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姜言意看著陸夫人,隻覺她跟原身記憶裡那個盛氣凌人的貴婦相差甚遠。
她笑了笑,道:“叫陸夫人失望了。”
陸夫人浸淫內宅多年,對於內宅那點事,再清楚不過,當即想到當初姜言惜進了宮,這兩姐妹又跟仇人一樣,隻怕姜言意是詐死。
楚昌平突然多出來的那一對兒女,是姜家姐弟無疑了,想到此處,陸夫人瞳孔劇縮。
也就是說,遼南王要娶的,是眼前人!
封時衍為了姜言惜打壓陸家,發配陸臨遠去關外的經歷仿佛還是昨日,遼南王的殘暴京中大臣都見識過,陸夫人光是想想封朔登基後對陸家的報復,整個人就幾乎站不住。
她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姜言意跟前,淚流不止道:“言意,是我們陸家對不住你,求你高抬貴手,留陸家一條活路吧!”
姜言意避開她這一跪,陸夫人眼底的慌亂和崩潰更多了些。
陸大學士躺在床上,斥道:“你給我起來,跪什麼跪?我老陸家,這輩子無愧於君,無愧於民,遼南王若是為一個女人就要置我陸家於死地,那就用我陸家滿門鮮血叫天下看看,他跟那死去的昏君有何不同!”
姜言意皺了皺眉,她本是想來規勸這倔老頭的,現在看來,這老頭還真是一點不討喜。
她道:“陸老爺,你什麼話都說盡了,我隻問一句,遼南王為難過您什麼?”
陸大學士一時語塞,片刻後又憤憤道:“遼南王狼子野心,對付陸家隻是遲早的事。”
姜言意冷笑:“大宣山河將傾,就是您口中這狼子野心之人守住了河山,他這輩子盛名得用命去拼才博來一個,汙名你們這嘴一張一合,就給他安上了。”
“陸老爺不必杞人憂天,你陸家當年退婚,我謝貴府公子不娶之恩還來不及,又怎會記恨?王爺是心胸寬廣之人,從不在政事上感情用事。”
陸大學士被姜言意懟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怒道:“你這等生父都能不認、任其飽受寒苦的不孝之輩,老夫憑什麼信你?我兒到西州後投奔遼南王,屢次立功,又勸降興安侯,遼南王既為賢是舉,為何還把他關入西州大牢?現在又讓他在學堂裡當教書先生都不用他?”
姜言意眸光裡浸著寒意,輕挑眉梢:“陸大人為陸公子鳴不平,可知陸公子被關大牢前都做了些什麼?為了掩護姜言惜包庇突厥細作,王爺以姜言惜為餌牽制朝廷時,他又勾結前朝舊部救走姜言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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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想來陸大人還不知情,姜言惜就是前朝公主。您說,陸公子為了心上人幾次三番背叛王爺,王爺還能用他嗎?至於姜尚書,且不說他窩藏前朝皇室十餘年,他曾經既送我去死過一回,我同他的父女情分在那時便已斷幹淨了。”
這番話砸下來,陸大學士可以說是心魂俱震,半晌都無言。
能說的姜言意都說了,她轉身往外走,行至門口時,腳步微頓,道:“陸大人自詡這輩子無愧於民,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民生多艱之際,您卻關起門來臆想新任當權者會如何迫害您。”
她輕笑一聲,諷刺意味十足:“您可別悶在府上每天想著自盡還覺著自己無愧於民了,且出府去瞧瞧,居廟堂之高又真正無愧於民的那些人在做什麼。”
“你——”陸大學士被氣得肝疼,手指著姜言意卻又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姜言意沒再理會他,戴上鬥篷的兜帽重新走進了大雪裡,沉魚忙撐開傘小跑著跟上,霍蒹葭甩給陸大學士一個白眼,也快步離去。
陸夫人忙幫老伴兒撫胸膛,怕他想不開,碎碎念道:“楚家這丫頭是馬上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說話帶刺得很,你別同一個黃毛丫頭計較。”
陸大學士看著帳頂,面上有難堪之色,但更多的卻是慚愧:“她說的沒錯,這一載裡,我被貶後就一直怨天尤人,自詡忠君為民,可大廈將傾,為民的事卻是半點未曾做過,慚愧啊……”
陸夫人有些詫異:“老爺?”
