率可以免筆試報考國內自己中意的大學。
巴黎是個很松弛的城市,其實定居在這裡也很不錯。
但是陰天太多, 我的錢包也已經換了不下八個。
更何況, 從黃土地走出的人, 總歸是要回去的。
就像我當年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 父母互相踢皮球不願意出錢時,是弓著腰顫顫巍巍的村長從被褥下抽出一個錢袋子, 說:
「孩子有出息是好事, 這錢我給你出。」
2
「全序」村長執意不收, 說你留著好好學習, 報效祖國。
23
我準備要走的前一天,公寓裡的留學生表現出了非常強烈的不舍情緒。
那個上次吃餃子太急被噎住差點叫救護車的 Jerry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說以後又要啃黃油面包了。
紅頭發臉上帶雀斑的女孩也紅著眼說以後找不到人學國粹了, 我害得她以後罵戰攻擊力銳減。
......
給國家丟臉了。
最後擁抱來擁抱去,有人莫名其妙打開了音響,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開起了 party。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外面甚至又有了下雪的趨勢。
「你又要不告而別嗎?」
沈逾白從醫院跑了出來, 頭上帶了雪花。
我打斷他:「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的行程。」
「我們沒有關系。」
他有些受傷, 想對我笑一笑, 但眼淚卻猛地落下來。
半晌後, 我聽見他有些破碎的聲音響起,裡面像藏了無窮無盡的後悔。
「淼淼,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逾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 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我這幾天總是做夢。」
「夢見你想牽我的手,夢見你給我發一大堆短信問我是不是很忙沒有時間回你的時候。」
「我想不通, 我想不通為什麼看見你難過不去抱你,想不通為什麼你害怕時不去牽你的手......」
喃喃的話語,被吞噬在夜色之中。
最後他也隻能絮絮叨叨說對不起。
而我抬頭看遠處洋洋灑灑的雪花, 沒有說話。
我於冬日隨大雪而來,在春日迎百花而去。
序冬的最後一章,是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