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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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有人知,宮裡的總管太監在宮外還有一處私宅。
素日裡趾高氣揚的人,卻在此時滿臉堆笑奉承一旁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姜小公子果真神機妙算,皇上一聽說熹妃可能跟陸臨遠有來往,當即讓老奴去查辦此事。”
楚言歸看了他一眼,嘴角輕扯,笑得涼薄。
總管太監趕緊自打了一下嘴巴:“瞧我這張嘴,如今該稱呼您為楚小公子才對。”
楚言歸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言歸有疾在身,不便飲酒,以茶代酒敬公公一杯。”
他算得很準,封時衍可以不顧一切寵愛姜言惜,唯獨接受不了的就是她同陸臨遠還有來往,為了查出這究竟是不是真的,必然會對姜言惜宮裡的人一一排查,那些混進宮的前朝人必然就藏不住了,姜言惜的身份也會大白天下。
總管太監趕緊舉杯:“楚小公子真是抬舉老奴了,待王爺進京,還望楚小公子在王爺跟前替老奴多多美言幾句。”
楚言歸笑道:“自然。”
他喜穿一身白衣,又不良於行,言談舉止間都是世家公子的溫雅,怎麼看都不會叫人覺著有威脅。
他狀似無意問了句:“不知大長公主那邊近日有何動靜?”
總管太監放下茶盞嘆了聲:“說起來,京城到了現在表面上還安定著,都是託大長公主的福,說句掉腦袋的話,她若是個男兒身,隻怕當初帝位都不會落到陛下身上。”
楚言歸笑笑應是。
總管太監怕楚言歸誤會,忙道:“大長公主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開始猜忌大長公主,根源還得從大長公主幫楚三爺出京說起。”
楚言歸對這段往事不知情,眸色微變:“還望公公細說。”
總管太監嘆道:“當初楚三爺私回京城,那是掉腦袋的大罪,陛下命禁軍前去楚府拿人,是大長公主在路上攔了禁軍半刻鍾,楚三爺才得以逃出生天。事後陛下查出了此事,雖沒同大長公主撕破臉,但心中到底是有了芥蒂,不敢再同以往一樣信任大長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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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心中對陛下有愧,加上一直以為陛下中毒是王爺的手筆,自是不可能站在王爺這邊,這才想著等皇帝去了,再扶持淮王世子上位。”
知道了大長公主曾對楚昌平有恩,楚言歸稍作思量,對總管太監道:“勞煩公公把皇帝中毒的真相也傳到大長公主耳中去。”
大長公主雖是一介女流,可手段卻不容小覷,不然封時衍倒下後,滿朝文武也不會輕易就被她鎮住。
沒了毒殺封時衍的那層仇恨在裡面,若能同大長公主講和,自是省了不少事。
總管太監是宮中老人,也知道楚昌平當年拒婚大長公主的事,當即就道:“好說好說。”
西州
中秋前夕,楊岫邴紹一早就買好了做月餅的材料,姜言意也讓人把衡州百姓一起給軍營將士制作月餅的消息散布出去,不少百姓還自願大包小包拿了些面粉過來一同做。
大小商販也都多少多少買了些材料,姜言意原本是緊巴巴預算的食材,如今倒是完全不擔心材料不夠了。
姜言意讓人在王府大門前搭起了棚子,每天都在那裡現場指導民婦們做月餅,原本就會做月餅的糕點師傅也自發地教起前來學藝的婦人們做普通月餅。
柴火不夠各家的漢子就去山上砍柴,半大的孩子也在自個兒母親身邊幫忙。
一些家貧的孩子一年到頭怕是沒吃過幾塊糕餅,看到烤出來的油黃月餅,饞得直咽口水也沒肯偷拿一塊,認真用油紙包好,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姜言意偶爾瞧見了,看著她們瘦得跟個豆丁似的,不忍心就拿一些遞給她們。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那些孩子說什麼也不肯收。一個四五歲隻在額前留了一撮頭發的小孩猶豫著想上前去拿,卻被他邊上隻比他大了幾歲的姐姐拉住。
“小寶,不許拿,這是給軍爺們的!”扎著鞭子的女孩訓斥弟弟。
姜言意道:“你們一人拿一個不礙事,備的面粉多,還能繼續做。”
女孩看著姜言意手中的月餅也在咽口水,卻還是固執搖頭:“阿爹和大兄都從軍去了,我們不吃,指不定他們就能分到一個。”
小男孩聽到姐姐這麼說,也把手縮了回去,“小寶不吃,留給阿爹和大兄。”
姜言意看著她們童稚的臉龐和漆黑的眼珠,隻覺心口澀得厲害,戰場刀劍無眼,等這場戰事結束,她們還不知能不能見到自己阿爹和大兄。
姜言意道:“將士們都能分到的。”
女孩眼底升起幾許希翼:“真的嗎?”
