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枕輕推了推他,示意他別再說了。可顧容躲開了胳膊,認真看著我道:「我說錯了麼?那靜王側妃跟你很要好麼?那樣明顯的圈套你不會看不出來。」
李枕瞄了我一眼,替我說好話道:
「馬失前蹄,你動那麼大火做什麼?」
顧容哼了一聲兒:「她可不是馬失前蹄,她是明知故犯。」說著,他忽然蹙起眉,陰陽怪氣道:「沈孟簪我就奇怪了,平日瞧著你不說是狡詐吧,也是有腦子的,怎麼一牽扯到靜王這兩個字,你就變成傻子了?」
「這和靜王有什麼關系?」我看著顧容,心裡一陣憋屈。
我知道,過了一開始最擔心的那陣子,顧容一定會說起此番我落入陷阱之事。可我沒想到,在他看來,我竟是因為她是靜王的側妃,她要死要活牽扯了靜王府,才明明八竿子打不著,自己個兒趕著跳進陷阱裡。
我沒有解釋,賭氣道:
「此事是我沈孟簪對不起你們,勞你們費心了。」
顧容的臉色更難看了。他騰得站了起來:
「你沒有對不起我倆,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沒有說話,這讓顧容更生氣了。我感覺他氣到天靈蓋都要掀開了。他一張口,聲音忽然變得很大,微微顫著:
「你以為他是單純得想幫你麼?若他單純得想幫你,在最一開始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刑受苦。說到底,他說與你同謀,不過是因為此事他縱然逃脫,也難證清白。他明知道李枕不會棄你不顧,他不過就是想借李枕的手,徹底洗脫嫌疑,連著鬥死端王罷了!!此番李枕若是趕不回來,或者他說服不了安國公,他李敘還會繼續俠肝義膽、義薄雲天?繼後與端王的詭計你以為他不知道麼?!他是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啊!!」
顧容說了一大通,胸口起伏,眼底不知何時湧起的紅血絲,瞧著十分疲憊。
說罷,他拂袖離開了。留我坐在那兒,淚珠兒在眼底打轉。
李枕靜靜坐在我旁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可以瞥見,他的屁股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抬起來又落下,足足反復了四次。
隨後,隻有一聲無奈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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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我與顧容鬧了整整三天別扭。這是自打我倆相識以來,最久的一次。
第三天夜裡,我坐在長廊裡看月亮。他晃悠悠提著酒壺和酒盞走了過來。我知他是衝我來的,可我沒有側頭瞧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問:
「喂,沈孟簪,若我不來找你,那是永遠不會去找我的,對吧?」
「你在跟我說話?」我繃著臉。
顧容低頭輕輕笑了:「沈孟簪,這麼多年,你是一點兒沒變。做錯了事,永遠那麼理直氣壯。」
我沒有說話,默默接過他遞過來的酒盞,喝了口酒,呼了好大一口酒氣,才道:
「說也說過了,罵也罵過了。你心裡舒服點了沒有?」
顧容搖了搖頭:「每次和你吵,我都不舒服。」
「因為你吵不過我?」我笑了。
顧容見我笑,他也笑了。笑了一會兒,卻嘆了口氣:
「簪簪對不起。那日是我語氣重了。」
「該道歉的是我。」我向前踢著腿,盯著腳尖兒,補充道:「可這跟牽不牽扯靜王,真的沒關系。」
關於靜王側妃的事,我沒有再作解釋。
我覺得我真的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跟顧容解釋清楚,我早就不喜歡靜王了,更不會因為他,置雲王府於不顧。另一方面,我又希望顧容可以明白我,不需要我多作解釋,就可以明白我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正糾結著,矛盾著,顧容又開了口:
「李枕說,我是關心則亂,是當局者迷。他說…你的心裡裝了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他說…你不願意雲王府惹人注目,拼命得想要壓住是非。他那天痛罵了我一頓。」
說著,顧容笑了:「李枕真是比你親哥,還像你親哥。」
「得了吧。」我揚起嘴角:「你倆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專忽悠我。不然我還會坐在這兒?」
顧容沒有接話,兀自又喝了口酒。臉色微微發紅,眼神也迷離起來。
他喉嚨微哽,輕緩說:「我明白你的心。你為了李枕、為了我、為了沈府,你想息事寧人,不想招惹是非議論。可是簪簪,你知道麼?他們就是咬死了你的心理,咬死了我與李枕不在,你拼了命想要守護雲王府的那顆心。」
說罷,顧容眼圈兒又紅了。
害……
我的朋友顧容,酒量極差。差到什麼地步呢?顧家五哥,景安侯府出了名的酒慫包。當年他與顧五哥拼酒,顧五哥啥感覺沒有,他顧容已經抱著大樹唱起歌兒來了,還是個行軍打仗的歌兒。
那場酒,足足醉了兩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酒鬼,連著大喝了兩日呢。
看著眼前的顧容,我總感覺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一顆頭重重砸在了我的肩膀上。顧容的眼睛緩慢眨著,長睫毛呼扇呼扇,一雙眼睛好像呆呆得望向了夜空。
