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給大家講一個高度懷疑艾滋病的病例。
事情還得從門診說起。
那天我在普外科門診坐診。
剛打開電腦,抬頭就看見一個裝扮奇特的患者闖了進來。
患者頭上戴著帽子,面部捂著口罩,整個頭部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雙眼睛。
現在正是夏天,這副打扮,看著都熱,這不捂出一身痱子來才怪。
以前有患者得了難言之隱,到醫院看病怕熟人認出來,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但我這裡不是男科,是普外科,沒什麼忌諱的啊!
我瞬間對這個患者來了興趣。
病歷本上顯示他 21 歲,叫王亮,是醫院邊上某大學的大三學生。
「你哪裡不舒服?」待他坐下來,我問。
當王亮緩慢摘下口罩和帽子的那一瞬間,我縱是膽兒賊大的外科醫師,也被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情況?
王亮臉上、額頭上還有頭發裡面都長滿了米粒大小的疙瘩。
如果光是小疙瘩,那有可能是青春美麗痘之類的東西,也沒啥奇怪的。
關鍵是王亮的這個疙瘩很不尋常,疙瘩周圍的皮膚呈現一片一片的暗紅色,疙瘩突出皮面,摸起來有些硬,有些像紅斑結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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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疙瘩的尖端可以看到白色的膿點,有些疙瘩已經潰爛,黃白色的分泌物流得到處都是,給人皮開肉綻、慘不忍睹的模樣。
「你這個是皮膚的問題,怎麼不看皮膚科?」我問。
「我看了皮膚科,皮膚科醫生說皮膚嚴重感染,必須要外科處理才能好。」王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皮膚科的門診量相當大,王亮這個情況不換藥估計好不了,他們一般不太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換藥上面。
不過皮膚科醫生說得也有道理,這種頭面部的皮膚破潰感染還真得我們普外科醫生出馬才可以搞得定。
我告訴王亮,頭面部的皮膚感染,尤其是鼻唇附近,又稱為危險三角,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造成顱腦感染,損傷神經中樞。
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局部換藥,加靜脈使用抗生素消炎治療。
王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的治療方案。
「那以後會不會在臉上留下疤痕?」他有些擔心地問。
「這個因人而異,如果是疤痕體質就很可能留下印跡。」
王亮原本充滿希望的眼神瞬間暗淡了下來,但他還是靜靜地跟著我來到換藥室。
我先取了一些分泌物做細菌培養,然後貼著頭皮剪掉了王亮的頭發,充分暴露出頭發裡面的小疙瘩。
頭發裡面的小結節比面部的情況要好一些,發生破潰的較少,隻是頭皮有一片片的發紅。
我仔細地消毒和清理了破潰的部分。
由於細菌培養結果最快也要三天,我經驗性地使用了抗生素,囑咐王亮每天按時來換藥。
沒想到治療的效果比較好,遠遠地超過預期。
一周後,王亮的皮膚結節破潰基本發生了愈合,而且看樣子也不會留下太大的疤痕,隻是稍微有些色素沉著,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王亮的病雖然被我治好了,但我還是很疑惑。
他的三次分泌物培養竟然沒有找到任何細菌,就是說即算感染,也是屬於無菌性感染,他的抗生素應該是白打了。
這怎麼可能?
肉眼看上去就像是個化膿性感染,而且我取標本的時候還特意按照最標準和最嚴格的流程,怎麼培養不出細菌?
後來,我輪轉到泌尿外科,也就把這個病人慢慢地忘了。
沒想到,我能夠在泌尿外科門診再次碰到他。
王亮顯然也沒想到會再次碰到我。
我看到他夾著雙腿,走路像個穿著一字裙的大姑娘,小心翼翼地走進診室。
我示意他坐下來。
「哎呦」,他剛一坐下來,就痛得嘶牙咧嘴地哼了一聲。
「你這是怎麼回事」我指了指他下面。
王亮沉默了一會,不敢抬頭看我,似乎在做一個非常大的決定。
「我懷疑自己得了那種不幹淨的病。」
王亮羞紅了臉,左顧右盼見周圍沒有其他人,關上診室門低聲對我說。
「張教授,您的技術高超,一定要救救我!」
興許是上次我治療好了他的皮膚感染,王亮見到我像見到救命稻草一般。
為什麼王亮會懷疑自己得了不幹淨的病?
他不是大三的學生麼?
我本想聽他自己說出患病經過,但他很快又沉默了。
「你最近有過不潔的兩性行為麼?」我隻好問他。
「我也不知道那次算不算?」他怯怯地說。
我真是服了王亮,這種事情又不是豬八戒吃人參果,怎麼會分不清呢!
