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偏不!
我嗤笑著把手中厚厚的一沓信揚在空中,隨手抽一張都能把我的心戳爛。
「我一直知道陸砚對你藏著齷齪的心思,哪怕他夜裡擁我入懷,午夜夢回時,囈語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嫉妒過,恨不得剐了你,可你有什麼錯?」
「我開始自責自己不夠優秀,患得患失時,我開始整夜夢魘,身體極速下降,大夫說我是思慮過度。陸砚知道後,把書房中你的畫像當著我的面燒得一幹二淨,他說此生絕不負我。」
「我耽於他制造的情愛,還不知所謂地以為自己是他心中的唯一。」
「等到四肢無力時,他帶著孩子來告訴我,他會為我守節,把對你的愛藏在心底,他為我日夜擦身,那一刻,我盲目認定,陸砚會為我殉情。」
「多可笑。我明知他喜歡你。」
「在他一步一步的陷阱下,我召你來到國公府,把你送進書房,聽你在裡面撕心裂肺。我蠢到無可救藥,還偏要鎮定安排身後事,希望你能因愧疚善待我的子女。」
「可我靈魂無歸處。」
「大約是老天也看不過去,把我的靈魂束縛在陸府內。」
「一年,十年,十五年。」
「你兢兢業業做自己的本分。面對雪蕪日日賤罵,你從無怨言。」
「我恨!恨自己的狠毒和被蒙蔽的雙眼。他親口告訴我,從生下孩子開始,他就日日給我下藥,隻為娶到你。」
「蒼天有眼,讓我重來一世。我以毒攻毒,把藥下在他的飲食裡。可他太警覺了,我隻好把藥下在同房之時。」
「我不僅僅想要他失去性命,我還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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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本子都是騙人的……呵呵……我根本撼動不了他分毫,隻能做一些障眼法擾亂他,再安排你的出路。」
「我不求你原諒,但求清風伴你,長久安康。」
17
我逆來順受慣了。
從前在嫡姐的羽翼下緩慢生長,卑怯一生。
可再來一次,我心口漲得厲害。
我帶著一身怒火回到京城,張修謹提前等在城門口。
他說。
「你嫡姐很了解你。」
我失聲啞笑,算是回應。
他與我並肩而立,拿出嫡姐寫的另一封信。
信中是一些人的名單,國公府可用的人。
憑借這份名單,我對付陸砚將事半功倍。
「你想怎麼做?」
「張公子,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我們相視一笑。
我裝作失憶被張修謹所救,去了張府,並言明要以身相許。
果不其然。
陸砚得到消息後,帶著陸家親兵圍堵張府。
「你是誰?為什麼我覺得你很……熟悉?」
我佯裝回憶,離他一步之遙抱上他的腰。
陸砚僵住,試探性問我:「你不記得我了嗎?你是我的妻!」
我天真地笑著,再次撲進他懷裡。
陸砚迫不及待把我帶回了國公府,門外白幡還來不及撤下,陸砚大手一揮,命人拆除,換上喜慶的紅色。
陸雪蕪聽到消息,獨自一人跑了過來,她指著陸砚大罵:「母親屍骨未寒,父親竟然要納她為妾嗎?」
我疑惑地看著陸砚。
「我是妾嗎?我不做妾的……」
我使著小性子要跑回張府,陸砚抱著我大聲對陸雪蕪斥責道:「還有沒有規矩?!」
但看著小小的她哭泣不止,他又忍不住上前安慰:「父親總是要續娶的,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陸雪蕪癟癟嘴,嫌惡地說:「我不會認她做母親的。」
她用力把我一推,轉身跑得沒影,陸砚跟在後面追去,生怕她孩子氣性再做出出格的事。
前世今生,陸砚對陸雪蕪極好。
陸雪蕪出生在陸砚與嫡姐恩愛有加的時候,難免把她養成了驕縱的性子。
臨走前,他吩咐人把我安頓在了聽雨閣。
我對陸府了如指掌。
聽雨閣,不是聽雨的地方。
充其量,我不過是他掌心的玩意兒。他不信我,卻又自大,認為可掌控一切。
陸雪蕪趁陸砚外出時,又帶了一群人過來,把聽雨閣砸得稀巴爛,鬧得滿府皆知。
一個是寵愛有加的大小姐。
一個是陸砚房中的新寵,眾人誰都不敢插手,遠遠躲在院外。
陸雪蕪砸累後,我給她倒了一杯茶。
此時,房中隻餘我二人。
她咬著毫無血色的薄唇,眼睫湿潤,蹲在地上控制不住發出嗚咽聲。
「姨母,娘去時,疼嗎?」
「肯定疼的……大夫說,萬蟻噬心的蠶食啃咬,五髒俱損,生生痛死。」
「娘在毒發作的時候,就讓我在旁邊看著,她說,罪魁禍首是父親。」
「姨母,我沒有娘了。」
是,我也沒有阿姐了。
我撫上她纖弱的脊背,她抬首雙眼猩紅地望著我,一字一句道:「姨母,我要陸砚不得好死!」
在此刻,我與年僅七歲的陸雪蕪達成共識。
我們開始戴上面具,深入演戲。
18
然失憶並不好演。
陸砚故意當著我的面把嫡姐的牌位從祠堂撤走,看我有無反應。
我表面一片鎮定,實則壓抑著內心翻滾的情緒。
是陸雪蕪以死相逼,才讓陸砚沒有發瘋。
又或者是陸砚利用朝堂關系,以莫須有罪名把我父親貶到坪洲。
甚至嫡母與姨娘差點死在半途。
我也皆不在意。
我失憶了,不是嗎?
