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清一句隻:「唐崇,我想小馳了。」
我掛了電話,忍痛將那串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我無法原諒自己,這場病,便是給我的懲罰,而我欣然接受,可死前,小馳的願望還有兩項沒完成。
08
第三項:媽媽可以答應他養一隻小貓。
他說幼兒園的同學都有一隻,他也想要。
可當時裴舒晚聽了,卻露出厭惡的神情,她對孩子說:「養你一個還不夠嗎?」
她不想跟我多一個羈絆,我可以理解,但她不可以那樣跟孩子說話,我那次跟她大吵一架,她罵我貪心、罵我得寸進尺,我說她不配做媽媽。
她冷笑三聲,「你以為我想當這個媽媽?」
腳底板的血猛地往上湧,我衝上去,但最終沒有忍心打她,她卻將我推倒在玻璃碎片上,我掌心鮮血淋漓,她漠然離去。
那天我以為小馳被司機送去上學了,沒想到他躲在屋子裡。
他給我擦手上的血,哭得手足無措,小臉皺巴巴的,小手抹著眼淚,哭著說:「爸爸,我不要小貓了……我再也不要了。」
小馳長那麼大,心願很少。
我想要滿足他,還是買了一隻回來,也是雪白的,很小很軟,抱在懷裡很乖,不怎麼叫,小馳很喜歡,悉心照料了幾日,給它取名圓圓。
那幾天裴舒晚沒回家。
可她一回來,就將圓圓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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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馳說沒關系,可我知道,他還是難過了很久。
我走進寵物店裡,想要多替小馳看一看這些小貓,那些小貓花色不一,有的懶散,有的活潑。
有一隻正用粉嫩的爪子扒著玻璃,它全身雪白,但是耳朵上多了一塊黑色痕跡,幾ţúₑ乎是一眼我就認了出來,那是圓圓。
它長胖了一些,發腮了,圓滾滾的一個。
當初養它,它還很小,小馳兩隻手就可以捧起來,它被裴舒晚丟掉的那天,小馳什麼都沒說,可第二天的枕頭上卻是湿漉漉的。
看見圓圓就像是又看到了小馳。
我克制不住激動,拍著玻璃,驚動了寵物店的人,他衝上來推開我,我像是發了瘋,指著那隻貓說是我的。
店員大概以為我是瘋子,推搡著要將我趕出去。
我不是瘋子,我隻是太激動。
失而復得的激動。
小馳的圓圓又找到了,那我還可以見到小馳嗎?
可來接圓圓的不是小馳,是賀儀光。
他從寵物店外走過來,與我的眼睛對上,又看了看那隻貓,「唐崇……你喜歡鈴鐺嗎?」
小貓被抱了出來,我親眼看著我的妻子被賀儀光搶走,又看著小馳的貓趴在他懷裡,跟他親近。
「我們鈴鐺可乖了,你要摸摸它嗎?」
鈴鐺。
它不叫圓圓了,可它就是圓圓,我記得。
我突然上手去搶貓,嚇壞了賀儀光,他連忙後退,「唐崇,你幹什麼?搶東西搶習慣了是嗎?」
「它是小馳的貓,不是你的!」我情緒崩潰,胃腹絞痛,大聲喊著。
賀儀光一副看笑話的樣子,「唐崇,這可是舒晚送給我的,怎麼就成你的了?你霸佔她那麼多年還不夠,現在連一隻貓也要搶?」
是裴舒晚。
是她拿了小馳的貓給賀儀光。
她憑什麼?!
就算她恨我,可小馳無辜。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東西,裴舒晚都會送給賀儀光?
