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陸大人。」
是顧容先打了招呼。
陸笙的聲音比我想象中要年輕許多,聽著緩慢沉穩,一絲不苟。
「雲王妃…是自己駕車來的?」陸笙問。
顧容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隻叫車夫送我來,再告訴他何時來接。陸大人不必擔心。」
害…什麼接接送送。且不說要掩人耳目,就說雲王府近來綢繆的事兒太多,經費那是相當緊張。故,此行乃是李枕與顧容交替充當車夫,親自駕馬而來。
顧容這一席話,多少有點兒吹噓了。
我想偷笑,但我忍住了。靜謐之中,隻聽陸笙說道:
「雲王妃娘娘果然智慧無雙。」
陸笙雖說著好聽的話,卻聽不出是誇贊還是譏諷。此番話罷,他便進入了正題:
「早聞雲王妃性子直爽,不拘小節。那老夫今日便也開門見山。你父親與譽王的事,不知雲王妃是如何考慮的。」
顧容笑了:「自是聽從家父安排。」
「哦?」陸笙的笑很古怪,好似從喉嚨處搶擠出來的一般:
「老夫不明白。王妃娘娘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坐到最高處麼?」
片刻安靜,安靜到我幾乎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不一會兒,是顧容緩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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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王雖個性無為,然智勇雙全、胸懷天下。日後若登上帝位,的確是百姓之福。」
陸笙沒有說話,似乎在靜靜等著下文。
顧容果然接著說道:
「可陸大人,百姓之福卻許非你我之福。以雲王個性,絕不會容忍外戚幹政,更不會允許朝野之中有一家獨大。可譽王不同,他雖善猜忌,可智謀不足。至少…是不足與顧陸兩家相鬥。所以,在我心中,譽王比雲王更合適。」
「景安侯也是這麼想的?」陸笙問。
顧容又笑了:「家父性子執拗,他隻是覺得譽王才是正統罷了。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景安侯府上下一心,誠心請陸大人同行。」
陸笙許久沒說話,再開口時聲音和緩了許多:
「雲王妃…就從未想過,坐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麼?」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心中發笑。
顧容?做皇後?頭戴鳳冠,母儀天下?
那畫面…不敢想…
車中,顧容十分鎮靜,隻聽他聲音沉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隻是我自己。可我的心中,是整個顧家。景安侯府與陸家鬥了太久了,其實想來根本沒有意義。我願意讓出這個位置,與陸家止息幹戈。此後百年,陸顧兩家文武聯手,權傾朝野,天下盡歸囊中。」
我喉嚨忽然哽住了,尷尬得不敢去瞧李枕。
悄悄一瞥,見他神色如常,正安靜側耳傾聽。我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這邊談得順利,陸笙很快便離開了。此番輪到李枕駕馬車,於是車內便隻剩下我與顧容。
路上,顧容卻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兒:
靜王為何不來找我。
我問:「靜王不來,是好是壞?」
顧容道:「本也說不上是什麼好事。隻是如果連談判都沒有,他怕是已經下定決心。這個決心多半不會是個好心。」
馬車晃晃晃蕩蕩不知走了多久,天邊忽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起初是雨點兒,可是後來越下越大。天邊黑作一片,暴雨傾盆,這路本就磕磕絆絆,不算好走。大雨之下,泥濘不堪,馬車輪子便陷進了泥潭,怎麼也動不了了。
廢了半天力氣,李枕鑽進車中,搖了搖頭。
顧容掀開車簾,左右環顧了一圈兒:
「天就快黑了。這附近也找不到別的馬車,看來隻能先等雨停再說了。」
李枕點了點頭:「隻能這樣了。」
這雨下得急,時間卻不算太久。然雨雖停了,天也徹底黑了。
西郊回城的路並不好走,於是我們三個決定在此休息一晚,天亮返城。
靠在馬車裡我左右扭動著,久久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眯著了,可不一會兒便又醒了。
反反復復不知過了多久,我微微睜開眼,卻隻有我一個人呆在馬車裡。
我掀開車簾,四下望去,瞥見顧容正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仰頭發呆。
反正也睡不著,我索性起身下車,一屁股坐到了顧容身邊。
「還沒睡?」顧容側頭問道。
「嗯…睡不著。」我緊了緊鬥篷。
「在看什麼?」順著顧容的眼神,我也抬頭望了過去。
「月亮。」顧容說。
「雨後的月亮…的確更皎潔明亮。」我看著月亮點了點頭。我有些心不在焉,隻是敷衍說道:「可是,還是沒有太陽亮。我還是喜歡太陽,喜歡白天。」