姜言意點頭,女孩看著她手中的月餅,還是沒肯拿,腼腆一笑:“那等給軍爺們都分到月餅了,有剩下的,咱們再吃。”
言罷就拉著年幼的弟弟跑去自己母親身邊幾許幫忙。
姜言意眼中有動容,也有別的東西。
“在看什麼?”
身後驟然有人出聲,姜言意還嚇了一跳。
她回頭瞧見是封朔,不由得瞪他一眼:“你何時來的,也不知會一聲,專嚇我。”
封朔好笑道:“一回來就聽說你在這邊,過來看看你。是你自己瞧得太出神了,怎還怨我?”
姜言意又看了一眼在棚子裡的忙活的農婦和她的一雙兒女,嘆道:“等到戰事結束,還不知有多少母親沒了兒子,妻子沒了丈夫,兒女沒了父親,一想到這些我心口就沉得慌……”
封朔道:“他們不上戰場,受苦的就是他們妻兒。”
姜言意就是明白這些,心底才更覺得難受。
她道:“希望天下早些安定才好。”
她臉上的愁緒映入封朔深邃的眸子裡,他隻說:“快了。”
她們二人容貌氣質出眾,加上封朔那身格外有辨識度的戎甲,不少婦人小孩都在往這邊張望。
姜言意道:“進府去說吧。”
封朔掃了四周一眼,知道她面皮薄,笑道:“不了,我隻是回府取些東西,順道過來告你一聲,晚些時候可多安排些房間,被扣在信陽王手中的那幾千人馬被放回來了。”
信陽王本以為拿住了姜言意,就是拿住了封朔的軟肋,在此次共同出兵抵御外敵時,就頗為拿喬,等得知姜言意一早就到了衡州,氣得臉都綠了。
他要是敢對那幾千將士動手,封朔又沒軟肋在他手中,自是討不著好,隻得含恨把幾千將士都放了。
姜言意得知郭大嬸和隨她南下的幾千將士平安歸來,自是高興,忙派人出城去接。
此時二人都還沒料到,這事會成為信陽王懷恨在心的理由。
等到幾日後大宣同明翰國正面戰場交鋒,本該繞去明翰國後方夾擊的信陽王根本沒趕赴戰場,而是直接率兵北上,險些讓在主戰場牽制明翰國大軍的重騎全軍覆沒。
“不愧是與樊家鼠輩為伍的小人!本侯下次見著他,非宰了他不可!”
“那老賊!他臨時撤兵,老子底下八千將士就這麼白白送了性命!”
大帳內,各路諸侯提起信陽王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他一路北上,看樣子是衝著京城去的!”
“那狗娘養的!咱們在這兒出生入死,他這是奪龍位去了?”
“從樊威被打得跟條喪家之犬,他還庇護了樊威,老子就看出他不是個好鳥!”
“王爺,您看這事怎麼決斷?那老賊敢在這時候撤兵北上,想來也是同樊家一樣,壓根不把名聲放在眼裡的!”一名資歷頗老的藩王對封朔道。
封朔看著身前的沙圖,眼底隻剩殺意:“八百裡加急通知各路州府,不得給信陽王開城門!”
京城。
已近黃昏,藏嬌殿一切同平日裡無異,姜言惜換上前朝的人給她找來的宮女衣裳,而她則由一名被打暈的宮女假扮。
一切準備就緒,隻待出宮時,一堆禁軍卻在此時圍了藏嬌殿,不準任何人進出。
“大膽,你們竟敢禁熹妃娘娘的足?”由前朝舊部假扮的大宮女惡狠狠瞪著禁軍。
禁軍頭子不為所動:“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在此保護熹妃娘娘的安全。”
事發突然,姜言惜和她身邊的前朝人不免都有些亂了方寸。
不多時,總管太監就前來傳喚,說是封時衍想見姜言惜。
姜言惜心中更加忐忑,封時衍病成這副模樣後,她主動去他都不讓,今日是怎麼了?
她重新換了一身宮裝,再去封時衍寢殿時,不安了一路,再踏進那間滿是藥味的宮殿後,心情倒是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陛下,您找我。”她在龍榻邊坐下,神情如舊。
宮殿裡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隻有封時衍一人。
他雙目緊閉,哂笑著問她:“言惜,你可有欺瞞過我?”
第146章
姜言惜瞳孔顫抖了一下, 咬了下唇道:“陛下怎突然這般問。”
封時衍突然睜開眼,他過分消瘦,以至於眼窩有些凹陷, 死死盯住一個人的時候, 直叫人毛骨悚然。
他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眼底是濃濃的嘲意:“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明黃的錦被從他身上滑落, 同樣明黃的綢制寢衣穿在他身上,衣服底下卻空落落的, 似乎隻剩一副骨架, 他費力抬起自己一隻手。
因為枯瘦得厲害, 倒顯得他五指格外纖長, 手背的皮皺巴巴貼著手骨,絲毫看不出那是一雙曾經能挽弓能持劍的手。