大約是她的生日開始。
賀儀光出現後,裴舒晚的眼神便跟隨著他,他優秀耀眼,與裴舒晚天生一對,裴舒晚會因為過生日因為等不到他的禮物而難過。
那天坐在臺階上,裴舒晚失落地望著月亮,少女時期的她青春洋溢,但清薄的月色落在她臉上,照出她眼眶裡的空洞黯淡。
她問我:「唐崇,你說他是不是不記得我的生日?」
她是在說賀儀光。
我掩藏了自己的落寞,將打工攢錢買給裴舒晚的手鏈送給她,苦笑著說,「興許他是忙,這個送給你。」
裴舒晚接過去,看都沒看。
第二天她去找我,賀儀光同行,我看到我的那條手鏈,戴在了他的手腕上,此後還有許多,比如裴叔叔派給我的司機,被裴舒晚叫去接賀儀光,賀儀光要參加比賽,裴舒晚拿了我的設計圖稿給他,再到後來,是出國名額。
那天她站在我面前,坦坦蕩蕩,不夾雜半分心虛,「唐崇,儀光比你更需要出國,他很有才華不應該埋沒。」
同一天。
母親被查出胃癌,命不久矣,她希望裴舒晚帶著我出國,這是她的遺願,賀儀光連我母親的遺願都搶走了。
我忍不住坐在母親的床頭哭了一整晚,不知是在哭失去的出國名額,還是在哭即將離世的母親,又或者是裴舒晚的絕情。
彼時小馳還沒有出生,我還不知道一個孩子的眼淚是怎樣的致命武器,甚至可以讓我那位一輩子碌碌無為,老實本分的母親去設計裴舒晚。
在裴舒晚與賀儀光出國的前一晚,我與她睡在了一張床上,我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她怕裴舒晚嫁給了賀儀光,怕我在裴家沒有立足之地,怕她走後我無依無靠。
如果我早知那杯酒有問題,我是不會喝下去的,可裴舒晚不信,她在酒店的床上掐著我的脖子,質問我不是跟梁平霜在一起了,又這樣對待她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不知情。
她笑了,笑得痛快,手上的力氣不斷加緊,言語如一把利刃,撕開了我的胸腔,「你跟你母親一樣,天生就是吸血鬼。」
09
那是母親生命最後倒數的幾天,我帶著一臉的傷痕去找她,我指責她,責怪她,我親口問她:「您跟裴叔叔,是什麼關系?」
她漲白了臉,氧氣面罩中的白色哈氣一層一層,聲音又啞又沉,「是誰……跟你說的。」
「裴舒晚。」我再次心痛,我告訴她,「她說,當媽的成不了,就換我這個做兒子的。」
母親僵硬地搖頭。
我哭著說,「媽,現在我該怎麼辦?」
那是我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見的最後一面,夢裡我跪在母親墳前,跟她說我錯了,回應我的,卻是一雙柔軟,溫熱的,沾染著小孩子氣味的手。
是小馳,可一轉眼,他的手變冷了,身子也僵硬了,我抱著他號啕大哭,無措地大喊:「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救救我的孩子?」
沒有人可以救他。
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懷中咽氣。
在夢裡,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與裴父差點在一起,可後來她得了病,又得知我對裴舒晚的心思,想要成全我們。
可那時,裴舒晚身邊有了賀儀光。
她是為了我,才擔了這個罵名,哪怕走之前惡毒一回,也要保我衣食無憂的錦繡前程。
可我讓她失望了。
我沒保住在裴家的身份和地位,也沒保住自己的孩子,還患上了跟她一樣的病。
等待太漫長,過去在這裡,我就是如此,日復一日等著裴舒晚歸家,可這次怎麼才過半個鍾頭,就已經疲倦了。
生命仿佛在流逝,照這個速度下去,不知熬不熬得到聖誕節,往年小馳是最喜歡聖誕節的。
今年的聖誕禮物,是圓圓。
為了圓圓,我不惜親自找過來,要見裴舒晚一面。
10
裴舒晚來時我等在老宅樓下,面色慘白如紙,她擰著眉走來,語調中竟然多了溫柔,「怎麼不回房間休息,臉色這麼差,胃病還沒好些嗎?」
什麼胃病,是癌症。
是好不了的。
我躲開了她往我額頭探的手,「不用,我來是想問你,是你把圓圓送給賀儀光的?」
「什麼圓圓?」
她不知道小馳的貓叫什麼,擅自送給了賀儀光,又改名叫鈴鐺。
我笑不出來,哭不出來,唯有平靜面對,「小馳的貓,那是他的。」
裴舒晚眼眸很是復雜,她抬手過來,輕撫著我的面龐,表情裡的歉意我無法忽視,「我們先上樓,貓的事改天再說。」
我哪還有改天?