他一步一步試探我,哪怕他要與我共寢,我也會佯裝歡喜,羞澀地在他身下輾轉。
他是我的夫,更是我的天……
演得連我自己都信了。
可陸砚還是很警惕。
但凡經我手的食物,他都吃我剩下的,還要言明是喜歡我的味道。
簡直令人作嘔。
但有一人他不防。
這日,我又做了我拿手的點心送到書房,百無聊賴地等在角落。
等陸砚忙完公務,我才很有眼力見地端上精美的盤子往他腿上一坐。
不等他動手,我先拿起一塊咬了一口,滿嘴甜膩地撒嬌:「這是我今日新學的蝴蝶酥,廚房管事都說我能出師了……你嘗嘗看?」
他盯了片刻,在我滿懷期待的目光下,很給面子地從盤子裡捏起我吃剩下的另一半。
我嗔笑一聲。
他低頭覆上我的唇,餘光下,我看見陸雪蕪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手上同樣提了一個精致的點心盒。
她吊著眉梢,驕縱任性地把桌子上的盤子拂到地面。
趁陸砚發火的時候,她彎眼一笑。
「父親,嘗嘗阿蕪做的新糕點。」
她伸出手,展示指尖的燎泡,委屈巴巴地說:「父親,阿蕪可是學了好幾天呢……你可不要吃這個女人的東西,我都怕她不懷好意下毒!」
她衝我翻著白眼,拿起一枚兔子模樣的糕點捧到陸砚的嘴邊。
陸砚勉為其難看著她手心奇形怪狀的東西。
我撲哧一聲,故作犯饞拿了一枚送進嘴裡,把陸雪蕪氣到發癲。
「誰讓你吃的?這是我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攏共就三個,你給我吐出來!」
她對我又掐又打,急起來時,攥過我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大叫。
打打鬧鬧下,陸砚似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他拿起一個,看了半晌。
我偏過頭。
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他吞入口中,慢慢品嘗。
半個時辰後。
陸砚終於喝下他案桌前放了很久的冷茶。
人就是這樣,越是沒問題的,總要懷疑。
而越是有問題的,往往都能被他屏蔽。
我提著的心落了回去。
噬心的毒藥,也該陸砚嘗嘗了!
19
月餘後,我被大夫診出了喜脈,陸砚才對我又放松了三分警惕。
不急。
我告訴自己不急。
又是暮春三月。
因我和陸雪蕪的配合,我加大了劑量,陸砚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
但這個藥有個假象,那就是身體器官衰敗,但是人看上去與平時無二。
他多次在夜裡夢魘。
他說,他夢見我死了,就在他的書房外。
「那日大雪,你的丫鬟青碧無故對雪蕪發脾氣, 還抓傷了她。雪蕪氣憤不過,命人教訓她……我公務繁忙,沒有管……」
「這個夢離奇又真實, 菀宜,你想起什麼沒有?」
我搖搖頭, 撫著沒有顯懷的腹部:「那在夢裡我生的是女兒麼?」
「她長大了嗎?」
陸砚怔了一會,嗤了一聲:「是夢吧,你在裡面沒有孩子。」
那是自然,他為了逼真, 故意在洞房當日逼我喝下最寒的避子湯。
他的愛對我來說是顆毒瘤。
是他為自己的變態病狂尋找的借口。
他不過是,不許我嫁給他最討厭的張修謹而已。
我垂目。
等陸砚入睡後, 我穿戴整齊,拉開了房門。
陸雪蕪穿著一身白衣, 朝我行了一個重重的禮。
「姨母。」
我點點頭,隨後拿出一百零八根針, 教陸雪蕪插入陸砚的身體裡。
針針錯位。
陸砚不僅毒入心扉,還會四肢殘廢,吃喝拉撒永遠躺在床上。
靜等黎明破曉。
陸砚悠悠轉醒, 他昂著頭,疑惑不解,瞪著坐在榻邊的我:「菀宜,今日為何起得這麼早?」
「睡不著,起來看看話本子。」
我仔細把話本子嫡姐常翻的那頁撫平, 星星點點的批注躍然紙上。
「重生實乃無稽之談!荒謬。」
「一覺江南夢……」
「我無用。」
我能想到她的頹氣,但也多虧有她的鋪墊,我才能在對付陸砚這件事上進展順利。
怎麼能叫無用呢?
我端起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藥走到床前。
他驚恐地掙扎身體, 大吼:「王菀宜, 你想對我做什麼?」
「牽機藥,熟悉嗎?」
日日一點一點蠶食我嫡姐的藥。
「這是最後一碗藥了, 你都不知道, 每日下一點點,我等得很累。」
陸砚還想打感情牌。
我搖搖頭,遂和姨娘說道:「姨娘,富貴在天,隻能怪我自個兒身體不好,沒這個命。」
「他兩」我聽完嘲諷一笑,擒住他張開的嘴,把藥猛灌進去。
「你不會真以為我會懷你的孩子吧?你配嗎?」
「你敗在太自大了!認為我這種瑟縮在嫡姐身後的女人撼動不了你分毫。」
牽機藥毒性狠辣, 入喉後會潰爛食管,侵入五髒六腑。
陸砚無法動彈,隻能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感受生命流失。
陸雪蕪在他彌留之際,帶著祭品,告訴他, 她是如何一點一點下毒, 又是如何獨自承受失去娘親的痛苦。
這兩世沒有贏者。
孰生孰死, 滿盤皆輸。
張修謹和陸雪蕪把我送到城門口,被迫進入早熟的陸雪蕪眼眶中含淚,她緊緊拽住我的手, 不言不語, 獨自落淚。
「姨母,一定要離開京城嗎?」
「是的。」
「因為有人在等我。」
青碧遠在塞北,我自然要去尋她。
張修謹背著手, 默默目送我離去。
兩世有緣無分。
他與我皆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