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打過了，是他要給媛媛阿姨過生日，不信媽媽病得厲害。」
「那更不能辦，免得被人戳你爸脊梁骨，影響公司股價。」
她口無遮攔。
以為我是小孩，什麼都不懂。
可媽媽死了。
我在一夕之間長大。
倘若人世間是一片汪洋。
那麼在浩瀚的萬丈深淵，我透過人性拽動的不同影子，或譏諷，或背叛，或嗤笑，窺見了成年人生活的深層奧秘。
11
媛媛阿姨帶著上完鋼琴課的朵朵回來了。
她想撫摸我的頭：
「羽羽，別怪你爸。」
「你媽媽是大人了，不舒服應該打 120。為了賭氣，跟自己過不去，太不值得了。」
我掙脫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是你的錯！明知媽媽生病，故意叫走爸爸。」
朵朵氣呼呼跑過來，將我重重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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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咬我媽媽，我打死你。」
一直沒說話的哥哥參與進來。
但他不是護著我，而是幫朵朵揪住我的頭發。
爸爸心煩意亂：
「夠了！不許吵。」
哥哥惡人先告狀：
「爸爸，你看蔣思羽把朵朵的臉打紅了。」
他似乎瞎了。
壓根不理會我的手臂被抓出血痕，頭發被薅斷一大把。
好疼好疼。
我倔強看著哥哥，上前踹他一腳。
奶奶冷言冷語：
「蔣思羽，你媽死了，不許沒家教。」
爸爸也衝我發火：
「沒錯，是你媽太縱容你。當著我的面，就敢先動手打人。」
「不許你們說我媽媽！」
我發了瘋一樣，砸掉奶奶最喜歡的古董花瓶。
響亮的耳光落在我臉上。
我死死盯著爸爸：
「你打我？」
他目光好像瑟縮了一下。
不敢看我。
「羽羽，我不是故意的。」
「別叫我！我沒你這樣的爸爸！」
那一刻，我突然慶幸媽媽的靈魂消失。
不然，她看著自己喜歡上的人，動手打她最愛的寶貝，多心疼啊！
或許是我的聲音太冷漠，爸爸露出後悔的表情。
聲音變得顫抖：
「羽羽，你不能這麼說話。」
「你沒有媽媽了，以後隻能靠我，必須乖乖聽話。」
他想抱我。
但我轉頭回了客房。
是呢！
媛媛阿姨和朵朵，都有自己的專屬房間。
可我和媽媽每次回來，隻能睡在狹小的客房。
門外，我聽見奶奶說：
「沒大沒小，被那女人慣壞了。」
「阿謙，你不許心軟，關她幾天禁閉，學學規矩。」
12
天蒙蒙亮。
我餓醒了。
房門鎖著，他們不許我溜到客廳找東西吃。
奶奶家在一樓。
我推開窗戶爬了出去。
背著小烏龜書包。
偷偷離開。
街道很安靜，我邁著小短腿走著。
用小豬儲錢罐的錢，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
路過早市的花店，我買了一束媽媽最喜歡的向日葵。
來到小河邊，一片片撕下黃色花瓣。
讓流水捎去思念。
系統叔叔替我治好心髒病後，沒有離開。
它告訴我，媽媽生在偏遠山村，吃百家飯長大。
大學畢業，她本想回老家，振興鄉村。
回去途中，為了護著大巴上的小女孩，她被滾落的山石砸中。
一朝穿越。
系統說，攻略深情男二的難度很高。
不僅要讓對方愛上她，還要保證七年不許變心。
可媛媛阿姨一回來，就勾走了爸爸的魂。
差一點點，媽媽就能回家了。
想起她臉上溫柔的笑，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尾隨在一個拾荒老爺爺的身後。
幫他撿起掉落的紙皮，悄悄上了 123 號公交。
13
下午四點。
宿醉酗酒的爸爸終於醒了。
他吃著奶奶留在鍋裡的紅燒肉，問陪著朵朵下棋的蔣思辰：
「羽羽呢，吃東西沒？」
蔣思辰頭也不抬：
「奶奶說餓她幾頓，才長記性。」
爸爸的心好像揪了一下。
他打開客房的門，發現裡面空無一人，聲音變得驚恐：
「羽羽，你在哪兒？」