陸大學士道:“如今的大宣朝正是百廢待興之時,遼南王登基後,首先要提上議程的必然也是恢復科舉,你遣人把我書房裡的竹簡拿過來。”
他為人雖古板了些,可在學問上,當世沒幾個人比得過他,往年的科舉,最終的提案也都是由他來審核。
今年多事之秋,來不及按部就班讓底下的人去做了,且盼著年後就能把科舉章程重擬出來。
回去的路上,沉魚有些憂心道:“東家,那位陸老爺要尋死,您把他冷嘲熱諷一通,他若是當真結果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姜言意靠著車壁閉目養神:“這類老頑固,脾性不討喜,但心底是當真有天下百姓的,他不信君主,我便是給他一百個一千個保證他還是不信。讓他明白自己愧於百姓,他才知道自己真正該做什麼。”
沉魚道:“萬一他羞愧自缢了呢?”
姜言意掀開眼皮,沉魚縮了縮脖子。
她道:“能被捧到當世大儒這個位置上來,不會是個沒有擔當的懦夫。”
沉魚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姜言意回楚家後,楚家其他人還以為她是去城東迎封朔去了,問她怎回來這般晚,姜言意隻搪塞說街上人多,馬車不好行駛。
等晚間楚承茂黑著臉回來,眾人才知姜言意是代楚承茂跑陸府去了。
楚老夫人提到陸家就沒好臉色:“你去陸家作甚?他們家老頭子尋死,你一個小丫頭去勸,回頭人還是死了,可不得賴你?”
姜言意抱著楚老夫人的胳膊賣乖:“當時二哥和父親都去東城門了,人家府上的小廝找過來,咱們府上沒個人去,陸大學士若是有個好歹,還不是得賴咱們?”
“你啊,鬼機靈!”楚老夫人點了點她額頭,嘆氣道:“他陸家再怎麼也是高門世家,行事當真是越來越上不得臺面了,真當咱楚家欠了他們的?”
楚承茂嗤了一聲:“前些天我帶兵巡城,同陸家旁支的小子發生了口角,我把人教訓了一頓,隻怕是那旁支的小子回去添油加醋說咱們楚家要報復他們陸家吧。”
楚老夫人當即瞪了楚承茂一眼:“這節骨眼上,你可收斂著些,少給楚家招敵。”
楚承茂應是,又對姜言意道:“你可出名了,陸家那老頑固傲氣得很,自從進京後,父親前前後後派了不少說客前去,陸老爺子都不肯擁護遼南王,嚷著國已不國,要告老還鄉。今日你去陸家勸說之後,遼南王設宴陸老爺子雖沒去,卻送了禮。京城裡不少倚老賣老的刺頭兒都是看風向行事,陸老爺子表了態,他們也紛紛軟了態度。”
楚淑寶幾姐妹頓時又是一臉崇拜地看著姜言意:“阿意,你是怎麼做到的。”
姜言意如實道:“就罵了他幾句。”
楚淑寶幾人神情格外茫然,顯然是不信。
*
封朔回京後暫住王府,他那邊瑣事繁多,忙得抽不開身,姜言意又在楚昌平眼皮子底下,京城楚家的守衛可比在西州時森嚴得多,眼瞧著婚期將近,封某人也怕惹得未來嶽父嫌,沒敢去翻楚家的高牆。
琢磨來琢磨去,他往太皇太妃那邊勤快跑了兩天。
太皇太妃揶揄他:“可見仗打完了,你是真得闲了,一日三餐都有時間來陪母妃用了。”
封朔並不接話,給太皇太妃夾了一箸白玉筍絲:“今年的冬筍,您嘗嘗。”
一頓飯用罷,封朔起身道:“兒子明日再來看母妃。”
伺候太皇太妃的嬤嬤看著封朔走遠了,才道:“王爺是個有孝心的,天天都過來陪您用飯,聽書房伺候的下人說,王爺夜裡處理政務一向都是到三更才歇息。”
太皇太妃看了嬤嬤一眼,笑道:“行了,難為他铆足了勁兒討好我這麼些天,連嬤嬤你都向著他說話了,送我的帖子去楚家,讓楚家的姑娘們臘八都來府上做客罷。”
知子莫若母,太皇太妃哪能不知道封朔突然往她這裡跑這麼勤快,打的是什麼主意。