「明月還在照溝渠麼?」
他聲音飄忽,重重吐了口酒氣。
「什麼?」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話音剛落,他側過頭,揚起臉看著我,忽然伸出手指,戳向我的臉頰。他說:
「簪簪,溝渠不值得。你笑一個吧。」
彼時,夜色之中,光華之下,我的眼前仿佛隻剩下一雙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發光。
我沒有說話,我在思考。可過了一會兒,顧容卻自顧自又說道:
「算了,你還是別笑了。你笑起來太難看。」
那一次的感人對話,終究是以我伸腳飛踹顧容而結束。
我與顧容的感情,大抵經不起任何惆悵與悲傷。用顧容的話來說,就是:
胃口清淡,吃不了油膩。
【30】
長廊裡,顧容喝醉了,胡言亂語了好一陣。一會兒抱著我的胳膊,一會兒環著我的脖子,一會兒整個人都如爛泥一樣攤在我肩上。後來,索性不動了,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正想著如何把他弄回去,李枕忽然出現了。
「正好你來了,麻煩快把他給我弄走。」
我撐著顧容,低聲呼喚李枕。
李枕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顧容一眼:
「他喝了多少?」
我想了想:「該是不到半壺。」
「呵…」李枕哼了一聲兒,踢了踢顧容的腳:「別裝了。」
「你做什麼?」我「噓」了一聲兒:「他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枕怪異得笑了一下,抱臂看著顧容:
「酒量不好?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此番在婆若城,他與我在帳內飲酒,別說半壺,就是一壺半,恐怕也醉不倒他。」
我瞪起眼睛,側頭盯著顧容,隻見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嘴角悄悄翹起了個弧度。
「顧西楓!!!」
我氣得跳腳。
顧容睜開眼睛,起身打了個長哈欠:
「誰讓你不理我來著。這是對你的懲罰。」
好家伙,顧容出息了,不但沒醉,還精神抖擻!
然此事著實是我理虧在先,捉弄便捉弄了吧。於是我半個字也沒說,隻是拿起酒壺晃了晃:
「還有人要喝麼?」
李枕沒好眼一瞥:「還說呢,喝酒都不叫我。」
顧容哼了一聲兒,眼睛一眯:「李枕,你就幹不了什麼好事兒。」
李枕看了看顧容,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
「咳咳…那個…我去拿個杯先…」
【31】
李枕回來時,帶回了一壺未開封的酒。於是我們三人去了四角亭內,邊吹風邊飲酒。
很自然,聊著聊著,便又說起前幾日的話題。我借著酒勁兒,打算再勸勸顧容,於是說道:
「害…其實你真的不必為了給我報仇…急著找端王的麻煩。」
顧容勾起嘴角,瞥了我一眼:「別臭美了你。」
「哈?!」我一愣。
顧容繼續道:「你以為我說先拿端王開刀,就是為了給你報仇?」
說罷,又看向李枕:「李枕,我有那麼傻麼?你們看我顧容何時會打沒把握的仗?」
李枕微微一頓:「你都計劃好了?」
顧容點了點頭,眸光微閃:
「隻是本來我沒想這麼快收拾他的。可現在看來,他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時我與李枕皆以為顧容口中所說,那迫不及待等著被收拾的,是端王與繼後。可顧容的胃口貌似更大。
隻瞧著,那時顧容的眼神清冷得有些可怕,嘴角卻微微揚起:
「斬草要除根。我說的,是繼後一族。」
說罷,又道:
「陸笙這丞相做得夠久了。我祖父在時,就看他很不爽了。如今栽在我手裡,正好。」
啊哈,陸笙這狗丞相確實討人嫌,而且屬於壞人活千年的那種類型。聽聞幾十年前老景安侯還活著的時候,與他最是不對付。倆人雖是一個文官,一個武將,然朝上朝下爭執不休。陸笙隔三差五便要給老景安侯使使絆子,當然,老景安侯也沒讓他好過了。但是老景安侯去得早,從那時候開始,至今二十餘年,陸笙活成了老人精,年近古稀還在擺布風雲,若非是景安侯府軍權在握,陸家幾乎可達隻手遮天的地步。
害……我嘆了口氣:
「陸笙若是那麼好扳倒的,他就不會活到八十多還安然無恙了。」
李枕點了點頭:「阿簪說得不錯。這些年來想他倒的可是不少,可哪有一個成功了的?」
顧容動了動手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今陸笙早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陸家那些小輩,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他年輕時的本事。端王更廢,廢到不能再廢。若沒有繼後和陸家,他屁都不是。所以現在也許隻需要一點點巧勁兒就能掀翻端王府,再拉陸笙下馬,讓陸家分崩離析。」
李枕抬眼盯著顧容:「說得如此痛快,但你哪裡來的巧勁兒…?」
顧容問:「你們覺得端王…或者繼後,與陸家是個什麼關系?準確得來說,這些年來,端王與陸笙,究竟誰是主誰是從?」
李枕輕笑,搖了搖頭:「這還用說麼?少時我一直覺得端王是又可恨又可憐。貴為皇子,可不過就是陸家的一個傀儡娃娃。繼後隻是陸笙的侄女,雖在陸家的扶持下當了皇後,可離開陸笙,她便隨時可以被取代。」
顧容「嗯」了一聲兒,接著又問:
「那你們覺得,若日後端王做了皇帝,繼後不再需要倚靠陸家,她和她的兒子還會心甘情願得去做陸家的傀儡娃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