「快出來，不許跟爸爸玩捉迷藏。」
見爸爸神色慌張，眾人跟著四處尋找。
始終不見我的蹤跡。
媛媛阿姨嘆了口氣：
「好大的氣性！一個五歲的孩子，能去哪兒？」
奶奶生氣地拍了拍桌子：
「動不動離家出走，肯定是那女人教的。」
爸爸陰沉著臉讓人查監控。
發現我一大早就離開了。
中間將近八小時。
沒人給我送吃的。
更沒人發現我失蹤。
爸爸想發作，又不知該怪誰。
往日，我和哥哥生病了，摔倒了，過敏了，互毆了。
媽媽是頭號背鍋俠。
但現在，沒人留在原地挨罵了。
爸爸眼裡流露出一絲狠戾，咬牙切齒道：
「報警！」
14
午夜，依舊沒有我的消息。
警方查了監控，發現我去過河邊。
撈了半天，沒發現遺體。
岸上隻留著爸爸出國買的小外套。
哥哥和朵朵也有同款。
隻是，我的最不合身。
合身的那件，他們逼我讓給了朵朵。
施舍來的父愛，我不要。
爸爸拿著沾染了我氣息的外套，不顧上面沾了狗屎和被人踩過的泥土，深深嗅了一下：
「羽羽不會出事的，一定不會。」
可是，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內心。
爸爸埋頭嗚咽：
「怪我，好幾次答應教羽羽遊泳，可每次都失約。」
朵朵抱住他，奶聲奶氣地安慰：
「叔叔，別難過。如果蔣思羽死了，我給你當女兒。」
爸爸條件反射般，一把將她推開。
哥哥很生氣：
「爸爸，是蔣思羽不懂事，為什麼衝朵朵發火？」
看著小獅子一樣憤怒的哥哥。
爸爸突然想起，他從沒像護著朵朵那樣，勇敢地護著我。
他莫名心煩意亂：
「蔣思辰，羽羽才是你的親妹妹。」
「可朵朵更懂事更乖，我隻想讓她當我妹妹。」
15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早，爸爸接到警方電話。
他們查到我上了 123 號公交。
司機無辜地表示：
「不是我沒留意到走丟的孩子。她幫老人抱著紙皮，我以為是一起的。」
得知我的下車點。
爸爸很詫異。
那片是老城區。
治安一般，監控很少。
他二話不說，急急出門。
趕到外婆留給媽媽的老房子。
我躺在嘎吱作響的小床上，肚子餓得咕嚕作響。
門被重重敲響。
看見我的瞬間，爸爸松了口氣。
「羽羽，你一個人，怎麼知道來這裡？」
一日沒怎麼吃東西，我的小臉瘦了一大圈。
顯得眼睛又大又無辜。
爸爸連苛責的話都不敢說了。
我抱著從櫃子裡拿出的相冊，怯生生地說：
「我想媽媽了，回來看看。」
爸爸環顧四周。
死亡回憶，瞬間攻擊他脆弱的神經。
16
多年前，蔣家被競爭對手陷害，負債累累。
恰逢媛媛阿姨出國，爸爸經受不住雙重打擊，險些自殺。
媽媽把他救了回來。
當時，蔣家老宅被債主霸佔，她讓驚慌失措的奶奶，住到鄉下老家，託鄰裡照顧。
爸爸身無分文，媽媽拿出多年積蓄，助他東山再起。
這個小房子，是爸爸落難時的棲息之所。
身處低谷的人，看誰都像救贖。
在那張陳舊的小床上，爸爸喝醉了，哼哼唧唧哀求媽媽為他生下孩子，永遠不要離開。
媽媽以為得到真愛，永遠不會遭遇背叛。
誰知輸得一敗塗地。
爸爸顫抖地拿過相冊，裡面有很多兩人相愛的證據。
他怔怔地看了會兒。
我拿出兩人最後一張合照。
那是爸爸的客戶欠款，媽媽在冰天雪地陪他等待，直到手腳冰涼，凍得牙齒發抖。
回家路上，爸爸把媽媽背在身上。
漫天風雪中，兩人身影交疊，爸爸對她說：
「以後的路，不管艱難還是順遂，我的身邊隻會是你。」
媽媽感動落淚。
沒過多久，她懷上了我和哥哥，生意奇跡般好起來。
可後來，爸爸沒有跟媽媽再單獨合照。
有也是一家四口的照片。
他很忙，忙著重組公司，忙著贖回老宅接奶奶回家，忙著應酬，忙著飛去國外見媛媛阿姨……
17
爸爸把照片放回去，發現夾層有張紙。
娟秀清麗的字跡，是媽媽留下的訣別書。
【親愛的蔣謙，我曾滿心歡喜，幻想你我看著孩子健康長大，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奈何情之一事，終究抵不過世俗誘惑。】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不在這個世界了。】