自封朔回京,姜言意別說見他一面,就連他的書信都再沒收到過一封。
姜言意還是從楚昌平那裡得知,封朔的意思是先成親再登基,原定的婚期是二月二龍抬頭,為了趕上登基的日子,把婚期改到了臘月十八。
時間自是有些倉促的,不過好在楚家提前了數月開始準備,該備的東西都備齊了。
這小半月姜言意本是要呆在家中待嫁的,不過太皇太妃遞了請帖來,萬沒有推辭的道理。
何況太皇太妃說的是楚家的姑娘們都去,這一趟去了回來,楚淑寶三姐妹在京中貴女裡的地位又不一樣了,將來說親,隻要不是封侯戴爵的,隻有她們挑人家的份。
臘八這天姜言意和楚家三姐妹一同去了王府,太皇太妃招呼她們喝臘八粥:“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這是哀家同護國寺僧侶學著熬的臘八粥,你們嘗嘗味道如何。”
臘八節本為“佛成道節”,因釋迦牟尼佛在這一日成道而得名,臘八喝粥已成為一種習俗,據說這天喝粥能得佛主保佑,因此臘八粥也稱“佛粥”。
太皇太妃熬得臘八粥軟爛香甜,一口下去薏米、紅棗、蓮子、花生、桂圓、紅豆的香味全在舌尖綻開,姜言意幾人都說好喝。
楚惠寶最喜甜食,喝了三碗,若不是太皇太妃怕她撐壞肚子,讓她別喝了,她怕是還得盛第四碗。
不過也因為她這般捧場,太皇太妃很是開心,賞了楚惠寶一對金蝴蝶珠花,讓她們幾姐妹有空常來府上。
離午飯還有一個時辰,太皇太妃似有些乏了,讓一個老嬤嬤帶著她們去府上的梅林轉轉。
楚淑寶一到梅林就咋咋呼呼帶著兩個妹妹跑沒了蹤影,姜言意沿著她們的腳步找了半天也沒尋著人。
轉過一片假山石林,瞧見梅林高出建了一座八角亭時,姜言意想也沒想就轉身走人。
亭子裡傳來一道低醇的嗓音:“我又為你作了一幅畫,你不看看再走?”
姜言意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回走。
封朔嗓音裡的笑意更多了些:“你走遠了,我得再大聲些叫你,你才能聽見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若是引來楚淑寶她們,二人雖說婚期在即,可私底下見面被瞧見,姜言意還是怪難為情的。
她轉過身面無表情往亭子裡走去。
封朔好笑看著她:“這嘴撅得都能掛壺了。”
姜言意白他一眼:“不是忙麼,今日怎得闲?”
封朔提起泥爐上的茶壺給她沏了一碗熱茶,聞言挑了挑眉梢:“我這不有個賢內助幫我擺平了陸學士麼,接手京城順利了不少。”
姜言意接過茶並不喝,放到矮幾上:“我得去尋跟我一道過來的姐妹們了,王爺是忙人,想來也沒空理會我這闲人。”
這後半句,可算是叫封朔聽懂她在鬧什麼小脾氣了,他回京後一直尋不到機會找她,書信也沒寄過一封。
他神情有些無奈,拉住她微涼的手在泥爐旁幫她揉捏著手骨取暖,“你當一直跟在你身邊的兩個護衛是幹什麼吃的?你舅舅如今見了我,就沒個好臉色,我回京第一天就寫了信給你,被你舅舅截下了。”
在西州時,外人面前他們一直都是守禮的。到衡州後,封朔時不時就當眾拉個小手,大半夜還去姜言意院子外瞅瞅,跟她說幾句話啥的。
楊岫嘴上不說,懷裡揣的小本本上卻是記了一筆又一筆,回京後就交給了楚昌平。
楚昌平虎目一瞪,覺著自家乖乖巧巧的外甥女怎麼可能不守禮,把帳全算到了封朔頭上。
姜言意聽他這般解釋,一想到楚昌平知道了這些,好笑又有些難為情:“那你還敢叫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