我要他講講具體的過程。
王亮說,前些天,他們班在學校籃球聯賽中獲得了冠軍,有人提議到洗浴中心去放松,緩解下疲勞。
作為主力隊員的他,當然不能缺席。
然後,他在洗浴中心裡面沒有經受住誘惑,和裡面的小姐發生了關系。
「你當時帶了套麼?」我怕他聽不明白,幹脆很直接地問。
「戴了,但後來似乎又脫出來了......,我 ......總之,我也說不清楚。」
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我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我想起他那些無緣無故冒出的頭面部的小疙瘩,如果這個事情發生在皮膚感染前,那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二者的關聯性。「這個事情是發生在你得皮膚感染以前還是之後?」
我心裡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於是繼續問他。
「是發生皮膚感染之前。」
「你是不是懷疑我的皮膚感染與這個事情有關?」
「這個與那種髒病有關系麼,我不會得艾滋病吧!」
「我在網上查了,說艾滋病出現免疫力下降,容易導致各種感染......」
「醫生,我不會運氣這麼差吧,我以前還從來沒有過.....,不會第一次就......」
王亮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在我耳邊幾乎是帶著哭腔絮絮叨叨個不停。
我知道他現在這個狀態,估計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我拉好診斷床的簾子,要他躺上去,我想看看他下面到底是啥情況,怎麼會痛得那麼厲害。
王亮小心地拉下褲子。
可能是拉褲子的時候,褲子和他的下面發生了摩擦的緣故,他疼得又呻吟起來。
待褲子全部褪下來,我這才看清楚他下面的問題。
可能這是處於敏感地帶,這次的問題較上次頭面部感染有過之而不及。
王亮的的陰囊底部和肛門周圍各自長了 2 個碩大的潰瘍,所謂潰瘍其實就是皮膚表面潰爛,潰瘍形狀不規則,表面凹凸不平。
難怪王亮連坐下來都那麼疼痛。
我可以想象若是小便時不小心尿液刺激或者走路時摩擦,那種疼痛是怎樣的劇烈!
我腦海裡瞬間閃現出了幾種傳染性疾病,淋病、梅毒、艾滋病。
尤其是艾滋病,特別容易導致機體的免疫力下降,造成各種感染。
要驗證,最簡單的方法是抽血化驗。
我立即給王亮抽血查了輸血前四項。
上午抽血送檢,結果要下午才能出來。
我中午下班的時候,看到王亮閉著眼睛一直坐在門診大廳的候診椅上,就像在祈禱著什麼。
我想,現在的王亮一定被內疚、恐懼、迷茫等等負面情緒所包繞著。
等待結果就像等待著未知的審判,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不知什麼時候會掉下來。
下午上班後,王亮一直在我的診室外面徘徊。
我也在電腦裡查詢了多次,希望我的預感是錯誤的。
直到五點鍾左右,王亮的輸血前四項結果才總算出來了。
我把王亮叫進診室。
他顯得忐忑不安,就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看來我的預感是錯誤的。
「恭喜你,你的所有結果都是陰性。」
王亮聽到我的話後,高興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可能是又摩擦到了潰瘍,他痛得嗷嗷叫,但這次我從他的叫聲中竟然聽出了喜悅的聲音。
我打斷了他的叫喊,畢竟沒有檢查出問題不等於那些潰瘍不要治。
我交代王亮避免吃辛辣、刺激、生冷等食物,多吃水果、多喝水等,提高免疫力和抵抗力最為重要。
另外,我還開了一點抗病毒的藥物給他,排除傳染性疾病後,這種情況病毒感染的可能性較大。
王亮對我千恩萬謝,拿了處方就要離開。
我叫住了他,告訴他檢查結果陰性也不是萬事大吉。
比如艾滋病有個窗口期,三周後必須過來復查,但總體來講,這種機率還是不太大。
王亮鄭重地點了點頭,蹣跚著回學校去了。
而我最終也沒有等到王亮三周後的復查,因為胸外科缺人,做為外科的在讀博士,我又臨時輪到了胸外科幫忙。
胸外科相當忙,可以說是兩頭見不到日月。
那天,我剛下手術回病房,準備到值班室眯一會,前腳剛踏進病房,在走廊上就被人攔了下來。
攔我的人竟然是王亮。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倆幾乎是同時詢問對方。
我告訴他,我正在胸外科輪科。
王亮告訴我,他的心髒瓣膜出了問題,準備到胸外科動手術。
他見到我異常高興,說下面的潰瘍現在基本愈合了。
王亮對我表達了十二萬分的感謝,他強烈要求我管他的床位。
我想著和王亮還真是有緣,我走到哪個科,他就跟到哪個科。請示主任後,我答應了他的請求。
看了王亮的病歷資料,他是因為咳嗽,氣促、咯血到急診看病收到我們病房裡面來的。
在急診做了肺部 CT 排除了肺部的問題。
後來做心髒彩超,發現他的心髒瓣膜出了問題,估計上述症狀應該是心髒瓣膜狹窄和關閉不全所導致。
按照超聲的結果以及王亮表現出來的症狀,他目前有進行手術的指針,要進行更換心髒瓣膜的手術。
這種開胸的手術,費用比較高昂,而且風險也不小。
我心想,這個王亮也真是多災多難,怎麼這些奇奇怪怪的病都愛找上他?
心髒瓣膜狹窄和關閉不全最常見的是先天性的心髒病和風湿性心髒病,這兩種病都會有一個比較長的過程。
王亮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平時應該體能相當好,怎麼心髒瓣膜說出問題就出問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