「我隻要小馳的貓。」我的聲音控制不住拔高,氣一上來,就忍不住想要咳嗽,弓著腰,面部充血,咳得眼前昏花。
裴舒晚替我拍背順氣,我將她的手揮開,表情急迫。
「你別急,我現在就打電話要。」她拿出手機,望了眼什麼都沒有的茶幾,不滿喊道:「怎麼沒人倒杯水,都死了嗎?!」
真難得,她還會在乎我有沒有水喝。
在旁打完了那個電話,我等待著裴舒晚的答復。
她走過來,義正詞嚴,「我會把圓圓拿回來給你的,你在這裡等我好嗎?」
抓住時機,我又道出了另一件正事,「你可以把離婚後屬於我的那部分錢給我嗎?我現在很需要錢。」
我要還給梁平霜,她不是什麼富裕人家的孩子,這些天給我花的錢佔了太多,我是要還給她的。
沒什麼比輕輕松松地走更好。
「你來這裡,是拜託我找貓,還是要錢的。」
我說:「都有。」
她神色頓時復雜了很多,拖著虛弱的身體,從床頭的包包中拿出一張卡,遞給了我,「密碼,小馳生日。」
原來她是記得小馳生日的,記得這個日子,卻從不出現。
我接過卡,她卻沒有松手,「錢我給你,但不是什麼離婚財產分割。」
裴舒晚接著鄭重其事,「唐崇,你等我回來,我去把小馳的貓找回來,我們重新開始,小馳的房間我重新布置過,生日我們下次一起陪他過,好不好?」
可我等不到小馳的下一次生日了啊。
她為什麼不可以早一點,早一點答應陪小馳過生日?
太晚了。
裴舒晚真的太晚了。
這一等好像等了一輩子那麼長久。
在被病痛折磨著時,我望著裴家老宅,想起第一次我跟母親走進這裡,裴舒晚還是一副少女模樣,後來我們在這裡結婚。
緊接著母親去世,我在我與裴舒晚的新房裡用酒消愁,她嫌我煩,將我扔了出去。
裴舒晚發現懷孕已經很晚了,早已過了可以進行手術的時間。
那幾個月裡,裴舒晚不止一次用傷害自己來毀掉這個孩子,她真的討厭極了這個孩子。
小馳生下來後,她就視他為她的恥辱,對他不聞不問,是我一點點將小馳養大。
一個人帶他打針吃藥,為他穿衣暖身,哄他入睡沉眠,他掉一滴淚我心碎,他一笑我再沒煩惱。
小馳知道媽媽不愛他,也不愛我。
為了讓我可以多得到一點愛,他弄傷自己,多次讓自己感冒發燒,就為了讓裴舒晚回來看望我們。
可這不是我要的。
我隻要我的小馳好,我曾輕聲細語告訴他,我不要他傷害自己,沒什麼比他更重要,何況欺瞞撒謊是不對的。
可小馳不聽,他隻是個孩子,他隻想讓爸爸媽媽在一起。
很快,裴舒晚發現了,這一招也失去了作用,直到小馳的死訊傳到她耳邊,她都以為是小馳跟她開的玩笑。
在這座房子裡,我遇見了裴舒晚,失去了母親,有了孩子,又失去了孩子。
或許是真的走到盡頭了。
這些過往走馬觀花出現在腦海裡。
裴舒晚是凌晨回來的。
她懷裡擁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拿著小貓的爪子碰觸我的鼻尖,「唐崇,你要的圓圓,我給你找回來了。」
是圓圓嗎?
我快要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