【孩子是我生命中的意外，當年母親拼死生下了我，讓我明白人間值得一來。】
【我冒死生下的兒女，望你念在多年情分上，能夠善待。】
向來驕傲的爸爸，垂下高高在上的頭顱。
那一刻，他想起很多。
媽媽把他從車禍中拉回，媽媽替他擋過債主的尖刀，媽媽賣掉老家的房子幫公司走上正軌。
樁樁件件。
本以為刻在心頭，永不忘卻。
可楊媛媛一回來，他好像把一切都拋諸腦後。
爸爸神情萎靡，想點燃一根煙。
但他的手抖得厲害。
好幾次打火都失敗，索性把煙盒扔到垃圾桶。
我假裝看不見。
心底有惡毒的種子生根發芽，好想拿把刀子，扎上爸爸的胸口。
我抱著相冊，撫摸著媽媽洋溢笑意的臉：
看著看著，我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
「媽媽，明明說等病好了，就給你買蛋糕補過生日的。」
她跟媛媛阿姨同一天生日，可那天，爸爸和哥哥跑去陪別人了。
「媽媽走之前，甚至沒有吃上最喜歡的草莓蛋糕。」
爸爸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是我的錯！」
「我太久沒陪媛媛過生日，想著先彌補她。」
「可我不知道那次回家跟你媽媽吵架，是最後一次見面。」
「本想等她下次生日補過，回過神來才發現，成了永別。」
他好痛苦。
可我笑了。
我是故意刺痛爸爸的。
就是要提醒他，連最後的道別，他都在指責媽媽。
如今任憑他再怎麼呼喚，都不可能回到從前。
18
爸爸抱著我回到老宅。
他把我摟得很緊，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消失。
媛媛阿姨看見，眼裡露出毒蠍子一樣的目光。
但對上爸爸的視線時，旋即變得溫柔：
「羽羽，你是不是在生朵朵的氣，才離家出走？」
「我幫你教訓過她了，以後她再欺負你，阿姨替你出頭。」
朵朵不高興地跺腳。
我抱著爸爸的脖子，不想跟她們說話。
奶奶一如往常地衝我發脾氣：
「鬧得人仰馬翻，家教學到狗肚子了，什麼樣的種生出什麼樣的人。」
奶奶最記恨被媽媽送到鄉下的時光。
覺得玷汙了她尊貴的身份。
可那時，爸爸連最便宜的房子都租不起。
奶奶不肯承認丈夫沒用，投資失敗自殺，更不能接受兒子險些爛在泥底。
把火全撒在媽媽身上。
我看著她布滿橘皮的老臉，驚恐道：
「奶奶，我錯了！求你以後讓我吃飯，我再也不敢一個人去便利店買東西吃了。」
字裡行間，諷刺她不給我吃喝。
「你！」
奶奶還想發火，爸爸的臉色卻越來越黑。
「好了！羽羽一天兩夜沒進食了，讓她吃點東西。」
見我要喝進口巧克力牛奶，朵朵不高興了。
「那是蔣叔叔特意買給我的，你不許喝。」
朵朵平時說這話，大家都寵著她。
如今，哥哥照舊第一個登場：
「蔣思羽，朵朵喝不慣別的牛奶，你為什麼非要跟她搶？」
奶奶滿意地笑了，媛媛阿姨也露出得意的表情。
唯獨爸爸板著黑沉的臉。
見我低頭，裝出不敢再喝的樣子。
他掃了眾人一眼：
「以前，你們就是這樣對待羽羽的？」
「一旦她反抗，你們就跟我說她在亂發脾氣？」
沒人敢說話。
我扯扯爸爸的衣袖：
「不是的，她們不但亂指責我，還把媽媽一起罵上。」
「可惜，爸爸沒有一次相信我們。」
提起媽媽，我忍不住紅了眼睛。
爸爸慌得不行，趕緊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
「羽羽，對不起！」
「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該懷疑你和媽媽的。」
他目光森然：
「以後，不許再讓我看到羽羽受委屈。」
可是，她們都是仗著爸爸撐腰，才敢這樣對我和媽媽呀！
我低下頭。
嘴角彎出邪惡的弧度。
19
媽媽死去的房子，被爸爸封了起來。
他要保留裡面的一切。
不許任何人觸碰。
我和哥哥隻能留在奶奶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