顧容卻很認真,輕輕笑了:「太陽是太陽,月亮是月亮。月光本來也不像陽光那麼炙熱的,可它依然那麼迷人。」
「嗯…」我點了點頭。
他緩緩呼了口氣,說:
「我是想說…太陽在白天燦爛熱烈,那麼顯眼,那麼張揚。可月亮不一樣,它隻靜靜守候在黑夜中,隻淺淺的一束光就足以讓你感到幸福平靜。我時常想,它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還會發光…可是偏偏這樣的存在,更讓人在意,不是麼?」
我側頭看去,隻見顧容輕輕彎起嘴角,好看的眉眼在月色下顯得溫靜柔和,與往常急躁起來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吧…」我笑了一下,心裡卻想著別的事。
「李枕呢?」我四下看了一眼,問道。
「估計是去方便了吧。」顧容說。
我點了點頭。
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顧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日後李枕當了皇帝…有很多事,可能都會不一樣了。」
「什麼不一樣?」顧容笑問。
「說不上來…」我嘆了口氣:「可就拿今天的事來說…那些用來欺騙陸笙的話,你心中無鬼,說來便十分坦蕩。可若日後李枕當了皇帝。你今日所言'顧陸兩家權傾朝野,天下盡歸囊中'將是大逆不道,是殺頭的大罪。」
說罷,我的心中竟悄然生出一絲對李枕的愧疚,於是我忙不充道:「當然…我不是不相信李枕。我隻是覺得…」
話說一半,我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了。
我不是不相信李枕,而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總有許多身不由己。一旦成為皇帝,他要考慮的將不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所有百姓與整個國家。一絲一毫可能造成的威脅都不被允許。以李枕的個性,功高蓋主也許並不重要,但權臣當道,定叫他無法容忍。
彼時,顧容眼裡亮晶晶的,含笑盯著我:
「你是在關心我麼?」
這次我沒有跟他鬧,非常認真得點了點頭:
「顧容,我…」
我話還沒說完,隻見天邊一利箭穿風而來。
「小心!」
我臉色驟變,將顧容猛地撲倒在地。
顧容抬眸,向後望去。溫柔的眼驟然凌厲起來。隨後聲音自耳邊擦過,是一支接著一支箭極速筆直地向我們飛了過來,確切來說,是向著我。
顧容一把將我拉到身後,迅速自腰間抽出短刀,沉聲道:
「躲在我身後!」
就在顧容一人奮力劈開箭雨之時,忽有三個黑衣蒙面人從天而降,直奔我而來。
顧容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又一腳踹翻了一個。我趁機抄起地上一塊石頭,就像投壺那樣兒飛扔過去。那趔趄的刺客還沒站穩又被擊中,整個頭向後仰了一下。就這短短數秒,我眼珠兒一轉,回身望向顧容:
「借腰帶一用!」
說著,我猛地抽開顧容腰間錦帶,一腳踩上石頭,借力騰空,死死勒住了那迷糊刺客的脖子。
「文的不行,你以為我武的也不行?你且去打聽打聽,沈家庶女是如何在京都城站穩腳跟的!」
說罷,我手下用力,青筋暴起。許是我的臉瞧著過於猙獰了些,那刺客眼珠兒外突,嘴巴阿巴阿巴,似是又驚又怕。那模樣瞧著著實難看。於是,我又使了使勁兒。
迷糊刺客掙扎著,不大會兒功夫,終於閉了眼。
就在我有些驕傲自滿的時候,我忽然發現,被我解決的貌似是實力最差的那個。
顧容還在同另兩個黑衣人周旋。看那倆人的身手,明顯要比剛死的那個利索多了。
可惜我身上沒有利器,隻有一條…假裝繩子的錦帶。估計是瞧見同伴死了一個,那倆刺客換了套路。留下一個纏住顧容,另一個飛身向我衝來。
情急之下,顧容全然不顧形象。隻見他脫下一隻鞋,猛地向那刺客後腦勺飛去。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多大勁兒,那刺客一個趔趄,回眸一看,那眼神充滿不可置信。
顧容費力周旋,衝著正拉開架勢打算故技重施勒刺客脖子的我大喊:
「去找李枕!」
「我…」
我話沒出口,刺客長劍隔空飛來。我下意識伸出錦帶去擋,頃刻見錦帶斷裂,而我因為躲閃過猛,閃了腰。
「去啊!」顧容大喊。
我一咬牙,不顧腰痛,轉身拼命向身後樹林跑去。
走了不遠,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什麼聲音,風沙沙舞動著樹作響,輕穩的腳步,隨後是一聲兒急喊:
「簪簪小心!」
我回過身,眼邊凜光劃過,什麼聲音一頓,隨後我瞪大了雙眼。
「顧容!!!!」
我大喊。
方才一蒙面黑衣人手持長劍,筆直向我刺來。是顧容死死擋在我身前,胸口正中一劍,血水很快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裳,即便黑夜之中,依然刺眼。
顧容眼角顫抖,寒眸立起,右手狠狠用力,驟然折斷了插在胸口的劍。極其迅速地,左手一伸,死死扼住了刺客的脖子,右手短刀劃過,頃刻便要了那刺客的命。
短短數秒,可似乎耗盡了顧容所有的氣力。刺客轟然倒下後,他也緩緩跪倒在地,眼角還沾著那刺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